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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魏北齐汉化及其文教建设

2014-07-29徐中原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6期
关键词:汉化北齐

徐中原

摘要:东魏北齐出于治国的政治需要,曾发生了胡化的逆流,但同时也在积极推进着汉化。从文教建设来看,其汉化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修立国子寺及各州郡学校,研习儒经,敦述儒风;推崇汉族礼乐,思弘古典,遵照汉礼行事;恩接南朝入齐文士,令其参加文教建设。

关键词:东魏北齐陈寅恪胡化汉化文教儒学礼乐

陈寅恪先生在《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中指出:“自六镇、尔朱荣之乱起,北朝曾一度发生胡化的逆流。历北齐、北周至隋朝,又恢复了汉化,直至于唐。”[1](P267)陈先生“自六镇、尔朱荣之乱起,北朝曾一度发生胡化的逆流”的论断是十分确当的。但是,其说北朝“历北齐、北周至隋朝,又恢复了汉化”,也就是说北齐只有胡化而没有汉化,只是到了隋朝后才重新恢复了汉化。对于此说,笔者不揣浅陋,想同前辈陈先生请教商榷。不当之处,望方家批评指教。

“北齐民族成见很深……其表现为占统治地位的鲜卑人反对、排斥与杀害汉人或汉化之人。北齐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一种反常情况,是因为北齐的建立依靠六镇军人。而六镇军人作为一个保持鲜卑化的武装集团,本是洛阳汉化文官集团的反对者。”[2](P297)不仅出现了如此反常的情况,而且他们还一反孝文帝“断诸北语,一从正音”[3](P689)的语言汉化政策,恢复胡语。在这种胡化的逆流中,甚至有的汉族士大夫也以说鲜卑语为豪。《颜氏家训·教子》:“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4]由上所述知,北齐确实刮起一股胡化的逆流,它势必对孝文帝以来的北朝汉化进程起到一定的破坏作用,但事实上,北齐并没因此而取消汉化,胡化并非和汉化势不两立,而是根据本国发展强大的需要不断推进着汉化,只是不像孝文帝那样轰轰烈烈。

一、东魏北齐胡化的原因

东魏北齐的胡化并非简单地反汉化,而是出于政治需要的反元魏。第一,高氏建立的东魏北齐政权依赖于六镇军人之力。《随书·食货志》:“寻而六镇扰乱,相率内徙,寓食于齐晋之郊,齐神武因之,以成大业。”[5](P675)前文已言,六镇武装集团本是洛阳汉化文官集团的反对者,因为孝文帝的汉化改革损害了六镇的利益,降低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因此,他们胡化倒行的真实目的是对孝文帝汉化的报复,“六镇之叛,就基本性质来说,是对孝文帝汉化政策的一大反动。”[6](P280-281)第二,一个朝代取代前朝时,总要否定前朝,甚至杀戮前朝皇室宗亲,这无疑是封建王朝更迭的历史规律。北齐文宣帝问元韶曰:“‘光武何故中兴?韶曰:‘为王莽诛诸刘不尽。遂以五月诛诸元世哲、景式等二十五家,男子无少长皆斩,所杀三千人,余十九家并禁止之。韶幽于京师地牢,绝食,啗衣袖而死。及七月,大诛元氏,壮者斩东市,婴儿投于空中,以槊承之,悉投尸漳水,剖鱼者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7](P709)文宣很讨厌孝文帝富有强烈汉化色彩的元姓,于是于天宝十年秋八月癸卯“诏诸军民或有父祖改姓冒入元氏,或假托携认,忘称姓元者,不问世数远近,悉听改复本姓。”[8](P66-67)

