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那淡淡的记忆四题
2014-07-26刘云霞
刘云霞
乡村那淡淡的记忆
辽西的一个小乡村,是我生命的源,是我生命的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情一景,都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货 郎
我第一次认识货郎是奶奶带我到他那用鸡蛋换糖吃,奶奶称他货郎。他挑着一个担子,穿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脚上穿着两只纳底的布鞋,鞋上有很多泥土。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很朴素,很和蔼,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奶奶常说:“这个货郎人很好。”
货郎一到,拨浪鼓的声音就响起来,于是,村里的大人小孩便从家里走出来。孩子们的腿脚快,没等货郎的担子放下,就成群结队地跟在后边跑。货郎常把货担子放在村中间的一棵大树下,人们围着开始挑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女人们除挑选油、盐、酱、醋外,最喜欢绣花用的花丝线,五颜六色,很鲜亮。姑娘们常挑一些盒脂粉,脂粉盒子上印有花朵或蝴蝶等图案,非常漂亮。
货担里的色彩,是乡村孩子们的童话世界,孩子们更是喜爱担子里的糖果,有圆的,有方的,打开糖纸,里边的糖块有红、绿、黄、兰、橙等各种颜色的条纹。糖果拿在手里总是舍不得吃,孩子们之间还比着看谁的图案好看,然后用舌头舔一舔,再用糖纸包上,一块糖放在手里好长的时间舍不得吃。
我除喜欢吃糖块外,还特别喜欢吃他货担里的“光头饽饽”,因它的中间是空的,10个一起用线串起来,又甜又脆,两毛钱一串,虽然价钱很便宜,也只偶尔吃一次,大都是爷爷给我买的。之后,所有的糖果都没有那时的“光头饽饽”好吃。
从货郎处买东西,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用东西也可以换,米、面、鸡蛋都可以换。
货郎的态度总是那么好。一次姑姑想买一束桔色的花绒线,见货郎歉意地笑了笑说:“这次卖完了,下次我会给你带过来。”过两天他来时,真的把桔色的花绒线送到家里。
当我离开乡村的时候,他已不在挑担子,而是推了一辆小货车,车上的东西也多了许多。
那一年,我第一次听到郭颂先生演唱的“新货郎”,我便在心里赞叹歌词写得生动形象。每当这个时候,我在心里总是想起童年乡村的那个货郎,因为,那是我记忆中的一段美好的童话。
温馨的柴火垛
十月后的北方乡村,布满了一个个柴火垛,它们同乡村的一座座房子,一棵棵树,一口口井一样,有着自己的位置。
处暑动刀镰。处暑过后,庄稼陆续成熟,农人开始走进田野收割成熟的庄稼。农人把欢笑和汗水抛洒进田野里,田野里荡漾着一种繁忙的景象。谷子、玉米、高粱,各种谷物被农人取走后,剩下的秸秆一簇簇站立在田间。这时的田野是沉静的,只有一群群的鸟儿在秸秆堆上飞来飞去,寻觅剩下的谷粒,偶尔有一两匹马或牛站在田埂上,悠闲地寻找着这个季节留下不多的青草。
阳光给捆扎的秸秆带来了晾干的过程,那些捆扎后直立在田野里的秸秆颜色开始衰退,春季里阳光给它们的绿色在这个季节里又被阳光收取,最后变成了桔黄色,证明它们已经被晒干。农人便把一捆捆的秸秆背回或者用车拉回家,放到自家的院子里,垒成一个个柴火垛,以备一年做饭或烧炕用。为使大小不等的柴火垛不被雨雪水淋湿腐烂,在垛上面加一层泥巴,再压得结结实实。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家小院有四五个这样的柴火垛,垛与垛之间一条条的缝隙变成了我们游戏的通道,常和姐妹们穿来穿去在里边捉迷藏。有时,柴火垛也是我们的舞台,我们爬到上面边唱边跳,好不快活。晚饭后常和小伙伴们爬到垛上面数着天上的星星,那时候北方的天空异常的明净,清澈,天上的星星繁多又亮,我们比着看谁数的最多。数累了就闭上眼睛,享受清凉如水的澄明夜色,忍不住又抬起头,在朗朗银河间,寻找那美丽神话故事中的牵牛星与织女星。在月圆的时候,我们就对着月亮寻找那棵桂树和在树下捣蒜的小白兔。有一天晚上,我和邻居的姐姐还发生了争吵,我说那个是小白兔,她说那个是小白兔,为此,我俩还半天没有说话。有一次,我们在上面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听到妈妈的喊声才忙着爬下来。春天,当一个个柴火垛变小时,农人又开始播种了。
老井的自述
人们常说“吃水不忘打井人”,但在乡村,人们往往不知道水井是谁打的,询问年龄最长的老人,他们也不清楚,我想水井的年龄一定是比村庄的年龄长一些。
在水井没发明以前,祖先们是沿河而居,使用的是河里的水。随着人繁衍增多,他们逐渐向内陆迁徙,用水的需求便发明了井,所以井是祖先们因生活需要,如同钻木取火一样,在生活的实践中得到启迪。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村里有两口老井,一口在村西头,一口在村东头,井是石头砌成的,石头上长满了绿苔,井水很浅,两米长的木扁担挂上水桶便能打上水来,夏天雨水多,水常常会没过井口,人们拿着桶一伸手就能打上水来。、
