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酸浆
2021-02-04任富亮
一
“等我一下……等一下……”
“别跟着我啦!”
山风摇动树林,在飒飒响的动声中荡漾着两个男孩追逐的喊声,在后边追着跑的男孩是板凳,他手里提着一篮子酸浆果,前边被追的男孩是大生,他虽然背着几捆蒲草,但很快就跑得没了踪影。
大生不知道板凳为什么总是缠着他,他不想跟板凳一起玩,因为板凳是家喻户晓的“哭鼻子大王”。板凳长得又瘦又小,胳臂细得像两根高粱秸秆,村里孩子嫌板凳太娇气,磕一下碰一下就爱哭鼻子,所以跟板凳玩的人很少,板凳总被别的孩子欺负。板凳又爱生病,有时跟谁一起玩了,第二天生病后,板凳的奶奶就要到谁家去问个究竟,是不是板凳玩的时候受气了,板凳的奶奶成了全村最不讲理的人。大生不想跟板凳玩,就是怕板凳会哭鼻子,被别人误解,说他欺负板凳,更怕板凳的奶奶到他家里无理取闹,大生亲眼见到过,板凳的奶奶差点把那家的锅给砸了。
板凳也不知道大生为什么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躲避他,虽然他知道自己爱哭鼻子,但大生头脑不灵光,村里孩子也不太喜欢跟大生玩,所以他觉得大生应该愿意跟他一起玩,可大生偏偏躲避他。
尽管大生和板凳没能玩到一起,但对于大生来说割蒲草是重要的,对于板凳来说摘酸浆果是重要的,不仅仅是他们,对于周村孩子来说,蒲草和酸浆果是这个秋收假里最耀眼的,因为外地来收购蒲草和酸浆果的摊贩一拨接着一拨。蒲草论捆收购,一捆有水缸粗,能卖三块钱,酸浆果论斤,有时一斤五块五,有时一斤五块七,但只有大生割蒲草,蒲草生长在河滩浅沼泽里,每次割的时候两条腿上全是泥巴,甚至还会被蚂蟥叮咬,更是因为大生脑袋不灵光,手也笨,摘酸浆果要弯着腰在棵子丛里埋头寻找,大生笨拙的大手总是摘下了没熟透的,捏碎了熟透的。对于大生来说,使劲一挥镰刀把蒲草割倒比把头塞进棵子丛里寻找酸浆果要容易得多。
“割蒲草多费力气呀,价钱又低,为什么不去摘酸浆果?”奶奶是怕大生傻,把力气胡乱用在了一个不值得的事情上。
可大生却说:“我就爱割蒲草。”
奶奶苦笑了一下,抚摸着大生的脑袋,叹了口气,谁让大生脑袋不聪明,念了两个三年级、三个四年级,这才上了五年级,还是算不清楚数。
这些算术方面的事和板凳总是缠着他的事,大生倒是没往心里去,让大生闷闷不乐的是“背差”的传闻。他听村里其他孩子说,“背差”的传闻就发生在村西大生家的高粱地里,他家高粱地周围是一片坟地。在周村一带传说“背差”就是给阎王的手下黑白无常干活,人死后要被“背差”背走。在平时“背差”跟村里正常人一样,当黑白无常那边有活要干时,他们表面上就会躺在家里呼呼大睡,实际上人已经去给黑白无常干活去了,等干完活时,他们就会醒来,又会像正常人一样。但是谁也没有见过黑白无常,更别说“背差”了。现在“背差”的事在周村孩子群里传遍了,大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因为不但“背差”出现在他家高粱地里,传闻中的“背差”就是大生爸爸,但他爸爸收完秋后就去城里干活去了,怎么会是“背差”,大生想不明白。
但鬼的事情一经孩子们的嘴巴传播,好像大生的爸爸真的在干“背差”的活,这让原本脑袋不灵光的大生变得诡异可怕起来,谁让他爸爸是“背差”,好像他是被鬼魂附体了,才变得又憨又傻。本来周村山野里的蒲草和酸浆果就没长在一处,蒲草在村南的河滩浅沼泽里,酸浆果在村西高粱地里,村里大多数孩子都摘酸浆果,在村西高粱地里的多,只有大生一个人割蒲草,他只能往村南河滩方向走,好像是大生故意要远离村里孩子似的,再加上“背差”的传闻,大生更是形单影只了,村里孩子不愿跟他亲近。
“谁敢靠近大生?他爸爸是‘背差。”
“弄不好大生爸爸以前就是‘背差,所以大生的脑袋就不灵光。”
这些话在村里孩子们嘴里传来传去,但不知道这句话是谁先说出来的。
大生慢慢地感到了村里孩子的刻意躲避,可奶奶还是劝说大生跟着村里孩子去摘酸浆果,怕他越玩越孤单。大生就想问奶奶“背差”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又怕奶奶不高兴——怎么能相信自己家里人是“背差”,他只好拿上镰刀去割蒲草,好像只有镰刀是他的知心朋友,了解他的心思。
二
“蒲草涨价了。”这些天大生有些高兴,割蒲草时还不停地自言自语,好像是说给蒲草听。是村口多出来的三个贩蒲草人把蒲草价给抬高的,收蒲草人多,秋天可割回来的蒲草又少得可憐,蒲草直接涨到了十一块钱一捆,秋天的蒲草割倒就不会再生长了,而没有熟透的酸浆果过几天就会熟,一茬接着一茬。
大生背着蒲草捆还没有走到村口时,村口的大杨树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孩子,今天收购蒲草和酸浆果的贩子们还没有到。
“大生过来了!”
