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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商业影像史

2014-07-26

名人传记·财富人物 2014年4期
关键词:纱厂大生张謇

1914—1960年,史无前例的世界大战和经济危机密集爆发。乱世出英雄,一批世界级企业野蛮生长,愈战愈强,大公司逐渐掌控世界。百年之后,战火未熄,欧债危机全面爆发,美国财政已临悬崖边缘,世界仍处乱局之中,中国企业如何抓住机遇,逆风飞扬?

(一)棉纱四大王

自1914年欧洲各国卷入一战之后,中国商业迎来难得的“镀金时代”,纺织业迅速崛起。张謇创办的大生纱厂连年赢利,大生一厂、二厂仅1919年一年利润就达380多万两。从1914年到1921年前后8年间,两家工厂共赢利1000多万两,大生股票也成为当时最抢手的“蓝筹股”之一。

1920年,张謇耗资18万两白银在上海九江路建成“南通大厦”,这或许是其商业帝国回光返照式的浮华。同一年,张謇在南通创办淮海实业银行,并获得纸币发行权,他在1元、5元两套钱币上印有独子张孝若的头像,寄托“青出于蓝”之厚望,可未等上市,银行已陷入困境。一年后,大生盛极而衰。

此时,与南通一江之隔的无锡,荣宗敬、荣德生兄弟二人正走向辉煌。1902年,荣家创办保兴面粉厂(后更名茂新),以“4部石磨、3道麦筛、2道粉筛”起家,一昼夜可生产面粉300包。到1913年,茂新可日产5500包面粉。1914年一战爆发,中国面粉出口世界各国,茂新的“兵船”牌更是供不应求,每次装船都是数万甚至数十万包。到1921年,荣家旗下面粉厂共有12家,每昼夜可产面粉7.6万袋,占全国面粉总产量的23.4%。

一战带来的空前机会让荣氏兄弟对同为民生必需品的棉纱信心十足。1915年,荣氏新建申新纱厂,次年开机时只有12960枚纱锭,此后规模迅速扩大,1917年购买日资企业“恒昌源”,更名申新二厂,这是中国纺织业华商并购日商的唯一案例。1919年兄弟二人又在无锡筹建3万锭的申新三厂。到1921年,荣氏已有4家纺织厂,员工过万人,19万枚纱锭,每昼夜可产纱500件,织布6000匹,成为中国最大的纺织企业。

在商业重镇上海,聂云台正声名鹊起。其实早在经商之始,他的特殊身份——“曾国藩外孙”就为业界所熟知。1904年,聂家组建复泰公司,24岁的聂云台担任经理,初涉商海。5年后复泰收购华新纺织新局,更名为恒丰纺织新局,聂云台以经理职位进入纺织业,他是家族企业的实际决策者:引进先进设备,废除工头制度,整顿工厂管理,提高员工素质,甚至资助优秀员工赴欧美学习纺织技术。

1919年,聂云台与鲍咸昌等人联合投资120万两创办大中华纺织厂,两年后投资额追加到289万两,有45000多纱锭,聂云台出任董事长兼总经理,规模巨大,管理先进,被业界誉为“模范工厂”。同一年,聂云台与荣宗敬、穆藕初等人投资20万两创办维大纺织用品公司。次年2月,他参与创办大通纺织公司,投资64万两,有1万纱锭。1921年,他参与创办华丰纺织公司,有1万纱锭、300台布机。此后与人发起“华商纱厂联合会”,并被选为副会长。

与同代企业家不一样的是,聂云台自幼在中西方文化熏陶中成长,思想激进,视野开阔,以至于在1919年五四运动席卷至上海时,他竟能从理性爱国的角度给学生领袖提供指导意见,陈独秀将其推崇为“我国工业巨子”。尽管聂云台高瞻远瞩,思维新颖,但真正将现代企业管理观念引入纺织行业的人却是穆藕初。终其一生,堪当“中国现代企业管理的鼻祖”之盛名。

1914年,时年39岁的穆藕初留学归国。在美国威士康辛大学期间,他从怎样种棉花到如何纺纱织布、从怎样办厂到如何管理进行系统学习。1915年6月,穆家兄弟创办的德大纱厂开机,纱锭不过万枚,哥哥穆湘瑶为总经理,穆藕初担任经理,负责经营管理。

