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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鸣访谈录

2014-07-22欧阳昱

华文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新西兰澳洲

欧阳昱作为澳大利亚卧龙岗大学“Globalizing Australian Literature”(澳大利亚文学全球化)项目博士后研究员,曾为该项目于2010年3月18日在北京天伦王朝饭店以中文采访了呼鸣,后译成英文,此为崔钰炜的中文回译。呼鸣是澳大利亚华人女画家,现居悉尼。

欧阳昱(以下简称“欧”):呼鸣你好,作为一名澳大利亚华人女艺术家,你能否简单谈谈自己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出国的?

呼鸣(以下简称“呼”):我1989年出国去新西兰学英语。之后在1999年,我去了澳大利亚。

欧:你为什么要去澳大利亚?

呼:和我的婚姻有关系。也的确想换个活法。 欧:你去了澳大利亚的什么地方?

呼:悉尼。

欧:你一到那里就开始画画吗?还是在新西兰的时候就已经在搞创作了?

呼:在新西兰的时候,1993年就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欧:在新西兰的什么地方?

呼:在奥克兰,我在那儿有一间Pacific。是一间souvenirs(礼品店),我的工作室在楼上,我也在那画画、卖画,类似一间open studio(开放的工作室)。

欧:那么在卖画之前你是当场作画吗?

呼:不是的,我的工作室在一个角落里,画廊是开放式的,有很多人来参观,离工作室相对比较近。还不错。我去新西兰的时候随身带了一些画,中国画。

欧:你带了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画?

呼:我带了自己的画,因为我的专业是中国画。当年我还带了一卷宣纸。到后来我才改画油画,因为很难买到好的中国画材料。

欧:所以你是到了澳洲才改画油画的?

呼:是,我发现画油画很有意思,因为油画颜色丰富,很漂亮,而且也允许我慢慢地画。

欧:画的题材是跟当地的有关,还是跟中国的有关?

呼:都有,也有其他的题材,比如说那张蒙娜丽莎在吹笛子的画[奏鸣曲,Title: Sonata,Size:150×80cm Oil on Canvas——呼鸣注],是我出国后画的第一张画。

欧:哦,所以这张画是很早以前画的。

呼:对,1993年。

欧:你是在来澳洲以后开始画军队系列的画吗?

呼:是在新西兰开始的,大约在1996年或1997年我就开始画这个系列了。

欧:你说你出国是为了学英语,但因为时间是在1989年之后,你出国和这个有关系吗?

呼:有一定的关系,因为当时是我和艾端午的第一次婚姻。

欧:艾端午是谁?

呼:我的第一任丈夫,艾青的长子,艾未未的同父异母哥哥。我和他的婚姻持续七年半。

呼:当时和我们经常来往的有:北岛(赵振开),邵飞(北岛前妻),朱乃正(中央美院教授)。顾城也经常来我家。

欧:哦,是吗,顾城经常来?

呼:还有多多,我是说写诗的那位,名叫多多,也经常去。

欧:那北岛呢?

呼:对。我就是通过北岛的介绍认识艾端午的。北岛和艾端午都在《新观察》[《新观察》半月刊——欧阳昱注]工作过。他们是同事。葛杨是(当时的编辑)。当时,《新观察》还没被停刊。后来,葛杨也在美国去世了。

欧:你和他是在1989年分手的吗?

呼:对。当时好像我刚刚复员。不过,挪威的通知没有新西兰来得那么迅速,因为我同时向好几个国家发出了申请。还有德国的特里尔。当时邵飞请史康成用德文替我填了表,他后来是国家体委主任,因为他曾经去德国留学。他说:你想选哪个专业?我说:哪个专业是冷门?他说:民俗学。我说:好,我就选这个。

欧:哈,哈,哈。你是出去读本科吗?

呼:不是,是出去读研究生。我给他们寄去了我所有的学分和资料。后来,在我到新西兰的第二个月,特里尔大学给我发来了通知。

欧:特里尔?

