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安忆《长恨歌》的叙事策略
2014-07-19孙肖骅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孙肖骅[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论王安忆《长恨歌》的叙事策略
⊙孙肖骅[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王安忆受西方叙事学影响,在小说《长恨歌》中采用了独特的叙述方式。本文从“话语”层次探讨《长恨歌》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象征而又具体的叙事语言与封闭性的叙事空间,以此来反映《长恨歌》的叙事策略。
王安忆长恨歌叙事视角叙事语言叙事空间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自己的叙事传统和叙事理论,但中国当代的叙事学是在西方叙事学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无论是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还是文学创作中的虚构,故事事件在叙事作品中总是以某种方式得到再现,西方叙事学家一般采用“故事”与“话语”来指代所表达的对象和表达的方式。“故事”涉及“叙述了什么”,包括事件、人物、背景等;“话语”涉及“是怎么叙述的”,包括各种叙述形式。王安忆也潜移默化地受到西方叙事学理论的影响。一直以来,评论界对王安忆小说的叙事研究集中在叙事美学、话语方式、叙事原则等方面,强调了王安忆小说的叙述艺术。本文探讨《长恨歌》“话语”层次的叙事视角、叙事语言与叙事空间这几个部分,以此来反映《长恨歌》的叙事策略。
一、智慧型的旁观——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是指叙述者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小说的叙事视角实际上指的是叙述者与故事的关系问题。叙事视角的选择,决定了小说的时空能见度。
在《长恨歌》的叙述中,王安忆设置了一个处于高位置的并且无所不在的视角——飞翔在城市上空的鸽子。鸽子全知全能叙事视角的设置,表现了作者旁观者身份的叙述姿态。小说中这城市的一切美满、幸福、和谐以及在逝去的辉煌下面所掩藏的冷酷的真实都通过鸽子的视角揭示出来。“全知全能”的叙事概念来自西方。“全知全能”在西方小说叙事中的地位与宗教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这个词的另一宗教意义即是“上帝”。上帝了解人心,不仅俯视着世俗人生中的一切,而且是生命运动的强大动力,所以他既是全知者又是全能者。①在《长恨歌》中第四节出场的鸽子,带着神性、智慧、救世的眼光,它们掌握着这“城市的真谛”,不同于“肉的动物”,“鸽子是灵的动物”,是“这无神论的城市里神一般的东西”,就像上帝般。王安忆对中西传统的叙事方式进行了结合和改造,既承担了一种毫无限制的叙述的自由,又以鸽子的视角俯视众生,拉开了叙述者和文本之间的距离,为作者的叙述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和自由度。“站在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②
鸽子看到了真实的历史,被掩盖的残酷的历史。王安忆通过设置“鸽子”这样一个全知视角全程参与了小说的叙事过程,将这个城市历史和许多人生展现在读者面前。当鸽子在密密匝匝的弄堂里自由穿梭时,它们能够真实敏锐地捕捉到各种生命状态:每日里免不了的家常话,窗畔边的窃窃私语和夜间此起彼落的敲门声。午后的闺阁,是乱的一段时光:春夏有蝉鸣、电车省、留声机的歌唱声搅扰,还有那似有似无、暧昧不明、闪烁其词的琐细之声萦绕;秋冬则是阴霾和寒气扰着心。闺阁里的女儿为着年华皱眉。作者通过鸽子的眼睛,从弄堂到闺阁,从弄堂到爱丽丝公寓……无论地点、时间,“它们是连这座城市的犄犄角角都便是清楚的。前边说的制高点,其实指的就是它们的视点”③。鸽子见证了许多重要的镜头,它们是为了见证这一历史而存在,为了上海而存在。它们的眼睛是投向弄堂的,投向市民生活空间的,观照这里平凡而真实得有些残酷的人生和历史。
二、流水般的细密——象征而又具体的叙事语言
小说归根到底是叙事,必然涉及到叙事语言的选择。使用何种语言来叙述作品当然属于作家对形式的选择,但语言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作家精神理念的显现。从20世纪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中期,王安忆的小说语言转变为具有特点的叙事语言:一种叙事性的抽象化语言。王安忆在小说创作的实践中逐渐感觉到:“一定要把小说语言和日常生活语言区别开来”,“我以前写人物对话,总是‘他说……’‘她说……’照录不误,现在,这种写法我总是力求加以避免。”“归根结底,小说语言是一种叙述语言,也可以说是语言的语言或抽象性的语言。”④所以在《长恨歌》中,人物对话都没有采用传统的某某人说“我……”的这种直接引语句式,而是全部转化成了叙述性的间接引语。