大生背着蒲草慢吞吞地挨到村口时,听到大杨树下有人嘀嘀咕咕地说着,其实大生不想来村口,但村口是贩子们收购蒲草和酸浆果的地方。
“你们可得小心些,我听说大生爸爸‘背差时,喜欢去他家高粱地里转悠,小心把你们也捎带走……晚上不要去他家高粱地里!”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说出了这些话,聚在一起的孩子立刻散开了,黑秆却诡笑着从孩子群里走了出来。
黑秆是周村这一带唯一一个做纸扎的人,他做纸扎的材料就是地里的高粱秸秆和彩纸,每年他都会买下几亩地的高粱秸秆,今年买下的正是村西大生家的七亩高粱地秸秆,大生爸爸把高粱穗头割回家后,剩下的高粱秸秆就卖给了黑秆。黑秆这些天正忙着割高粱秸秆,不知道现在怎么又挤进了孩子群里。
黑秆背起高粱秸秆经过大生旁边时,特意看了大生一眼,大生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生只知道黑秆爱在大杨树下讲鬼故事,他肚子里的鬼故事像他腰上酒葫芦里的酒一样,总是满得往外溢,他五十多岁了还是鳏夫一人,靠给死人做纸扎和主持出殡时的路祭过活。虽然村里人看不起黑秆的活,但鬼故事一经过黑秆的嘴,就变得很真实可信,谁让他是给死人做事的。
黑秆走了一会儿后,剩下的村里孩子又活跃起来,开始玩赌蒲草游戏。夏天时有蒲草可玩,每人拿出一些蒲草,放到一起堆成一个蒲草垛,比赛爬大杨树,谁先爬到树顶,这些蒲草就归谁。可现在只有大生有蒲草,别的孩子只好赌酸浆果,往年大生也爱玩赌蒲草游戏,因为他经常割蒲草,手臂有劲,以前每次只要他一上场,所有的蒲草都会被他赢走,大生曾经是名副其实的“赌草王”,可现在大生玩得少了,自从被别的孩子孤立后,他只能远远地躲着看。
“大生?要不要玩一把?”
“跟我们玩一下吧,我们就不说你的坏话了。”村里几个孩子竟然很例外地邀请大生。
大生今天割了五捆蒲草,在别的孩子眼里这五捆蒲草就是一座耀眼的小山,毕竟酸浆果才涨到八块钱一斤,蒲草已经是十五块钱一捆了,村里孩子早就对大生的蒲草垂涎欲滴。
大生犹犹豫豫地看着身旁的蒲草捆,好像所有人对他都很真诚的样子,他有点跃跃欲试,嘿嘿笑着,顺手把镰刀放在了蒲草捆旁边。
“别跟他们玩!”板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故意跟大生擦肩而过,小声叮嘱,“他们想骗走你割回来的蒲草捆。”
“大生是个胆小鬼啊!”周围的孩子怂恿着。
“你们别说我,我就跟你们玩。”大生小声说着,他没有理会板凳说的话,只见他从自己的蒲草捆里抽出了一点儿,其他人各自从自己篮子里拿出了或多或少的酸浆果,汇聚到一起,赢了的人就可以独吞。
比赛开始了,大生攀住树干使劲往上爬,正当他快要爬到树顶时,突然裤裆嗤啦一声响,扯了一个大口子,大生这时才发现大杨树下的大多数孩子早跑光了,其他人拿出来的酸浆果和大生拿出来的蒲草都不见了,就连他背回来的五捆也只剩下了两捆半,出了丑的大生赶紧从树上溜下来,满脸羞红地躲在树后。
这时,板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大生,大生遮挡着跑回家去换裤子。
等大生再跑回来时,他的蒲草捆被彻底瓜分干净了,他发现割蒲草的镰刀也不见了,镰刀肯定是被谁捡走了。他使劲踢了几下树,发誓再也不玩赌蒲草游戏了,但他很感激板凳,可这里也没见到板凳的影子。
半路上大生碰到了板凳,板凳被几个村里孩子围着:“交出大生的镰刀?”