呼:就是特里尔大学,马克思的故乡。我见到通知的时候就放弃了。

欧:所以你没去过德国,对吗?

呼:没去。

欧:所以你就在这儿上的德语培训班。

呼:对。最后,新西兰的通知来得最快。所以我去了新西兰。

欧:具体在1989年几月?

呼:应该是在秋天,因为我穿着绒衣。

欧:大约在10月份?

呼:是的。几天前,连续两天晚上,《华盛顿邮报》的一个记者对我进行了采访。可能你也知道他,名叫布莱登(Brendan)。

欧:是的,我知道他,他在悉尼。他采访你了吗?到这儿来了吗?

呼:不,是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采访的。后来,他说他会一直等我回去,因为他想去看看我的画。我告诉他我的英文不太好。他说没关系,他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他也提到了The Tiananmen Generation这个问题。

欧:虽然这一代有这样的名号,但每个人看待问题的方式是不同的。你认为你也属于这一代吗?

呼:是可以这么划分。

欧:你是1979年去上大学的。

呼:对。

欧:从1989年到1999年,再到2009年,在国外有20年了。现在,20年后,似乎你又回归了。

呼:对。

欧:对很多人来说,20年过去了,就会扎根不动了,但是你居然一下子回来了。你第一次回来是什么时间?

呼:在2006年中。

欧:为什么回来?

呼:因为我的父母年纪大了,也就是说每年我都要回来一两次。

欧:你每次回来大概呆多久?

呼:至少3个月。而且我的朋友都是艺术圈里的。当时我就开始卖画。

欧:你是指国内的画商还是西方人?

呼:西方人很久以前就关注我的画了。特别是美国和德国的收藏家。现在中国也开始收我的画。一切都很顺利。

呼:2007年在798人画廊举办了“呼鸣油画展”,一次大规模的个展。一家名叫嘉宝的拍卖公司买断了所有的画。

欧:在澳洲这种情况(常见吗)?

呼:很少见。

欧:这种情况在澳华艺术家里也不常见吗?

呼:别人我不清楚。

欧:你的画在题材上还是在澳洲时的那一些,你把它们带回国,大家都很喜欢。

呼:我在2008年得了癌症,那一年我画了很多画,都在我的工作室带不出来。

欧:你在北京画的?

呼:都是在这儿画的,因为要在首都博物馆办画展。然后我病倒了。因此,画展没办成。

欧:到2006年,你回来看父母的时候想必已经做出决定,要进行战略的转移,或者至少是部分的。不然的话你不会在这里建工作室。

呼:对。

欧:开始你并没有考虑搬回来,那么是什么机会或原因导致你做了决定?

呼:当然,我觉得应该实话实说。首先,我的父母年纪大了,我得经常回来。第二,我的男友仍然很忙,夜以继日地忙,这就意味着我不需要留下来照顾他。所以,因为这个,我们两人都有相对的自由。我们谈过这个事情。我说我要回去6个月,至少每年6个月。他说:好!我支持你。没有他的支持,我怎么回得来呢?鲍勃(Bob)的做法确实很重要。我说我们都各自忙工作,等我们真正退休了,我们再在一起生活。对吗?我们去哪儿都可以。他说:好。所以协议达成了。我完全没料到2006年我会在中国呆10个月,因为我的作品没有做完。

欧:等于说你2007年回北京的时候在创作上取得了一个大丰收。

呼:嗯。

呼:在数量上和质量上都比以前任何时候好。你还记得那个长卷吗?里画有很多人[新八十七神仙卷——我们的队伍向太阳,Title: Relic of the New 87 Immortals—Following the Sun,Size:140×1400cm——呼鸣注]。

欧:那个不是在澳洲画的?

呼:是在澳洲开始画的。还有女兵的画,很多。不过我花了很多年画那幅长卷。我只是在北京完成了整个作品。

欧:你是说很多年前你就在酝酿这个作品了?

