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初识王洪文
2014-07-23侯美度
侯美度
十年“文革”,一场浩劫。1966年,我还是一个中学生,在学校停课闹革命的形势下,曾经积极投入到运动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看清了“文革”的实质。本文是笔者“文革”初的一段经历,提供读者研究参考。
1966年10月下旬,晚秋的中国,风不平浪不静,从北京串连带回“革命火种”的各地学生都在酝酿大的动作。上海,一批在九四事件串连认识的大学红卫兵,正在加紧筹划市一级红卫兵组织。
筹备会议于11月2日在人民公园召开。来自四所大学一所中学的二十几名学生参加了会议。开会要先读语录,这是规矩,我们念的是毛主席在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发表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读着这张大字报,我们仿佛看到我们的红司令毛主席在向千军万马做战斗动员令,我们也是这千军万马中的一名小兵啊!
会上有人提议把司令部设在巨鹿路691号。这所房子的主人是一个私业医生。
第二天,我们一行人又来到上海交通大学“反修楼”与“反到底”兵团红卫兵许云飞见了面。
许云飞原是一司红卫兵,他们去抄家,他不愿去,被一司开除了。他就自己组织红卫兵。
许云飞是天生的演说家,一说话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吸引了我们:
“红卫兵战友们,我们选定了工学运动,这条路选得好,选得对!这是一条历史必由之路,一条胜利之路!
我们一鼓作气,在“反修楼”宣布成立上海市红卫兵炮打司令部联合兵团(简称“炮司”)
11月5日晚,我们和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包炮串联了上海部分工人造反派,在“首都三司”驻沪联络站开预备会,商量明天“上海工人串连交流经验会”出席者名单,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提出上海造反精神最足的工人姓名,我们记下名字,然后去通知他们。
上海工厂的“文化大革命”起步较早,运动开始不久,中央特批40万上海工人从“四清”直接转入“文化大革命”。早在6月,上海工人中的造反派就贴出反党委、反工作组的大字报。
“首都三司”驻沪联络站设在愚园路311号一幢小洋房里,原来是资本家的房子,扫“四旧”时,是红卫兵用一纸勒令把房主赶走了。
11月6日下午。来自十七家工厂的三十多个造反派代表陆续到达“首都三司”驻沪联络站,有谢鹏飞(上海铁路局装卸机械修理厂锻工)、潘国平(上海玻璃机械厂工人)、陈阿大(上海良工阀门厂钳工)、王洪文(上海第十七棉纺织厂保卫干事)等。
我与周谷声、江必雄(上海师范学院学生)、林翌、许云飞等炮司红卫兵参加了这次串连会。
会议一开始,潘国平、谢鹏飞等人争先恐后地说厂党委、工作组对他们的迫害,说的和听的都哭了,会议在一片嘤嘤啜泣声中进行。
周谷声噙着满眶热泪,激动地说:“工人同志们,你们用血和泪控诉了上海黑市委的累累罪行,对我们教育很大,我们决心向你们学习,和你们一起把上海市委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彻底批臭批倒,把上海市委、华东局的问题彻底弄清,不达目的,死不瞑目。”
陈阿大忘情地把手一举:“向红卫兵小将学习。”
激情之余大家决定要成立一个全市性组织,这个组织的名称叫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并在11月9日召开一个控诉上海市委的大会,同时向社会宣布成立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
总司令部设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一提出,热情洒脱的林翌便一揽子包下来:“你们司令部设在我们司令部里,我们还有电话。”
潘国平亲兄弟般地捶林翌几拳:“到底是老朋友!”