“我没看见。”板凳被几个孩子使劲推搡着。
“不可能,所有孩子都瓜分了大生的蒲草,就你没有,你肯定拿着镰刀。”一个男孩挥舞起了拳头,正威胁板凳早点交出大生的镰刀来。
大生赶紧跑过去吓跑了那些孩子,他把板凳拉起来,并把外套还给了板凳,大生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朝板凳嘿嘿一笑。
“我带你去找镰刀!”板凳破涕为笑。
“真是你拿的?”大生以为被别人拿走了。
板凳点点头,带着大生又回到了那棵大杨树下,原来在其他人拼命瓜分蒲草时,板凳注意到了大生的镰刀,他就悄悄把镰刀藏到了旁边的曼陀罗草丛里。
大生翻开旁边的曼陀罗草丛,看到镰刀果然在这里,他拿到镰刀,这才第一次仔细看板凳,他们相视一笑。可那句感谢的话却憋在大生嘴里,没有说出来,他们往村里走去。
“你不怕我爸爸是‘背差?”大生心里的疙瘩永远也解不开。
“没有的事,我奶奶说了,‘背差是吓唬人的。”板凳笑笑。
“在我来之前,黑秆给你们讲了什么鬼故事?”大生其实很喜欢听黑秆讲鬼故事,只是无意问了这么一句。
可板凳以为大生是有意问的,他立刻想起了黑秆说的那句话,“你们可得小心些,我听说大生爸爸‘背差时,喜欢去他家高粱地里转悠,小心把你们也捎带走……”板凳以为大生知道这句话是黑秆说的,他故意转移话题:“黑秆讲了酸浆果为什么在坟地里最多,酸浆果是‘鬼灯,高粱地里有一个鬼的集市,鬼晚上出来时就会提着这些‘鬼灯照路。”
“后来呢?”
“后来——你就过来了。”
“还说别的了吗?”大生无意问的。
“……别信他说的,都是骗人的……我看你割回来的蒲草有好几捆?”板凳搪塞几句,故意问起了别的事。
“我能找到好蒲草。”大生得意地说,他想不明白,板凳看起来还挺善解人意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奶奶就那么不讲理。
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说,大生也好久没有这样说话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惧怕板凳的奶奶。板凳也不知道自己當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要放在平时他早就躲远了。
他们路过大生家门口时,大生想让板凳来他家里玩,可转念一想,村里孩子都害怕他爸爸是“背差”,要是板凳拒绝会很尴尬,所以大生只低声说了句“我回家了”,板凳点着头一蹦一跳地走了,大生藏在院门口看着板凳的身影消失在了暮色里。
三
收购酸浆果的价格也跟着涨了,但大生还是喜欢割蒲草,他觉得摘酸浆果太费脑力。自从那天板凳帮了大生后,大生在山野里碰到板凳时就不再跑了,说到底他对板凳很感激,那天要不是板凳出手,他的镰刀估计早被村里孩子当废铁卖掉了,只是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大生总是简单地跟板凳打一下招呼,就闷着头噌噌噌地割蒲草。
“你怎么又跟着我?”大生到另一块地方割蒲草时,板凳又跟了过来。
大生说完又有些后悔,觉得语气有些重,他马上再朝板凳嘿嘿笑一下。
板凳很快就成了大生的尾巴,走走停停跟着大生,最爱的是跟着大生去割蒲草,大生本来一个人割蒲草痛快淋漓,无所顾忌,有板凳在身边,总觉得碍事。
“你割蒲草,我也割蒲草。”板凳还真的带来了一把小镰刀。
“割蒲草很费力气,你倒不如去摘酸浆果。”大生是怕板凳受累。
“我先割蒲草试试。”开始时板凳还能跟上大生割蒲草的节奏,可他割着割着就被旁的事情吸引了过去,一会儿要撒尿,一会儿抬头看看蓝天。
半天,大生已经挥舞着镰刀割进了蒲草丛深处,早把板凳甩得不见了踪影,大生割着割着突然想起蒲草丛里野蜂很多,容易蜇伤人。
大生停下手里的镰刀,回头一看,板凳不见了,等他拨开不远处的蒲草丛时,才看到板凳躺在蒲草丛里睡着了。
“割了这么点蒲草就累了?”大生叹了口气。
大生一走,板凳就起来了,原来他是装睡的,故意让大生来找他。
“蒲草丛里有条蛇!”板凳又大声叫,吓了大生一大跳。
大生看到板凳的额头上冒出了几粒汗珠,一条草绿色的蛇咝咝地吐着信子,头早已抬起了两寸多。
“这也怕。”大生又叹了口气,弯下腰敏捷地捉住蛇的尾巴,随手一扬,蛇被挂到了树枝上。
“你能不能一心一意割蒲草?”大生说完,没有再理会板凳,继续埋头割蒲草。
很快板凳又没有了动静,等大生找到他时,板凳已经用牛筋草编了一个花环,花环上插着红色的瞿麦花、黄色的毛茛花和紫色的紫云英,大生更是哭笑不得:“这可是女孩子玩的东西?”