呼:不是,我已经动手画了很多年了,只是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因为它不够成熟,我一直在尝试、修改。我在新西兰的时候就开始构思这张画了。我不断地搜集寻找资料,不断地挑选、淘汰。

欧:也就是说你回到中国——自己的祖国后,文化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呼:是的。

欧:你回中国的时候签证方面有问题吗?

呼:没问题。

欧:澳洲公民不是每隔几个月就要重新出一趟国吗?

呼:哦,是的,中间那10个月里,我回来过一次,时间不长。每次我离开澳洲都用多次往返的签证。现在情况好多了,因为大家可以签一年的,我的签证就是这样的。

欧:你的画似乎从神话里吸取了很多东西。对吗?那你画里那些奇怪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呼:首先我们说说青蛙吧。我一看到青蛙和蛤蟆,我就浑身害怕。我最怕软的东西。另一方面,我觉得青蛙是最有表现力的,它们的四肢富有生气,很容易入画。而且我觉得,在夏天很热的时候,人们摩来摩去碰来碰去,人会觉得金鱼和青蛙这样的东西很舒服,因为它们很凉爽。这只是简单的触觉,和青蛙王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欧:只是一种感觉。

呼:一种触觉。

欧:加上想象的感觉。

呼:想象。而且——

欧:其他的动物呢,继续讲。

呼:猫。我喜欢猫。人的本性里有很多东西是和动物接近的,非常接近,而且甚至比我们更原始。

欧:怎么原始?你能举个例子吗?

呼:嗯,我们有很多基于道德的标准,很多政治上的原则,社会面具,家庭的束缚,很多很多,以至于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也不想知道。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如果他知道了,他会感到有负罪感,害怕和羞耻。我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记得尼采说过“当人类有了道德之后,就不健康了”。我观察过很多男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外国男人就好一些。当然和文化有关,他们也有不同的社会面具。但还是相对原始,比较接近动物。这就是人的本真。更诚实的那面。有时当我看到他们的艺术品时,我觉得是比较原始的纯洁。我们中国画从汉朝到现在,从壁画到卷轴画、文人画,都很谦雅,包含很多哲学,很多儒家和佛家的东西,缺少了很多人的本真的东西,也许不应该这样比较。东西方太不同了。

欧:都被掩盖了。

呼:对,被厚厚地掩盖。

欧:是的。

呼:但是,在西方,从最早的古希腊雕塑,甚至是中世纪的宗教题材的画,仍然有裸体。更不用说,到了19世纪更是赞扬人的本性,但我们恰恰相反,(谈论)道德,士大夫,文人,得意和不得意等等的东西。所以,他们是分开的,虽然中国有春宫画这样的东西,但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欧:你觉不觉得在你所有的创作里存在一种你本身具有的满族的因素,有些创作是因为你和白人的接触,也是因为你本人并不完全是汉人?因为你刚才谈到的有很多汉族的因素,就是汉人,出于天性,汉人的掩盖性特别大。

呼:对。我们过去的祖先都是骑马的。

欧:你觉得这样的传统在你身上有影响吗?

呼:我不知道有没有。不过,我在部队的时候是个不守纪律的战士。没想到我一离开部队,我恰恰成为了很自觉的战士,严格地要求自己,安排好每天要做的事情,一切按部就班。因为我不是个没有原因就随便浪费时间的人。

欧:也就是说你会条理地安排好一切。

呼:是这样的。

欧:我记得,当年我对你做的那次采访里,我们谈到了——

呼:现在很多人都会引用那次我和你的对话,包括布莱登(Brendan)。昨晚他采访我时,说看到欧阳昱对我做的采访。我问他是否看过了,他说是的,而且觉得有些部分很有意思。

欧:哈,哈,哈,哈,哈。

呼:然后他问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由于我的语言有限,我说得很简单。我说这个很有意思,而且是很有道理的。

欧:上次采访时你提过你在部队看过很多书,还发现了很多禁书。

呼:当时就是我亲自把纸封条贴上去的。不过,在我贴封条之前我要先看看。而且我私自解放了很多书。当时我的领导说:像《苦菜花》这样的书我们能看吗?我对他说:这本书挺好的!