在创作中摒弃了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和风格化的同时,王安忆善于捕捉具有有象征意义的细节和场景,用细密繁复的语言层层展开在读者的面前,有描写:“精致乖巧的老虎天窗、细雕细作的木框扇窗、细工细拍的瓦、细心细养的月季花……”有抒情:“屋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却满满的都是等待。等待也是无名无由的等待,到头总是空的样子。到头总是空却也是无怨又无哀。”⑤语言如细密针脚被作者恰当安排,巧心绣制,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具王安忆式特点的叙述语言。并且,王安忆喜欢运用大量的比喻句来达到叙事语言抽象化的效果,使用大段大段的比喻话语,叠加一个又一个的比喻意象,将比喻性的叙事语言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在她的小说中,这样的例子信手拈来:“流言总是带着阴沉之气。这阴沉气有时是东西厢房的熏衣草气味,有时是樟脑丸气味,还有时是肉砧板上的气味。它不是……而是带有些阴柔委婉的,是女人家的气味。是闺阁和厨房的混淆的气味,有点脂粉香,有点油烟味,还有点汗气的。”⑥喻词把非常不同的性质程度很大的语境联结在一起,而这种比喻性语句中具有抽象性意味的喻体,使得这种叙事语言具有了抽象性。“‘抽象化语言’其实是以一些最为具体的词汇组成,是语言里的常识。它的语言都是平白朴实的语言,是最为简单最无含义因而便是最抽象的语言。”⑦但也是这种平铺直叙,让人不免觉得有些烦琐絮叨,叙述的抽象性也剥夺了读者的思考空间。“王安忆的文字太精、太细、太密,过度专注于细部的到位,是那种绣花式的风格。她对文字的娴熟驾驭、驱使自如使得小说的文字表现很少能够留出足够想象的空间。”⑧
三、静缓的节奏——封闭性的叙事空间
长期以来,叙事研究者们都认为小说是时间的艺术而忽略其空间的意义,空间的功能即使被强调,也只是因为它增添了人物及其行为的似真效果。作家在作品中对于空间的选择和描述与作家的情感甚至是作品的主题有着紧密联系,空间在小说中不仅是故事展开的地点,常常也负载着特别的寓意,表达了作家对社会与生活的某种认识。第一部中的弄堂、闺阁、爱丽丝公寓,第二部中的乌桥、平安里等等,从外到里,《长恨歌》文本中处处堆积着这样琐碎的细节,事无巨细地描写生活本真。弄堂的形色、流言的性质、闺阁的神秘、鸽子的旁观、王琦瑶的复杂,真是令人眼花缭乱,在脑子中浓密地生长起来。这种详细的描摹,使篇章的局部有了深度,使笔下的平常人生充盈真实感。弄堂是孕育流言的巢穴,闺阁里出来的王琦瑶,鸽子则旁观着这一切,它们并不是互相独立的章节,而是互相联系,缺一不可。
在上海这座充满林林总总建筑的城市中,“弄堂”是作者花笔墨最多的地方,其他的物象似乎都是它的陪衬:“流言”不过是在弄堂里穿梭的,“闺阁”不过是在弄堂里依附着,“鸽子”和“王琦瑶”则不过是弄堂的房客。大量的拟人手法的使用,使得弄堂在作家的笔下似乎已经有了生命,它不再是单纯供给人物活动的场景,而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角色。王琦瑶出生在弄堂,这里是她的家,可以让她躲避风云变幻的外部世界,尽管后来她风光无限,但她仍然是像穿梭于弄堂中的灰尘一样渺小平常的普通人,是上海数量最多、最平凡、又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城市里最日常化、私人化的人生。弄堂的寓意就体现在这里。
此外,小说中第二个特别描写的空间是“爱丽丝公寓”。它是“用闲置的青春和独守的更岁做代价的人间仙境”。作家不是把它当成一座房子,而是把它当成一个梦来写的。虽然它在外形上与弄堂那么的不同,但它却与弄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它是弄堂里的人生理想。爱丽丝公寓的远去意味着王琦瑶们梦的破碎,而这个梦的破碎充满了隐喻意,它是作家对这种理念的人生命运所做的一个巧妙的暗示。私人的空间是不愿被公开的空间,梦的空间是隐蔽的空间,《长恨歌》中空间变换较少,使得人物的活动范围受到很大限制,就像孙悟空画下的那个圆圈,把人物与外界隔离开来,确定了人物的日常性与边缘性。如此的叙述形成了一种封闭性的叙述空间,在对小说人物及其故事情境孤立的处理的同时,又赋予了极其丰富、生动和具体的细节,使得王琦瑶的生活就有了一种乌托邦的性质。在这里,人物的细节生活的写实抹去了制约其生活的社会性的广泛写实内容,王琦瑶其实得到了作者关怀备至的文学“保护”。但读者并不觉得两者有何相矛盾之处,一气呵成读下来,仿佛王琦瑶就是这样写出来的人物,体现了王安忆较为出色的叙事技巧。
①徐德明、王安忆:《历史与个人之间的“众生话语”》,《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第34—41页。
②③⑤⑥王安忆:《长恨歌》,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第15页,第12页,第7页。
④王安忆、陈思和、郜元宝等:《当前文学创作中的“轻”与“重”——文学对话录》,《当代作家评论》1993年第5期,第14—23页。
⑦王安忆:《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06页。
⑧吴俊:《瓶颈中的王安忆——关于〈长恨歌〉及其后的几部长篇小说》,《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5期,第52—58页。
作者:孙肖骅,西南大学文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叙事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