东魏北齐虽有胡化的反动,但同时由于巩固政权的政治需要又不得不推进汉化,就像元朝蒙古人歧视、排斥汉人,“百官皆蒙古人为之长,虽省部、台院,参用南人,多无实权”[9](P620)一样,却又崇尚汉文化,用汉文化统治作为国民主体的汉人。高氏之所以进行汉化,根本原因是出于重要的政治权衡,神武高欢和杜弼的一番对话清楚地道出了此因。《北史》杜弼本传载,“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洁,言之神武。神武曰:‘弼来,我语尔。天下浊乱,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一吴老翁萧衍,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网,不相饶借,恐督将尽投黑獭,士子悉奔萧衍,则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及将有沙苑之役,弼又请先除内贼,却讨外寇,指诸勋贵掠夺百姓。神武不答。”[10](P1987)据此不难看出,六镇督将虽是高欢立国的主要力量,但中原士大夫则是高氏治国不得不依靠的政治力量,而他们是汉文化的代表者、传承者,他们以南朝为正朔,只有倚重甚至妥协于汉族士大夫,才可实现政治稳固,方能与中原文化正统的代表者南朝抗衡。(顺便补充一下前文的胡化之因的第一点。胡化逆流可视作高欢迫于“督将家属,多在关西,黑獭常相招诱”,“恐督将尽投黑獭”的特殊政治形势下而做出的怀柔之举。)正因为中原士大夫是高氏为国当政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所以,在元象元年,高澄摄吏部尚书,便对原选官制度进行了改革,为更多汉士人参与高齐政治打开了方便之门。《北齐书·文襄纪》记载,“魏自崔亮以后,选人常以年劳为制,文襄乃厘改前式,铨擢唯在得人。又沙汰尚书郎,妙选人地以充之。至于才名之士,咸被荐擢”[11](P31)。文襄选拨官员的标准是“得人”和“人地”,也就是才干、学品和门第,这无疑有利于吸纳大批优秀的汉士族进入东魏北齐政治生活。北齐统治者自觉理性地接受汉化,还可从其珍视南朝类书《华林遍略》的举动上得到证明。据《北齐书·祖珽传》载,文襄曾集众人之力,一日一夜抄毕南朝类书《华林遍略》:“州客至,请卖华林遍略。文襄多集书人,一日一夜写毕,退其本曰:‘不须也。”[12](P515)《华林遍略》是南朝文化的载体之一,抄录《华林遍略》目的无它,只能是学习、借鉴和传承南朝文化。

二、从文教事业考察东魏北齐的汉化

东魏北齐的汉化表现在政治、文学、学术、文教等文化的诸多方面,兹从文教事业建设的视角对其作以简单考察。

(一)修立庠序,敦述儒风。儒学是汉文化的主流和核心,是中国历史上少数族汉化的必修之学,东魏北齐当然不会例外。高齐统治者一向崇尚儒学,兴办学校,督促士人研习《易》《书》《诗》《礼》《春秋》《公羊》《谷梁》《论语》《孝经》等儒家经典。

高欢虽为武人,却深明儒学之重要,厚待儒者。曾饶恕犯下谋逆之死罪的大儒卢景裕,“魏天平中,范阳卢景裕……于本郡起逆,高祖免其罪”,而且还“置之宾馆,以经教授太原公以下”[13](P582),给予优待,让其教授诸皇子。后来,文宣帝、武成帝、后主分别于“天宝、大宁、武平之朝,亦引进名儒,授皇太子诸王经术”[14](P582)。

北齐朝廷还设立国子寺,讲习儒经,管理教学。孝昭帝颁行诏文,设立学官讲习儒经,其《立学诏》曰:“国子寺可备立官属,依旧置生员,讲习经典,岁时考试。其文襄帝所运石经,宜即施列于学馆。”[15](P15)此诏还要求对各州郡的儒学教学加强管理:“外州大学亦仰典司勤加课督。”[16](P15)中央设立国家最高学府国子寺,而各州郡则立有州郡地方学校,研习儒学。《北齐书·儒林传》:“齐制,诸郡并立学,置博士助教授经。”[17](P583)文宣帝《移汉石经诏》:“郡国修立黉序,广延髦俊,敦述儒风。其国子学生亦仰依旧诠补,服膺师说,研习礼经。往者文襄皇帝所建蔡邕石经五十二枚,即宜移置学馆,依次修立。”[18](P8-9)

北齐重儒学之风,还表现在对儒家文化的代表者尧、舜,以及儒学创世人孔子的祭拜。《北齐书•文宣帝纪》:“(文宣帝高洋)诏封崇圣侯邑一百户,以奉孔子之祀,并下诏鲁郡以时修治庙宇,务尽褒崇之至。诏分遣使人致祭于五岳四渎,其尧祠舜庙,下及孔父、老君等载于祀典者,咸秩罔遗。”[19](P51)

(二)思弘古典,礼乐同汉。高齐统治者作为鲜卑化的汉人,虽然熟悉鲜卑族礼乐,但他们却推崇汉族礼乐,甚至有的地方完全遵照汉礼行事。如高齐文宣帝和孝昭帝的丧礼全用汉制。文宣帝《遗诏》:“凡诸凶事,一依俭约。三年之丧,虽曰达礼,汉文革创,通行自昔,义有存焉,同之可也。”[20](P11)孝昭帝《遗诏》:“朕婴此暴疾,奄忽无逮。……其丧纪之礼一同汉文,三十六日悉从公除,山陵施用,务从俭约。”[21](P15)册封名号之礼也遵依汉礼。孝昭帝《议封先代后诏》:“昔武王克殷,先封两代,汉魏二晋,无废兹典。及元氏统历,不率旧章。朕纂承大业,思弘古典,但二王三恪,旧说不同,可议定是非,列名条奏。其礼仪体式,亦仰议之。”[22](P14)册封先代后人名号之礼,从周至二晋继之不绝,但到元魏“不率旧章”,断了此传统,而高齐却能重续此汉礼之传统,此传统有利于前朝遗贵和新朝的和谐相处,就这一点而言,高齐的汉化又胜于元魏。