板凳不置可否,趁着大生不注意,一下子就给大生戴到了头上,大生像一头笨熊。
“我可不戴这个,羞死人了。”大生头发里好像钻进了野蜂,使劲摇晃着脑袋,他赶紧把掉在地上的花环给板凳戴上,可板凳脑袋太小,花环套进了板凳的脖子里。
大生笑个不停,直喊着肚子疼。
等到他们又开始割蒲草时,板凳的手还是太娇嫩了,不但割得慢,一会儿渴了,一会儿胳臂酸了,刀又钝了,大生还得停下来帮板凳磨刀,板凳割蒲草时,还割破过手,大生只好把随身携带的马勃粉给他止血。
大生挥舞着镰刀噌噌噌地割蒲草,不一会儿背后就是一大垛,板凳半天才割一点,更让大生生气的是,板凳还把磨刀石给弄丢了,没有磨刀石的话割蒲草会事倍功半。
“你为什么不去摘酸浆果?”板凳虽然个子小,可是嘴巴爱叨叨。
大生不干活时,不爱说话,干活时,更不爱说话,听到板凳的问话了,只是嗯啊地答应着,板凳以为大生爱听他说话,说起来没完没了:“你要是把割蒲草的时间用到摘酸浆果上,能换回更多的钱,割蒲草是吃力不讨好。”
“嗯啊。”
“我帶你去摘酸浆果吧。”
“不稀罕。”
“我真的知道村西哪块地里的酸浆果多。”
“呵呵。”
“你别不信。”板凳较起真来,他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纸,跑到大生面前,让大生看。
大生开始并不想看,等瞥了一眼时,才发现是一张手绘地图,就是村西高粱地里酸浆果分布图,酸浆果多的地方被涂成了红色,少的地方被涂成了蓝色。
“这块地里酸浆果最多。”板凳指着被涂成红色的地方。
“我不信,这里酸浆果多还不会被村里孩子摘光了?”大生摇了摇头。
“这是黑秆割高粱秸秆的地。”
“啊?那块地是我家的,是我家卖给黑秆高粱秸秆的。”
板凳先是吃惊,又有些明白地说道:“虽然地是你家的,但酸浆果不是你家的。”
大生叹了口气:“这倒是真的,可地里这么多酸浆果,怎么会没人去摘?”
“黑秆白天看着呢,谁也不敢去摘,他怕摘酸浆果的人踩断了高粱秸秆。”板凳说道。谁都知道黑秆不种地,全靠做纸扎过活,高粱秸秆可是他的命根子。
“那倒是,几十个人一起进去翻找酸浆果,还不把高粱秸秆踩断了。晚上也没人去?”
“晚上,不是传说有‘背差……村里孩子不敢去。”板凳说了半句时,才意识到“背差”就是大生爸爸,其实正是因为板凳不相信“背差”才这么说的,可他又怕大生误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生笑了一下,又埋头继续割蒲草,再也没有说话。
板凳再也不敢提到高粱地里摘酸浆果的事,其实他也不想去高粱地里摘酸浆果,平常他摘了酸浆果回村里时,总是被别的孩子抢走一些,他只是觉得大生把割蒲草的一半力气用在摘酸浆果上就足够了,割蒲草不但费力,还费时间。
四
阴历七月十五快到了,大生奶奶早晨起来交给大生五十块钱,让他去黑秆家买一个蓝颜色的纸房子。大生的爷爷是两年前去世的,周村一带的习俗是要为去世的亲人烧三年纸扎,大生拿着钱就出门了,他想一定要给爷爷挑选一个漂亮的房子。
黑秆家是一个敞开的搭棚院子,那些去掉叶鞘的高粱秸秆就站在棚子里,大生走进院子的时候,黑秆正在用碌碡把几根高粱秸秆压碎。大生看到黑秆把被碌碡压砸过的高粱秸秆上下使劲一压,高粱篾子就会压弹开,他使劲一吹,白色的芯髓就飞了出来。
“大生来了,你家的高粱秸秆可真好,村里找不到第二家。”黑秆手里忙活着。
大生嘿嘿一笑:“我给爷爷买一个蓝颜色的纸房子。”
黑秆点着头,特意拿出一个靛蓝色的纸房子,上面还有棕色的竖条:“好看吧,你爷爷肯定喜欢,棕色的竖条就是高粱棵子。”
“上面的红棕色是高粱穗了。”大生又想起“背差”的传闻,“黑秆叔?你懂得多,‘背差是真假?”
黑秆听大生说到“背差”,故意躲闪着大生的眼神:“真的呗。人死了,就得让‘背差背走,跟着黑白无常,我在村口给你们讲过的。”
“你怎么不怕?”
“我就是给死人干活的,我怕啥。”
“要是被‘背差盯上了怎么办?”