欧:嗯,我在书店见过那本书,跟儿时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呼:当时《苦菜花》被认为是毒草。不过,我让这本书在医院里变成了公共读物,大家都可以借阅。当时他说呼鸣实在太胆大了,我说这本书就是写抗日战争。

欧:也就是说你从文学里吸收了很多东西。

呼:确实很多。

欧:这些文学作品和你作为艺术家的经历有没有相交错的地方?

呼:太有了。

欧:不妨谈谈这个吧,别人从中也看不出什么来。

呼:不,不,不。有几本书给我的感触最深。首先是雨果的《悲惨世界》和《九三年》。当时我来回反复读了三遍。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世界存在。我的脑中呈现出这样一个世界。对我感触很大。之后,我读了一本苏联小说,《你到底要什么?》。

欧:这本小说我不知道。

呼:嗯,这本书是内部参考。内部才能买到,还有一本书也是这样,叫《多雪的冬天》,这两本书都特别好,两本是相继出版的。

欧:你看过《勇敢》吗?

呼:没有,好像没读过,这本书可能也是在前后出版的吧。我不知道这本书。而且,我特别喜欢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也读了很多。我也读了莫泊桑的小说。几乎全看过。我也读过巴尔扎克的小说,比如说《高老头》,这本书让我痛哭了很久,因为我总觉得我和高老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就是一个人节约闹革命的感觉,都很吝啬,对物质的充分利用和节约用电。我各种各样的感觉都和他联系在一起,我觉得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种感觉很奇怪。

欧:你的感觉和我在大学读书的一个同学一样。他说:其实高老头没什么坏的。原来他是作为批判的对象,但其实人性都是这样的。

呼:一个非常可爱的人,就像我们的一个革命老干部。我真的那样觉得。困惑,我感到很困惑。不过那时候我年轻,当然也喜欢《安娜·卡列尼娜》和关于爱情的书,比如说《简爱》,这样的书对我的影响很深,都是刻骨铭心的东西。而且当时我的初恋,也都是这种感觉。除了这些关于爱情的书,我也非常喜欢看侦探小说,我看了所有福尔摩斯的书,还有中国1950年代的一些拙劣的小说。

欧:所有这些书都——

呼:都在我们图书馆。

欧:不是,我是想问些别的。我在想别人是否能在你的画中看到诗歌、小说,或者非小说之类的影响。或者说你是位艺术家,文学只是你的一种消遣。文学会不会是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通过你的画反映出来。

呼:哦,我明白了。拿我的《大妞系列》来说吧,农村大妞。每次我画她们的时候我就想起莫泊桑的《羊脂球》,那种丰满圆润。而且我会经常想起这种凝脂般的丰润,这种北方的胭脂的血色丰盈的特征。

欧:这是你想象的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

呼:这是我想追求的。现实生活中没有这样的形象。现实生活中,中国北方的女人都是大骨架。如果一个女人胖,那么她一定是个懒婆娘。不可能的。不过,我喜欢胖。我喜欢女人不光有骨架,还要有肌肉和脂肪。而且这样才能被称作美。

欧:所以,它是想象的产物。

呼:一种想象的产物。所以人们会说:哇,你画中的女人这么强壮。现实生活中有吗?我说:没有。现实中没有这种模特。没有完美的。

欧:所以你从没用过模特?

呼:是的,我只用局部。比如说,欧阳昱,我们这样面对面坐着,我会突然发现你的耳朵很有意思,而且如果你戴上耳环,它们会非常好看。然后,好了,我要画张局部速写。然后安在我的大妞上。不分性别。我们说男人和女人,不论中西,所有的人类,我认为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的生殖器官,其他的系统不存在区别。不过,当然了,你分泌的荷尔蒙支配的一些情绪上的东西,是有区别的。也就是说,人体在与荷尔蒙有关的东西是存在区别的,化学效应。用一个我们今天常说的词,就是化学作用。其他的,尤其形象思维,不存在区别。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动不动就说)女性的画,好像女性是什么(完全不同的东西)一样。我对这种说法很反感。为什么这些画不是男性画的?这就是性别歧视。我认为这种提法本身就具有歧视性。所以,没有必要提这些东西。有优劣之分。为什么顶尖的女艺术家这么少?有很多原因,家庭因素是最大的。孩子会花去你很多时间。如果夫妻两个都是艺术家,通常女艺术家会牺牲很多很多时间来照顾家庭。