自创业伊始,穆藕初事必躬亲,白天在工厂指挥机器安装,夜晚清查财务和统计报表。穆藕初在棉纱行业有两项创举:一是创办“穆氏植棉试验场”,前后耗时五年改良棉花,并著有《植棉改良浅说》以推广美国脱籽棉种植;二是引入科学管理,他亲手制定《工人约则》《厂间约则》《罚例》等规章制度,并规定各车间对生产进度、原材料存量、成品数量每日一报,实时掌控品质、工时、耗材等动态,这也是中国企业首次以数字说话而非凭经验决策。

1916年6月,德大纱厂的“宝塔”牌棉纱在北京商品陈列所举办的质量评比中荣获第一,穆藕初认为三分在机器,七分可归功于“实行科学管理的结果”。1916年11月,穆藕初将《科学管理原理》翻译引入中国,当时反响平淡,但到1928年前后却被企业界奉为经典。

1918年6月27日,由一批颜料商人创办的厚生纱厂开业,与德大紧邻,穆藕初欣然受聘总经理,两厂兼顾。此后,他陆续在1918年12月筹建郑州豫丰纱厂、1919年7月组建上海恒大纱厂,两家工厂均门庭若市。眼见实业顺风顺水,穆藕初又将目光投向金融。1919年9月,他与55位商界名人发起成立“中华劝工银行”,并长期担任董事长,以“振兴国内实业”为己任。在他看来,金融和实业的关系,如同血脉与人体,血脉流通,人体才有可能健康。

据国内学者统计,1912~1920年间,我国工业增长率达到13.4%,这在全球都属领先水平。这一时期,纺织业如日中天,张謇、聂云台、穆藕初及荣宗敬、荣德生兄弟组成的“棉纱四大王”名满天下。

“四大王”之中,张謇是状元出身,聂云台是名门之后,二人的特殊身份固然带有官商色彩,难免会得到政府诸多关照和援助,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近代中国棉纺业的地位。荣氏兄弟是传统商人出身,深谙经营技巧,以面粉和棉纺两翼齐飞,双轨并行,不仅规模大、跑得快,而且危机时亦有闪转腾挪空间。唯独穆藕初白手起家,以先进技术、专业知识和科学管理成为一方诸侯,令行业气象焕然一新,实属难能可贵。

(二)崩塌之伤

1922年7月1日,南通全城彩灯高挂,车水马龙,仿若盛大节日,这天是张謇七十大寿,各地名流显贵云集于此。儿子张孝若在六七年后回忆道:“城内乡间,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看灯会,凑热闹。好像这不是我父个人生日的庆祝,乃是地方大家事业成功的庆祝,个个欢天喜地。”然而,这却是最后一场豪门盛宴,此时的张家已债台高筑,三年之后,“状元企业家”张謇破产的消息将轰动全国。

1919年,大生集团创造赢利380多万两白银的历史纪录,此后便急转直下,连年亏损:1921年对外负债高达400万两,危机初现;1922年因棉花涨价,当年亏损70万两。张謇找日本实业家涩泽荣一借款,不料直到1924年还不见动静。他又转向美国银行家告急,亦无果,只好向上海资本家求助。1922年10月25日,大生一厂以500万两作抵押向银行借款70万两,1923年,大生副厂以全部资产作抵押借得40万两。此后两年又连借五笔,合计近100万两。每次借款条件都极其苛刻,并非资本家雪中送炭,更似趁火打劫。

到1925年,大生集团已资不抵债,仅大生一厂负债就达906.9万两之巨,张謇只好忍痛将企业交由债权银行和钱庄接管,自己只是名义上的董事长,他不禁掩面长叹:“不幸而生中国,不幸而生今之时代。”

张謇之呼号绝非怨天尤人的推脱,在国运衰微的洪流中,企业如一叶扁舟,倾覆由命。1922年,一战早已结束,欧洲各国步入复兴时代,近邻日本仍高速发展,列强将中国视为肥肉以分食,脆弱的民族工业深受打击,加上农作物连年歉收,原材料价格暴涨,尤以棉花为甚,自1922年10月~1924年6月,棉花价格平均上涨73%,外资企业能以成本控制、管理改善、金融运作等手段化解危机,年利润率基本可维持在20%~30%的高位,但国内纺织企业却屡遭惨败,“棉贵纱贱”的景象一如既往,上海1/3的纱厂停业、倒闭,被外资兼并者不计其数。