这下可把黑秆给问住了,他半晌才说:“鬼怕光,多晒太阳。”
大生有些明白地点点头,纸房子一般是五十块钱,大生把五十块钱给了黑秆正要走时,黑秆又叫住了他:“等一下,还没找你钱呢。”
黑秆递过来二十块钱,大生愣了半天,他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纸房子什么时候降价了。大生也没有多问,就把钱装进了兜里,小心翼翼地提着纸房子往外走。
“别忘了,高粱地里的酸浆果是‘鬼灯,少去那里摘酸浆果。”黑秆不忘又提醒一句。
大生回到家也没有多想黑秆说的话,把买回来的纸房子交给奶奶,就拿着镰刀去割蒲草了。这些天他也习惯了板凳总是跟着他,有时见不到板凳,心里还有些着急,不过很快板凳就找到了大生,他们又一起割蒲草。
等他们背着四捆蒲草回到村口时,村口的大杨树下又开始玩赌草游戏了,有几个孩子正在爬树,这棵大杨树被他们爬来爬去,树皮变得油光锃亮。板凳看着别人赌酸浆果心里发痒,今天背回来的蒲草捆里有他一个,现在的大生已经是公认的“输草王”。
“你要不要赢回你的‘赌草王荣誉来?”板凳觉得大生才是名副其实的“赌草王”。
“我不喜欢玩。”大生不想玩这个游戏,上次扯了裤子,丢了蒲草,还差点丢了镰刀。
“我要试试。”其实板凳是想为大生赢回“赌草王”。
大生拉不住板凳,板凳拿出了半捆蒲草比赛,可没等他爬到一半,便哧溜一声滑下来,输了。
“不要再玩这个游戏了。”板凳还想比赛,可大生不想让他再输蒲草了,要不一整天割蒲草的辛苦都白费了,板凳只好作罢。
大生不想比赛,不单单是因为上次扯了裤子,很丢人,更多是因为现在他也有了玩伴,就是板凳,所以他拉着板凳就要走。
板凳觉得大生应该灭这些人的威风,等他们刚走了几步远时,大杨树下的孩子哄笑起来,他们又在讲大生爸爸“背差”的事情:
“小板凳,鬼气最喜欢扑咬像你这样弱身子的人。”
“小心你的小板凳变成了两半,到时候可要挤屁股喽。”
板凳朝他们哼了一声,大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一起走了。
“你怎么不跟他们比赛?”板凳不明白,“只要你一出手,肯定赢。”
“不愿意比,你想比,我可以教你爬树。”大生诚心诚意。
“行。”板凳决定要跟大生学爬树,他想大生在爬树上肯定有很多真知灼见,他要帮大生把“赌草王”的荣誉赢回来。
大生带着板凳来到他家后院里的一棵大树下,耐心地教板凳爬树,手脚如何借助横出的树枝、皴裂的树皮、突起的树瘤,可板凳没爬多高就气喘吁吁,他手臂上的力氣太小了,只好放弃。
“你要想赢,先得锻炼手臂。”大生叹了口气,看着累得满头大汗的板凳,总想笑。
板凳也嘿嘿笑着,大生脱下外套,露出又黑又结实的手臂,手臂上的肌肉鼓囊囊的,板凳使劲一锤,像击打在石头上,大生得意地笑着:“我教你锻炼身体吧。”
板凳点着头,大生就从旁边的木头堆里提出了一个沙袋和两个带着手柄的大石头,他把沙袋挂到了粗树枝上,晃晃悠悠的沙袋就成了拳击对象,他让板凳试试。
板凳打了好几拳,沙袋却纹丝不动。
大生一拳下去就让沙袋荡了一个来回:“我练了一年多了。”
板凳赞不绝口,提了提地上两块石头,石头只动了一下:“这两个石头是练臂力的?”