欧:你的大妞系列主要画的是丰乳肥臀的女人,那么同时代的中国男画家或女画家有没有画过类似的画?

呼:是的,有男画家画过。

欧:是谁画的?

呼:蒙古的×××,他画蒙古女人就是丰乳肥臀,干着挤牛奶那样粗重的活,在草原上。我看到他的画觉得很有意思。其实一定还有很多。

欧:你画的丰乳肥臀的大妞系列目前在中国触禁了吗?还是说目前中国已经足够开放,可以接受?

呼:哦,只要不涉及政治,可以接受。

欧:所以不会触禁?

呼:你看过《复兴之路》吗,是为了中国建国六十周年制作的一部大型的舞蹈史诗。

欧:我没有看过。

呼:嗯,这部作品基本上对文革否定了。

欧:我最近买了一本《文革史》,是对文革的否定。

呼:哦,那好,那好。1970年代后我就没有画过解放军的画了,是因为1970年代是文革的后期。我的军装基本都限制在那个阶段。那个阶段在部队是非常苍白的。

欧:那么有人能通过军装看出军官和士兵吗?

呼:能。

欧:你没刻意地去——

呼:我没有画过一张授衔以后的画。

欧:所以所有的画都是在授衔之前的。

呼:全部军装画的是1970年代的“一颗红星头上戴,两面红旗挂两边”。

欧:不过那个只持续了一段时间。

呼:不是。我刚好赶上那段时间。我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工作的时候就已经转文职了。后来又授衔,我也赶上了。那时,大部分人都复员转业了。

欧:你的画里也有不少调侃。

呼:别人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我觉得这是现实生活。可以这么说,是一种假民俗,这个词是我从一个第五代电影导演那里学来的。

欧:什么是假民俗?

呼:拿《红高粱》来说,它就是假民俗。还有《菊豆》。

欧:伪民俗。

呼:所谓假民俗就是在创造中一定要有随意性,这一点,我非常看重。假民俗或者叫伪民俗,是一种超写实主义的手法。比如说《红高粱》,电影里漫无边际的红高粱和高粱地里的事,很写意,还有在酒里撒尿,这完全可以是个传说,甚至可以是个笑话。然而,在他的镜头里,这酒拍得是如此好喝。这是假民俗。你不能说这样的事情不存在,但它绝不是真实的。它是很写意的。如果艺术不写意,就没有意思了。

欧:它是和想象交融的。

呼:比如说你。如果你继续像别的作家那样写诗,就会很无趣。所以,你肯定要写这样的系列或那样的系列。

欧:过去你读过很多书,那么你到澳洲以后,除了在画画方面——

呼:对不起,我还对性感非常有感觉。我第一次读白先勇的书时,我简直喜欢死了。

欧:你读过他写的哪些书?

呼:许多,比如说《永远的尹雪艳》,还有《玉卿嫂》。

欧:哦,你喜欢那样的书。

呼:对。我傻掉了。

欧:不过当时在大陆没有这样的作品。

呼:没这么细腻。

欧:没这么性感。

呼:没这么性感。没这么悲悲切切。没这么卿卿我我。没有这么过分。这就像我对青蛙的感觉:我害怕它们,但同时又喜欢它们。这就是他对于女人的感觉。他将女人视为魔鬼。但是,他用如此厉害到位的手法去写女人,因为他过分,稍微过一点。你必须过一点,才会感到这么地够味道。必须要过一点。如果你不过一点——就会发现他作品中的某些东西和张艺谋是不谋而合的。张艺谋和陈凯歌早期的作品,比如说陈凯歌的《黄土地》的色彩,都受了《玉卿嫂》的影响。你看过《玉卿嫂》的早期电影版本吗,这个谁拍的?