1926年7月17日,张謇在孤寂与遗憾中凄然离世,依其意愿,入殓所穿皆由大生纱厂织布所裁剪,陪葬品仅一顶礼帽、一副眼镜、一把折扇,另有一对小金属盒,分别放置一束胎发、一只尽根牙。作为一代大商,大生系统资产鼎盛时有2483万两白银,但张謇却并无多少私产,20多年来的工资、分红几乎全用在教育、慈善等地方公益事业上。从商30余年,张謇以全部心血振兴南通,去世前十多天,他仍以高烧之病躯带日本专家到长江大堤商议“防江”大计。

张謇饱受煎熬之际,穆藕初正从云端坠落。1924年除夕之夜,穆家惨淡凄凉,他检查完两个儿子的课业之后,“未数语,突然泪下,且泣泣有声,即起进自己卧室,随手关上房门”。彼时穆藕初告借无门,催债围门,连上海杨树浦路的住宅亦为2万两借款被抵押。

1920年的“直皖战争”与1922年的“直奉战争”将强弩之末的豫丰纱厂彻底摧垮,军队到来要交劳军费,离开又有开拔费,各大银行对处于炮口下的豫丰纱厂不仅分文不敢放款,还加速收回贷款,周转万分艰难。危机随后蔓延至厚生纱厂,股东对穆藕初失去耐心,而他本人又无股份,只好在1923年5月16日辞职。德大纱厂也处境艰困,穆藕初的哥哥又因投资失误、挪用数十万公款令公司雪上加霜,只得于1924年9月宣告破产,穆藕初主动替哥哥揽责,向债权人转让个人全部资产。1925年4月,德大纱厂被荣氏兄弟收购,更名为申新五厂,6年之后,厚生纱厂亦归荣家所有。

此时,穆藕初已淡出实业,一心向佛。他在1923就连续两次向弘一法师和太虚法师问佛求教。不过,毕竟壮志未酬,心境难平,穆藕初很快又投身政界,换一种方式“抱服务社会之大愿,立建设事业之宏图”。

1926年之后,另一位“棉纱大王”聂云台也因事业失败与疾病缠身的双重打击虔诚事佛。1918年聂家析产、划股之后,弟弟聂潞生成为恒丰纺织新局的实际话事人,聂云台全心筹办大中华纺织厂。1923年之后,恒丰一度停产,聂云台借款60万两救急,此后便陷入靠借款维系的危亡处境。1924年,开张不到三年的大中华因经营不善转卖,聂家损失32万两,聂云台在中美贸易公司的损失也达三四十万两。1927年,日渐没落的华丰纱厂被日企吞并。1936年,恒丰被债券银行出租给宋子文的中国棉业公司,聂家彻底出局。

随着纺织行业“黄金时代”的急剧终结,各路“大王”黯然退场,倏然崛起、倏然崩塌之变局令人错愕,好在“四大王”并未全军覆没,荣氏兄弟不仅没有消亡,反而越发兴旺。

身处纺织行业寒冬之中,谁都无法保全。1922年冬天,荣家负债高达300万元以上,遭遇创业以来最大的危机,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以申新一、二、四厂作抵押,向日本东亚兴业会社以年息一分一厘半借款350万日元(合220多万两规银),这比市场利率高四倍。在借款协议上签字之后,荣德生描述当时的心情是“人人安心,喜形于色”。

转危为安之后,荣家在1925~1931年间从4家工厂扩大到9家,行业危机时却大举并购,荣家为何逆势而行,荣宗敬总结出四点理由:首先,收旧厂比建新厂便宜;其次,添厂却无须添人手,从原先各厂抽调即可;第三,不用增设经营管理机构,由总公司统揽;最后,规模越大分摊成本和费用更低,竞争力不弱反强。

荣氏一席话,既点破当时棉纱行业集体败局之因,又为迷雾中的民族工业另辟蹊径。时至今日,经济寒冬再度蔓延之际,荣宗敬之反向操作仍不失借鉴意义。(编辑/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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