大生点着头,给板凳演示了一遍,小菜一碟:“慢慢练吧,时间长了你的手臂就有劲了。”
“以后我每天能来这里练劲吗?”板凳蹲着马步,拳头击打着沙袋。
大生听完使劲点头,看来板凳是真的不怕“背差”的传闻了,大生看着板凳,板凳看着大生,两人又一起笑了。
他们就在这凉爽的树荫下练着,大生看到板凳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这才想起板凳身体弱,容易着凉,板凳摇着头说没事没事,他们练了一遍又一遍。
五
板凳开始痴迷练劲,连着去大生家练了五天,他们先练劲,练完劲再去割蒲草。
第六天的时候,大生像往常一样,等着板凳,可半天也没见到板凳的踪影。大生只好自己去割蒲草,割蒲草时却心不在焉,总觉得板凳好像在身边,可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偶尔会从蒲草丛里飞出几只喳喳叫的小鸟。
大生索性像那天板凳编花环一样,自己也模仿着编出了一个花环,也插上瞿麦花、毛茛花,却没有找到紫云英,只是花环的大小同板凳的脑袋一样大。
大生把花环藏到割倒的蒲草捆里,背着往回走,边走边想板凳是不是病了,甚至连村口大杨树下其他孩子玩赌草游戏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大生卖掉蒲草后就赶紧回到家里后院等着板凳,他把花环小心翼翼地挂到了树上,一边欣赏一边把那些被压瘪的花朵一个一个地扶立起来。
“是不是板凳反悔了?他家里人不让跟我一起玩,因为‘背差的传闻。”大生知道板凳的身子弱,三天两头找医生开药吃。
正当大生胡思乱想时,他听到街上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他刚从后院出来就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挤进了他家院子里,走在最前面的却是板凳和他奶奶,板凳使劲拽着他奶奶的袖子,脸上挂满了眼泪。
村里孩子已经把大生家围得严严实实,大生奶奶赶紧让大生藏到后院,大生爬到香椿树上远远地看着,人群把他奶奶和板凳奶奶围住,板凳使劲拽着奶奶要走,大生不知道板凳和他奶奶这是怎么了。
大生奶奶满脸诧异:“两个孩子打架了吗?”
“打架?你孙子带着我家板凳练劲,走火入魔了!”板凳奶奶满脸怒气地说着,“我看‘背差传闻就是真的!”
板凳奶奶一说完,村里的孩子就哄堂大笑。板凳奶奶吵架时,村里孩子都爱看,跟过年时戏台上唱戏一样有意思。
大生看到板凳奶奶又是指手画脚,又是挤眉弄眼,而他奶奶只是看着笑,围观的人也跟着笑,大生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躺在香椿树上睡着了。
等大生奶奶把大生叫醒时,大生才知道板凳和他奶奶已经走了,原来板凳是真的生病了,可板凳奶奶说是大生故意让板凳到风地里去玩耍,着风受了凉,说得大生也不知所措。大生很快就想起他和板凳在后院练劲时,总是练得满头大汗,弄不好是那个时候着风受凉了,但大生心里还疑惑着“背差”的传闻,板凳奶奶不是还说了“我看‘背差传闻就是真的”这样的话。
大生奶奶没有骂大生,她知道大生脑子不灵光,孩子们都不愿意跟大生玩,她也没有怨板凳,板凳奶奶爱吵架是出了名的。
“还是割蒲草去吧。”大生奶奶朝大生笑了笑。
大生点点头,他也不怨板凳,练劲也是他让板凳练的。
大生忙着割了几天蒲草,这几天蒲草价又涨了,霜降快到了,霜降一到所有蒲草都会枯萎。这几天大生没有见到板凳,因为他害怕板凳的奶奶,心里又疑惑着“背差”的事,所以他也没有去找板凳。
“大生在家吗?”还是板凳先来找的大生,毕竟误会是由他奶奶引起的。
“又去割蒲草了。”大生奶奶在屋里喊。
板凳有点失落地走到他跟大生一起割蒲草的地方,他只顾着想心事,没看到大生就在不远处一直看着他:“板凳,你……没事吧?”
“大生?”板凳看到是大生,眼前一亮,他还以为大生这几天生气了,毕竟他奶奶到大生家大闹了一番,看来大生并没有生气,他正要朝大生走过去。
“你别过来!”大生好像有些害怕,故意与板凳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在干什么?”板凳看到大生侧着身子,脸在另一侧。
“我在晒太阳,那天黑秆说了,鬼怕光。”大生果然还在心里疑惑“背差”的事。
“啊?晒什么太阳?跟你又没有关系。”板凳想大生一定以为是因为“背差”的事,才使得他生病的,“我生病跟‘背差没关系。”
“你奶奶还说,‘背差传闻就是真的……”
板凳偷偷笑起来:“我奶奶说的是气话,不能信。”
板凳想靠近大生,可大生故意保持距离。
“我的病真的跟你没关系,那天练完劲后,我回到家里洗了一个凉水澡,晚上就发烧了。”板凳这才说出了真实情况。
可板凳一追,大生就跑,他们在山野里边说边跑。
“那次你还说——你奶奶说‘背差是假的?”大生想起了板凳最初告诉过他的话。
“我奶奶是出了名的不讲理。”板凳真不知该怎么说,都怪奶奶那天在大生家信口开河,“‘背差是骗人的,是不可能的事,行不通。”
“‘背差怎么行不通?”