欧:我看过电影《玉卿嫂》,是部好电影。

呼:侯孝贤导演?[《玉卿嫂》由台湾张毅导演,编者注]

欧:很不错的电影。你过去读过很多书,那么你回澳洲以后,似乎和一些澳籍华人作家有一段联系,因为你做过一些中文报纸。

呼:对,对,对,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东华时报》[Chinese Post,一份在悉尼发行的中文报纸,目前已经停止发行——欧阳昱注]上班。

欧:你在那里做什么?

呼:当时我通过了考试,做美术编辑。那时候还很原始。做美术编辑做版式要贴版。

欧:为什么要做这个?只画画不行吗?

呼:因为那时我刚到澳洲,还没找到北。而且我的画和工具还没运到。我谁也不认识。我愿意认识一些华人。当时我看到《东华时报》的广告,而且又离我们家近,步行只要12分钟——那时我在city住,我就去应聘了,让我第二天就来上班。一切就这么简单。后来,让我负责8个版,包括影视,艺术长廊,体育版,还有一个性爱情爱专题版块,这个版块只是一些八卦,用来增加报纸的销量。

欧:而且有一部分也符合你性情中的那一面,对吗?

呼:就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起来增加销量的。当时《星报》[Sing Pao,一份中文日报——欧阳昱注]这方面做得很厉害。起初,我们的报纸比较保守,不想做那个版块。我说:为什么不做呢?是我提议的。

欧:性爱情爱版?

呼:我说我们需要有这样的一个副刊。我说要做得有意思。比如说,把看面相加进去,也有“心灵鸡汤”之类的。很好玩。就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欧:那时所有的报纸都打着妓院的广告。

呼:是的,但我们的报纸没有。你只要看看记录就知道我们的报纸没有这样的东西。而且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的诗。我说这个人真有意思,什么李白、杜甫一通骂。真是个有趣的人!这个人是谁呢?

欧:哈,哈,哈,哈,哈,哈,哈!

呼:而且他们说:只有你一个人喜欢他的诗!我说:是的。这才是我真正看好的,他的诗!我那些版微不足道。只要我有时间,就会在空的地方贴上你的诗。我就是这么做的,与其放一朵花不如贴一首诗。

欧:你的这8个版是不付稿费的?

呼:是的。没有。我没有稿费付给别人。

欧:你在那里工作了多久?

呼:一直到报纸倒闭。

欧:从你去那做事一直到报纸倒闭,你总共工作了多久?三年或者五年?

呼:两年吧。

欧:你和当地的画家有接触吗?

呼:我第一个接触的是郭建,是刘海鸥介绍我认识的。我觉得郭建很有艺术气质,有才华。

欧:你到澳洲后,对本土的文学有接触吗,比如说有没有读过他们的书?

呼:你是指英文书吗?

欧:是的,英文书。就是说,你对澳洲的文学有了解吗?或者说你一点也不了解?

呼:我一点也不了解澳洲文学,因为我的英文不好。

欧:那么关于翻译作品呢?有很多作品被翻译成了中文。

呼:哦,是的,我读过一些书,比如说《荆棘鸟》,是一本好书。所有你翻译的书我都读过。我的书架快放满了。你翻译了很多书。

欧:《女太监》和《完整的女人》。

呼:这些书是最好的。还有《新的冲击》。非常好。我买了2本,还送给了海鸥一本。我觉得这本书应该再版。

欧:这本书很快就会再版。

呼:是吗?确实应该这样。

欧:由南京大学出版社重新出版。

呼:非常好。

欧:这本书没有用旧名《新的冲击》[The Shock of the New——欧阳昱注],换名为《新艺术的震撼》[The Shock of the New Arts——欧阳昱注]。

呼:其实无所谓。只是一种市场操作。挺好的。这本书非常不错。我还有一本你翻译的诗集。

欧:对。《澳大利亚当代诗选》。

呼:是本好书。

欧:你在新西兰的时候拿到新西兰的永久身份了吗?