士大夫们所上书言“礼”的奏章,往往以汉人礼乐古制或周至魏晋的历史传统为立论的依据。如崔昂《齐献武王庙制议》[23](P77)以《礼》为据,议定将营齐献武王庙室数、形制。然后,孝静帝“诏从之”[24](P2773),依照崔昂所议营建献武王庙。刁柔《嫡子孙承袭议》[25](P69)以《礼记》和《春秋公羊传》立论,认为爵邑承袭者无嫡孙,立嫡曾孙,不应立嫡子弟。薛琡《复陈请令大臣荐贤》主张效法汉朝举荐时贤的做法:“汉朝常令三公大臣举贤良、方正、有道、直言极谏之士,以为长吏,监抚黎元。……臣请依汉氏更立四科,令三公贵臣,各荐时贤,以补郡县。”[26](P68)魏收《太子监国冬会议》[27](P48-49)以《易经》立论,讨论了太子监国时其朝向尊卑的问题。邢劭《太子监国冬会议》[28](P35-36)则以《诗经》《礼》《仪礼》以及“汉魏之旧”为据,讨论与魏收相同的问题。邢劭《避太子讳议》以《礼记·曲礼》和《春秋经》为据,为太子避名讳。

(三)恩接南朝入齐文士,令其参加文教建设。由南朝入齐的文士,他们是南朝汉文化的承载者和传播者。高齐统治者恩遇他们,并让他们从事教育事业或文献整理工作,毋庸置疑,此举有利于北齐快速接受南朝文化。

梁朝覆灭之后,梁宗室文人如萧祗、萧退、萧慨、萧放、萧悫等无不受到特别优待,参与了北齐文化教育事业的建设。箫祗,是梁武弟南平王萧伟之子。“武定七年至邺,文襄令魏收、邢劭接对……历太子少傅,领平阳王师……齐天宝初,授右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29](P443)魏收、邢劭是“北地三才”中的“北齐二才”。文襄安排此二人接待萧祗,可见对其的器重。不仅如此,还安排萧祗从事教育工作,担任太子的老师,兼任平阳王的老师。很显然,此举方便于太子和平阳王学习汉文化。天宝初,箫祗兼任北齐国子祭酒,即国家最高学府的最高长官,其对北齐教育、文化的影响之巨可想而知。萧退,“梁武帝弟司空潘阳王恢之子也……齐天宝中,位金紫光禄大夫”,在朝廷掌论议应对。萧悫,“梁上黄侯晔之子。天宝中入国,武平中太子洗马”[30](P627),掌管太子宫文翰和图书典籍工作。萧慨与萧放则在北齐文林馆任职,承担国家所藏经史以及文学类图书的整理编纂工作。萧慨,萧退子,“历著作佐郎,待诏文林馆。”[31](P443)萧放,萧祗子,“武平中,待诏文林馆。放性好文咏,颇善丹青,因此在宫中披览书史及近世诗赋,监画工作屏风等杂物见知,遂被眷待。”[32](P443)

由南朝入齐的文士,除梁朝宗室外,还有颜之推,其对北齐的文化建设贡献也颇为可观。颜之推入北齐,“显祖(文宣帝)见而悦之,即除奉朝请,引于内馆中,侍从左右,颇被顾眄。”颜之推及其侍从均被文宣帝赏识看重;颜氏还立即被委以奉朝请之职,在朝廷参议政事,此举显然有利于北齐政治的汉化。“河清末,被举荐为赵州功曹参军,寻待诏文林馆,除司徒录事参军。……兼善于文字,监校缮写,处事劝敏,号为称职。帝甚加恩接,顾遇愈厚。”[33](P617-618)文林馆是北齐的文化机构,主要任务负责整理经史以及诗赋等文学书籍的整理编纂。录事参军是掌管文书的属员长官。也就是说,清河末以来,颜之推直接参与北齐文化事业的建设。颜之推还是文林馆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北齐书》本传:“(之推)大为祖珽所重,令掌知馆事,判署文书。”[34](P617-618)在颜之推等的主持下,编纂了类书《修文殿御览》以及文章总集《续文章流别》。

(基金项目: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重点项目“北朝散文演进研究”,项目编号:2011Z094)

注释:

[1][2][6]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合肥:黄山书社,1987年版。

[3][7][9]李延寿:《北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

[4]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5]魏征:《令狐德棻·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版。

[8]柳诒徵:《中国文化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10][11][12][13][16][18][28][29][30][31][32][33][34]李百药:《北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版。

[14][15][17][19][20][21][22][24][25][26][27]严可均:《全北齐文》,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23]魏收:《魏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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