“我记得电视上放《聊斋》时,人死后魂是从身体里飘出来,轻飘飘的,能自己走路,根本就不用背——更用不到‘背差。”
大生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但他还是相信有“背差”。
板凳又想起了重要的一点:“‘背差是背死去的人,可是村里最近并没有人去世,所以是假的。”
大生使劲搔着头发,板凳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
板凳再向大生靠近时,大生又故意岔开距离。
“那你知道是谁先说出你爸爸是‘背差的吗?咱们去找那个人问清楚。”板凳想第一个传这句话的人肯定能让大生信服。
“这倒是。”大生想了一遍,“我也不知道谁先传出来的。”
板凳再靠近时,大生这才不走了。
“你也别怪我奶奶,她是对我疼爱,怕我受欺负,就是说话难听。”板凳替奶奶向大生道歉,“我也很讨厌我奶奶,要是我奶奶像你奶奶那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大生点点头,刚才他们你追我赶的,现在已经跑到了一个高土丘上,板凳这时才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干瘪的花环。他剛才去了大生家后院,看到花环就把它揣进了衣服里。等板凳把花环戴到头上时,大生笑了,板凳也跟着笑了。
他们在高土丘上往远处眺望,能看到村口的大杨树,能看到村子的高粱地,能看到山野里的树林被季节染成了金黄色,能看到不远处他们经常割蒲草的河滩,天空湛蓝而深远。
六
板凳花费了三天时间和满满一篮子酸浆果才从别的孩子嘴里弄清楚了一件事,大生爸爸“背差”的传闻是从黑秆嘴里传出来的,虽然黑秆每次给村里孩子讲大生爸爸“背差”的事时,总要加上“我听说”三个字,其实谣言就是从他嘴里开始的,板凳好像有些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板凳把这些告诉大生时,大生却不相信黑秆会做这样的事情。板凳立刻带着大生找到了高粱地里,黑秆刚赶走了一群来摘酸浆果的孩子。这几天酸浆果已经涨到了十二块钱一斤,因为除了黑秆买下的高粱地以外,所有地里的酸浆果都被洗劫一空,黑秆割倒高粱秸秆后的空地也被横扫了,黑秆白天不得不一边割高粱秸秆,一边驱赶来他地里摘酸浆果的孩子,以防他们踩断了高粱秸秆。
“酸浆果是‘鬼灯,不怕鬼晚上找你们?”黑秆以为大生和板凳也是来摘酸浆果的,“十天后再来,我再有十天就割完了。”
可大生和板凳并没有走,与黑秆保持了一段距离。
“大生爸爸‘背差的传闻,是从你嘴里传出来的?”板凳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勇气,这多亏有大生在旁边撑腰。
“你这小屁点,胆子变大了啊,不怕‘鬼灯,也不怕‘背差?”
“‘背差是假的,你编出来吓唬人的。”板凳有些气愤地说,“‘背差应该去坟地,怎么会去大生家地里?”
黑秆忍着笑说:“因为这块地是大生家的,大生爸爸‘背差时特意来地里看看。”
“‘背差是背死人,可这段时间村里也没有人去世。”板凳说得头头是道。
黑秆狡黠地笑着:“周村附近十几个村子呢?‘背差也管其他村子的事。”
“其他村子?‘背差人又不是那个村的,认识路吗?”板凳倒是挺机灵的。
“就是,走错门,背错人怎么办?那这个人不是就白死了!”大生终于觉得有问题。
“鬼的事,难道你们知道得比我多?”黑秆故意转移话题,“反正是我亲眼看到的。”
黑秆不再搭理大生和板凳,只顾埋头割高粱秸秆,嘴里胡乱地哼啊着,混合着镰刀割倒高粱秸秆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说话?”大生问黑秆。
“说话?看我不把你俩的屁股打成三瓣!”黑秆拿起几根高粱秸秆朝他们追过来。
“快跑!”大生和板凳撒腿就跑。
黑秆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骂了一通,又回去割高粱秸秆了。
大生和板凳坐在一个土坡上说话。
“看到了吧,谣言就是黑秆传播的,‘背差的说法都是假的,也冤枉了你爸爸。”板凳的话很让大生信服,大生不住地点头。
“黑秆为什么骗我?”大生问。
“不光是骗你,骗所有人——”
“为什么要骗所有人,还说是我爸爸?”
“因为这块地是你家的,你爸爸出现在你家地里就比其他人更可信,正好你爸爸也没在家,如果是其他人爸爸,可以当面对质。黑秆买下的是你家的高粱秸秆,他就造谣说,你爸爸‘背差时去你家地里看了,这样晚上谁还敢去你家地里摘酸浆果。”
“这样就保护了他的高粱秸秆——黑秆可真坏!故意给我爸爸造谣!”大生彻底明白了,突然想起那天他去黑秆家买纸房子的事,“那天我去黑秆家买纸扎,黑秆少收了我二十块钱,我当时还想不明白。”
“大人只要做了对不起小孩的事,总会讨好小孩。”板凳的话有道理,“不过,黑秆还算有良心。”
板凳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好主意,他拉着大生又朝黑秆跑去。
“小兔崽子,又敢回来?”黑秆远远地骂着。
可板凳他们还与黑秆保持距离:“你说的‘背差是假的,我今天就告诉村里其他孩子,让他们晚上来地里摘酸浆果。”
“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
“你要打我,我就让我奶奶找到你家里去。”板凳说完,拉着大生赶紧往远处跑。
大生不明白:“你真的要告诉其他人吗?”