呼:是的,当然。我拿到了新西兰公民身份。

欧:哦,是吗?你是什么时候拿到澳大利亚的身份的?

呼:大概在2000年或2001年。我已经忘了,不过我回头可以查一下。

欧:那么你的身份很独特。你不是澳华[Australian-Chinese——欧阳昱注]艺术家,而是澳新华[Australian-New Zealand-Chinese——欧阳昱注]艺术家。

呼:你愿意这么说也可以。

欧:也就是说,将来新西兰也可以声明你是他们的艺术家。

呼:绝对可以。

欧:谈些题外话。以前新西兰对你的作品有没有关注过?

呼:他们确实很关注。有一份最近出版的杂志,我没给你看过,这本杂志是由一些很年轻的人制作的,他们很喜欢我的画,因此出了一本画册。

欧:你到澳洲以后,新西兰有没有邀请你回去办画展?

呼:没有。

欧:从那以后就没有吗?

呼:没有。

欧:那么你如何看待自己身份?你如何定位自己? 呼:我在哪儿住就在哪儿定位。

欧:但你有多重身份,作为澳大利亚的——

呼:当然我还是澳大利亚的身份。我觉得澳洲是我最喜欢的国家。

欧:为什么?

呼:因为这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你要是说它没有文化,它又确实有自己的文化。你要是说它没有历史,它又是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有一个干净的历史,相对来说简单。它的人民单纯质朴,甚至比中国的农民更质朴。非常可爱。我非常喜欢这里的人。虽然有奇奇怪怪的民族加进了自己的东西,但是本土是如此特别,其实你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特别,就是一些很简单朴实的东西,值得推崇的东西。在那里,如果你是个很霸气的人,绝对当不了总理。你必须平和,有点结结巴巴的,能给人一种谦卑的印象。这样的人可能会当总理。任何其他国家的总统到澳洲来都当不了总理,因为澳洲人民很喜欢那种亲和的态度。无论你有多聪明,你都要藏起来,要谦卑,因为老百姓喜欢。

欧:你不能锋芒毕露。

呼:非常非常有趣。在这方面澳洲和中国很相似,但中国的方式比较刻意。澳洲人可能也是刻意的,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老百姓(喜欢这样)。非常奇怪。而且澳洲人也很放松。懒惰,他们当然也比较懒惰,而且我也有点懒惰。不过他们挺善良的。

欧:你说你人在哪里就是哪里的人。不过,澳洲人并不是这么看的。比如说,去年或者前年办了一个还乡展,大概40个人参加。而且你就是其中之一。

呼:但我没有参加,我的画只是在奥林匹克公园简单地展了一下。

欧:是的,对,你那时住院了。

呼:对。就算我拿自己的画去参展,我也不会拿女兵系列,因为我不想给别人找麻烦。所以当时我说算了吧,凯特反复问我要不要参加。我介绍了很多艺术家过去。

欧:最好的做法就是淡泊一点。从艺术家的角度看,在澳洲你可以画任何你喜欢的东西,没有谁会管你,自由的尺度很大。既然你选择回来了,就会碰壁,至少某一方面会这样。

呼:照现状来看,是这样的。

欧:你自己的studio(画室)在什么地方?

呼:就在附近,在市中心,不和任何人有瓜葛。当时,他们很多人都建议我选择宋庄,但是我不方便,因为我不开车。另外,我妈妈家就在这附近。沿着这个方向可以看到她的房子。

欧:你要去照顾她。

呼:她今年80了。我们刚刚为她过完80大寿。这意味着我要经常回家,因为我是家里最年长的,而且我没有子女,所以我要承担更多责任。

欧:你能否大略地概括一下,你在海外的20年经历,以及这次回国,具有战略性的大转移,或者一半一半这样。

呼:没有鲍勃的话我会彻底回来。

欧:你会彻底回来?