散会了,工人走光了,许云飞把我们留下来,谈了他的顾虑。他不熟悉这些工人,有的是第一次见到。今天,他来晚了一些。他来的时候,工人已经在谈筹备会议了,要审查这些人。他是红五类出身,有些害怕,不要弄了半天,让坏人混进“工总司”。
包炮表示支持:“许云飞说得对,为了保持工人阶级队伍的纯洁性,有必要对核心成员进行审查,一旦发现劣迹,立即开除。你们炮司出人,我们出介绍信。”
我们的图章没有刻好,只能借用他们的介绍信。我们必须在一天内完成十七个工人的调查(参加“串联会”的十七家工厂各派一名代表组成“工总司”核心小组)。
11月7日凌晨,王洪文等十几个工人,扛着一匹匹红布,挟着寒风,敲开了我们的门。“到布店造反来的”,王洪文说。我们把他们让在沙发上休息,也许是太累了,这些工人一会儿就打起呼噜,进入梦乡。许云飞拿起男宿舍仅有的几条棉被,轻手轻脚盖在工人们的身上。
“谁?”一个工人朦胧中睁开眼,一看是红卫兵为他盖棉被,顿时激动得握住许云飞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
天刚破晓。一个个“政审”小组就悄悄地从巨鹿路出发了。王洪文他们还在睡梦中,我们没有吵醒他们。
许云飞和一个男生到上钢三厂调查戴祖祥,他们很仔细,找了许多人谈话,有厂领导,也有和戴祖祥一个班组的工人,有人反映其人有偷窃行为。许云飞毫不留情地决定把戴祖祥开除出核心组。江必雄调查陈阿大。调查王洪文的是我和周谷声。我俩都是在昨天会议上刚刚认识王洪文的,对他一无所知。同一天,我们还要调查黄金海,时间较紧,我们决定骑自行车去。
我不会骑自行车,读书时在操场上学过两次自行车,从来没有上过街,为了抢时间,只好冒一下险了。我在里挡,周谷声在外档,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我觉得挺刺激好玩,他却紧张得把心提在喉咙口。
骑了一个多小时,穿过外滩、外白渡桥、提篮桥,沿着杨树浦路到底,国棉十七厂到了。
我们进厂后,没有立即找工作组,先浏览一下大字报,看看有没有写王洪文个人品质的大字报,没有发现。
我提出找工作组,他们是王洪文的对立面,如果王洪文有什么问题,他们不会不说。
言之有理,周谷声点头称是。
我们踏进一间整洁的办公室,一个四十多岁,剪着齐耳短发、面目可亲的工作组组长施惠珍接待我们。
她亲切地和我们握握手,请我们坐下,又给我们每人沏了一杯热茶。
我们拿出介绍信,说明来意——了解王洪文有没有劣迹。
“王洪文同志出身苦,当过兵。复员到我厂后工作表现一般。”施惠珍简略地介绍了王洪文的情况后,话锋一转,滔滔不绝地谈起了王洪文在“文革”中的表现,从他第一个写厂党委大字报说起,一直说到他组织赶工作组。因为是她亲身经历,说得比较细。
周谷声不断向我眨眼晴,意思是说:施惠珍说的这些事,正好说明王洪文造反精神足,不能说明王洪文有什么问题。
“施惠珍同志,王洪文有没有判过刑,蹲过监狱?”我问。我们最怕这事,如果让一个刑满释放分子混进“工总司”,“工总司”就不纯了。答复很明确:“没有。”
我和周谷声同时松了一口气,我用眼睛使了一个“可以走”的眼神,周谷声看懂了。我们一起站起来,向施惠珍告别。热情好客的施惠珍一直把我们送到大门口,还一直叮咛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来找她。
从国棉十七厂出来,我们急急地赶到国棉三十一厂,不巧碰上了厂休,厂内空无一人。
我非常沮丧,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了。
周谷声也很失望,但又不甘心白来,他说:“你去问问看门的工人吧,问总比不问好。”我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工人同志,我们向侬打听一个人,你们厂里有没有一个叫做黄金海的人?”
“有,你们明天来。”
“明天我们没有空,侬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个人有没有判过刑、关过牢?”
“没有”,老工人干脆利落地说。
一块石头落地,就凭门卫一句话,黄金海也进了核心组。
11月7日晚,我们和包炮把“工总司”核心小组的名单定下来了,除了戴祖祥和神秘的岑麒麟(他是保密厂的技术员,中共党员,地址保密,我们无从调查他,只好“忍痛割爱”)“政审”没有通过,其余十五个草莽好汉以“工总司”核心组成员的身份住进了巨鹿路691号。巨鹿路又成了“工总司”的司令部。
潘国平,二十岁,复员军人,风度不凡,穿一身军便服,说一口北京话,常被人误认为北京红卫兵,他被推选为负责人。
王洪文,三十一岁,讲一口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老练持重,清秀端庄。由于他是核心组唯一的中共党员,也被推选为负责人。
11月7日晚。“工总司”核心组成员和“炮司”红卫兵第一次联席会议在巨鹿路691号召开,许云飞简略地介绍了我们“政审”的情况,“工总司”核心组表示完全同意。
(作者为上海振华外经职业技术学校图书馆退休人员)
责任编辑 殷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