“恐怕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也不会相信,但我有这个办法……”板凳说着,附到大生耳朵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可大生满脸疑惑。
黄昏时,大生和板凳又来到这片高粱地里,黑秆早就背着高粱秸秆走了,大生带着板凳找到了高粱地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你确定黑秆晚上还要来?”大生的声音。
“肯定要来,因为我们跟黑秆说了,要跟别的孩子揭露他,他一定会认为别的孩子晚上会来地里摘酸浆果。”板凳的声音。
这时月亮也出来了,大生和板凳能够看清彼此的笑容。
月亮突然又躲藏到了黑色的云层里,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唱声,他们等声音近了些再细听,果然是黑秆的嗓音,板凳和大生立刻警觉起来,黑秆的脚步声不断地向他们这边靠近。
大生正要行动,却被板凳拉住了,等脚步声再近了些时,板凳和大生突然从身旁拿起了一个在月光下亮闪闪的东西,在林立的高粱秸秆里使劲跳跃抖动,不但有光,还有哗啦哗啦、噼噼啪啪的声音,他们抖动了四五下又停下来,周围变得很静,只有几只秋蛐蛐在低声鸣叫着。
“谁?”黑秆的脚步声停下了,是他的问话声,“谁?有人——我看是起风了。”
黑秆却没有继续往前走,听脚步声是调转了方向,突然大生和板凳又挥舞起了手里的东西,使劲抖动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周围又没有声音了。
“谁?给我出来?我可不怕!”黑秆的说话声却有些颤抖。
黑秆往外走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
大生和板凳又挥舞着手里的东西抖动了一会儿,又停下来。
高粱地里只剩下了黑秆慌里慌张逃跑的声音,还有他摔倒时大面积压断高粱秸秆的嘎巴嘎巴声,大生和板凳偷偷地笑着,黑秆的脚步声终于跑远了,消失在了高粱地里。
大生和板凳笑著把手里的软塑料片卷起来,原来他们刚才抖动的是这个。
皎洁的月光不断地倾泻下来,他们突然想起了高粱地里没人摘过的酸浆果。
“酸浆果虽然很多,但是‘背差的谣传却没办法去掉……”板凳觉得有些遗憾。
可大生已经很满足,自己不再疑惑“背差”与他有什么关系了:“自己明白就好。”
板凳还是觉得惋惜:“只能这样了,也许今年黑秆割完了你家的高粱地,明年又买下别人家的高粱地时,可能就会传出另一个人家有‘背差。”
“到时候就没人说我了。”大生笑着,“现在,这些酸浆果全部归咱们所有!”
“这么说,还得谢谢黑秆了!”板凳早眼疾手快地摘拾起了酸浆果,他细瘦的身影在高粱棵子丛里来回穿梭,如鱼得水,还不忘提醒大生,“黑秆说了,酸浆果是‘鬼灯,这灯也太亮了!”
大生坐在草丛里望着月亮,痴痴地笑着,他弯着腰摸索了一会儿,居然很快就摘到了一大捧,原来摘酸浆果并没有那么难:“天黑了,为什么摘得比白天还快还多?”
“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摘,而是跟着我一起摘。”板凳人小,说话却伶牙俐齿,“更多是因为哪里的酸浆果也没有现在这块地里的多——多得只属于咱们两个人。”
大生有些明白地点点头,不忘说一句:“这还是我家高粱地呢。”
“是啊,为什么我以前总要追着你,就是知道你家高粱地里有好酸浆果。”板凳的嘴巴说得头头是道。
“为什么你跟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哭过鼻子?”大生突然想起了最初的顾虑,那时他总是躲避板凳。
“是你治好了我的哭鼻子。”板凳笑着,“其实是因为你从来不欺负我。”
大生也笑了。
在月光的调和下,酸浆果显得更可爱,通透的果实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泽,好像这是黑秆为他们俩预订下的盛宴,他们肯定要摘一个通宵了。
“我这边多,过来吧。”
“我这边也多,来我这边吧。”
他们谁也不相信谁,都觉得自己那边多,蝙蝠起起伏伏地从他们头顶飞过。
“这边是真的多,过来吧。”
“这边也是真的多,来我这边吧。”
他们的说话声像极了夜幕上的两颗星星在对话,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地融入到了高粱地深处,橘黄色的月光在高粱棵子上泼泼洒洒。
选自《十月少年文学》2020年第9期
任富亮,生于1984年,河北涿鹿人,在《儿童文学》《东方少年》《少年文艺(江苏)》《小溪流》《好儿童画报》《娃娃画报》等刊物发表过小说、散文和童话,小说《苦味鱼子饼》获2012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小说《没有地址的信》入选《2012年中国儿童文学精选》,童话《作家和他要写的童话》入选《2012中国年度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