呼:我不像你,英文这么好,而且你已经进入了主流社会,而我没有。

欧:你怎么没有进入主流社会呢?你画了这么多画,卖得也很好。而且也有画廊做代理。

呼:没有,有一家在悉尼,但不能算我的代理,因为没签过任何合同,只办过展览。代理的概念很明确。如果你有代理,就必须签约。

欧:二十年间你作为一个移民,来回往返于不同的国家,你能否对此作个总结?你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呼:我最深的感受?

欧:关于你出国,在海外漂泊多年又回到祖国的感受。

呼:不,我没有那样的感觉。

欧:没有?

呼:我觉得我像是去外国出差一样。过去我在部队经常出差。

欧:你从没有过文化上的断裂感吗?

呼:我没有。

欧:不过你还是得去市场买菜和应付其他的事。

呼:对,市场,我很讨厌市场。别提市场和买菜做饭的事了。我不喜欢。我就喜欢这样,有人叫我:呼鸣,开饭了!然后我就带着饭盒去食堂吃饭。

欧:还是部队的生活习惯。

呼:不错。我非常怀念。

欧:我母亲就是这样,总去食堂吃饭,从不下厨房。

呼:非常棒的地方。我觉得这才是真正解放妇女的地方,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欧:这么说来你是一个非常坚定的女权主义者。

呼:哦,不是的,你不能这样说。我认为性的取向是内外双重的。很多人外表看起来很女性化,但内在却很男性化。对吗?也有一些男人外在很阳刚,在内心却很阴柔。有很多这样的男人。还有,现在的世纪是一个中性的世纪,很时髦,很时尚。

欧:你所说的中性的世纪是指什么?世上不就是男人和女人吗?

呼:就拿同性恋为主题的电影来说吧,这样的电影也可以获得奥斯卡大奖,这是以前没有的事,比如说《断臂山》,是由华人导演拍的。现在在娱乐界,小沈阳很红主要是因为他的娘娘腔,还有白先勇的《牡丹亭》,中性的艺术。

欧:最后问一个问题。你回来后有没有什么大制作,大计划?还有,据我所知,关伟经常申请经费或者拨款,一般都会拿到。你在澳洲的整个生涯里,曾经拿过经费吗?

呼:没有。

欧:为什么?

呼:首先我看不懂那些表格。第二,我也不知道怎么填表。

欧:你可以让鲍勃帮你。

呼:但他太忙了。他也进不去艺术这一块。他要是一填表,我就更拿不到钱了。

欧:所以,也就是说你不是没有这个心,而是没有这个胆因为你——

呼:现在我也没有这个心了,因为,我们这么说吧,一旦你申请了经费,就好像申请了一种限制,对时间对题材的限制,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限制。何必去惹这个麻烦呢?何必呢?

欧:对。你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不喜欢把自己套进任何一个框里面。

欧:也就是说在经济上你是不用发愁的。

呼:应该是不用。至少我可以自给自足。

欧: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你在中国会不会有什么大的创作计划,因为之前你已经完成了长卷。

呼:完成了。

欧:你一般是事先就计划好还是灵感来了随即就画呢?

呼:我是计划好的,一个系列一个系列地做。

欧:你接下来就准备画系列的?

呼:是的。我还有几个系列没有完成。一个是环境保护,人与动物的关系,说究竟谁服务谁的问题。比如说,我给鸡来染指甲。

欧:我看过这个系列。

呼:不过这个系列还没完成。还有一个是《流浪的红烧肉》[Red Roasted Pork on the Bum——欧阳昱注],就是一只黄猫四处流浪,无家可归,有一点诗情画意,空气污染得一塌糊涂,周围的环境也全被污染了,比如说污水、厂房、黑烟,还有类似的事物。动物是主角。

欧:一个系列包括多少张?

呼:看画廊的大小。

欧:那我预祝你10月18日你的生日这天办的展览取得成功!非常感谢今天你能来做这个访谈。

(责任编辑: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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