我们家就住在村东头的老井旁,老井边发生了许多事情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老井是村里的血脉它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村里的其他东西可以丢弃,唯独老井不能,小孩子都知道不能往井里乱扔东西。
在乡村,水井的地位是神圣的,村里的人把老井当神一样对待,大年三十年夜饭,村里人在老井边设有供桌,摆上各种各样的食品,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端着饺子在老井边叩拜,老井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饺子。
老井凝聚着太多太多的村里人的情感。夏天,井边的大槐树下坐满了老老少少的人,他们谈天说地,渴了,遇到谁来打水,就扳着水桶咕嘟咕嘟地喝个足,井水又甜又清凉,比现在的矿泉水好喝多了。
在井边打水的多是男人,有时谁家男人不在家,女人也会担着水桶打水,井边无论是打水的男人,还是路过的男人,都会主动帮助女人打满两桶水。
打水真是一门技术,先用扁担钩把水桶铁梁钩住,放到井里,左右摇摆,水桶灌满了再拉上来,摆不好,水桶就会掉到井里沉下去,就需要村里会捞水桶的人。
在村里,会捞水桶也是本事,我们家邻居的张伯伯就是最有本事的一个,多难捞的桶,只要他到,一袋烟的工夫他就会捞出来,因此,他常常得到人们送的酒喝。
我在乡村,吃老井水吃了十年,离开故乡多年,总是怀念那口老井,总想喝一喝老井里甘甜清凉的水。
二十年后,再回到村庄,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洋井(压力井),那口养育不知几代人的老井再也打不出水来。
牵动着情感的大河
大河并不大,平时最深处也只是没过大人的肩,河面也不宽,两个人站在河的对面不用太大声说话也能听得见。大河是同两条小河相比,村里人称其为大河。在村东西两边各有一条小河,两条小河水流入大河,大小河相默相拥,不知流淌了多少年。
大河如同我的姐妹,伴我度过童年时代,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
初春三月,北方的天气乍暖还冷,但大河已感觉到了春的气息,春风吹过,岸边的小草首先从泥土中探出头来,封冻一冬的冰层开始融化。河堤的柳树也改变了颜色,绿绿软软的。
随着春天脚步的加快,河水已经开始流淌,有未融尽的冰块浮在上面。岸边长高的青草丛中,野花也在含苞待放,柳枝上也长出了绿茸茸的嫩叶。这个时候,我们小姐妹们来到河边,每人折一把柳枝,从手心翻到手背,谁一根柳枝也没掉下来,谁就是胜利者。我们还把粗一点的柳枝用手揉软,把中间硬的部分抽掉,剩下软的外皮,能吹出响亮的声音来,并比着谁的声音吹的大,谁吹的好听。有时也随着声音跳舞(其实就是乱蹦),唱自己的歌(没有调)。
转眼夏天到了,在河水的淙淙流淌声中,水中的草长出了水面。岸上的青草越发茂盛,五颜六色的野花鲜艳地开着。长满绿叶的柳枝垂落下来,如少女的秀发在风中摇曳。水颤动着,阳光把岸上柳树、青草、野花投射到水影中,草影、花影、树影,也在水中颤动着。青蛙跳到水中,击起一个个漩涡,
蜻蜓在水面上飞来飞去。各家养的鸭子也纷纷放了出来,成群结队的在水中嬉戏、啄食。这时的大河是丰富的,美丽的,充满生机的。晚上,忙累一天的人们坐在河边的柳树下乘凉,他们吸着旱烟,拉着家长里短,欢乐、安详。
这个时候,让我们最高兴的事就是在河边的草丛中能拾到鸭蛋。我同小姐妹每人用柳枝编一个帽子,上边插几朵小野花,戴在头上,唱着歌,沿着河边走着,去寻找草丛中的鸭蛋。捡拾一枚鸭蛋比捡到金蛋还高兴。有时一个,有时一堆几个。原则是谁先看见的归谁,如果大家一起看到的,不够分,就石头剪子步,谁赢了归谁。
地里的高粱穗见红了,河里的鱼虾也肥了。而且,河里好像总有淘不尽的鱼虾。
村里人一拨拨的开始到河里淘鱼了,每次都是大人们淘水,我们帮着捡鱼。大人们用泥巴把河水拦截一段,把里边的水往外淘,水淘的差不多了,水里的大小鱼虾就在水中扑通嗵的蹦着。这个时候,我们便开始拿着小篓、小盆、小篮子下河捉鱼了。虽然水已经很少了,但鱼还是不好捉,好几次才逮住一条鱼,我们个个都变成了小泥人,看到小篓里的鱼,也非常开心。
冬天,大河封冻的结结实实,河面便成了大小孩子们的游乐场地。女孩子们滑冰车,男孩子们打冰嘎,手脸冻得红红的,也不知道冷。
大河一年四季都带给我们欢乐,那种自由自在,那些欢声笑语,那段不知忧愁的时光,回想起来,心中总是洋溢着欢乐和幸福。
离别三十年后,再回到大河的身边,让我大惊失色。河床上一片片被村里人种上了庄稼,干裂的河床再没有水在流淌。留在儿时记忆里的水草、阵阵蛙声,那满河的鱼虾……一切与水有关的东西,都随着河水的消失而消失了。面对消失的大河,如同面对一位逝去的亲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