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两篇女性小说的叙事艺术对比分析
2014-07-17杨晓颖河北大学河北保定071000
⊙杨晓颖[河北大学, 河北 保定 071000]
作 者:杨晓颖,河北大学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茨威格在其作品《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与《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塑造了两个类型相似的女性形象:一个是将自己情感生命交付于R先生而甘愿忍受生活艰辛与心灵苦涩的陌生女人;一个是与赌场陌生青年有过二十四小时激情体验的C太太。两个女人身上都呈现出了将自身义无反顾地交付于异性的“茨式女性”特征,都表现了女性隐藏于心底的对爱欲的追求。
一、两层叙述视角
茨威格的中短篇小说中的叙述视角往往并不单一,呈现出多元化的态势。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与《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都存在两层视角,一个是作者视角,另一个是人物的次知视角。这两种视角交叠着构成一个完整的艺术世界。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第一层视角是全知全能视角,这层视角存在于作品的开端与结尾。作者开篇介绍小说家R先生收到一封字迹陌生,也没有寄信人地址和签名的来信。出于好奇,他打开信读了起来。这样,作者借助第一层视角完成了作品开篇的任务。开篇后作者向读者展示了信的内容,直到R先生将信读完,叙述视角又回到作者的全知视角,介绍R先生读完信后脑海里闪烁飘忽的记忆和内心的百感交集,收束全文。第一层的全知视角在作品中起到一个开篇、收尾、建构骨架的作用,而作品的主体内容则采用人物的次知视角展开叙述,我们看到的便是故事中的陌生女人以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讲述自己传奇而凄美的爱情故事。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的第一层视角采用的是叙述者的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这样,与上一篇作品不同,这篇作品呈现出一个故事套故事的结构:“大故事”讲述的是“我”所在的公寓发生了一起桃色事件,事件发生后,“我”又听了C太太讲述自己传奇经历的故事。这层视角所起的作用也是开篇、过渡、收尾,建构故事骨架。“小故事”的讲述人是C太太,故事内容为她与赌场少年邂逅的特殊经历,采用的叙述方式为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
那么,为什么在《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当中不采用作者的全知视角来建构故事骨架而要选择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呢?
我们注意到,C太太出场的时候,作者对她有过一番比较全面的描写,所用到的词汇有:满头银发、气宇不凡、和蔼可亲、赏心悦目、温文尔雅、雍容高贵等。从作者的描述中我们能感受到她是一位高贵体面、受人尊敬、从容不迫的老人。然而这样一位老人却对“我”产生了关注的兴趣,原因是“我”对桃色事件的态度——认为女人在一生中的某些时刻会受到神秘力量的控制而做出有悖道德的事情,这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承认的。老人针对这一问题对“我”前后有过五次之多的追问,这样近乎于较真的态度和对桃色事件引发的争论的关注显然与她温文尔雅的尊贵身份不符。读者读到这里也会产生好奇,若不是她本人经历过或听到过类似的故事,若不是她对类似的事件有过切身的感受与相关的思考,她如何又会在本该看淡世事的年纪又对这样的故事产生追问与争论的热情呢?这样,作品的“大故事”就为“小故事”的讲述制造了悬念,引发读者对C太太故事的关注。如果作者一开始便采用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读者提前了解到C太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C太太这个人物将没有神秘性可言,她讲故事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了。
二、内心独白的叙事手法
作者让两个故事的女主人公均采用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讲述自己的感情故事,选择这样的视角,有利于故事主人公向故事的听众袒露自己的心声,将自己变幻的情感、复杂的思绪充分展示给读者,让读者根据叙述者的引导进入故事,将读者置于故事发生的情境当中,体验叙述者曾深刻体验过的喜怒哀乐。为了配合这样的叙述视角,强化故事的情感效果,作者采用了内心独白的叙事手法,而独白的语言方式多呈现出戏剧化的特点。
两个故事的女主人公所经历的故事在常人眼中都是不平凡的。陌生女人在自己晦暗的十三岁那年遇见了生活上热情洋溢、逍遥自在,事业上严肃,学识渊博,修养有素的R先生。对于这位少女来说,他就像她暗淡闭塞世界里一束清新的阳光。“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该怎么对你说呢?任何比喻都不为过分——,你就是一切,是我的生命。人间万物所以存在,只是因为都和你有关系,我的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你相连才有意义,你使我整个生活都变了个样。”①R先生与她偶然的一次擦肩而过时,对她报以含情脉脉的微笑,燃起了她对生命的热情和对真爱的向往。她将自己一生的情感都交付于R先生手里,为此她甘于忍受独自抚养孩子所受的屈辱与艰辛,甘于忍受R先生的离开带来的孤独无依与情感缺失造成的心灵焦灼,她到死也没有给他的生活带去一点负担,对他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埋怨自己,为他辩解:“不要误解我!我不怨你,你并没有引诱我,欺骗我,勾引我——是我,是我自己凑到你跟前、投入你的怀抱、栽进自己的命运当中去的。”“我不怨你,我爱你,爱的就是这个你:感情炽热,生性健忘,一见倾心,爱不忠诚。我爱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只是这样,你过去一直是这个样,现在还是这个样。”②她在临死之前借书信抒发她压抑一生的精神与肉体困苦,沉溺在自己的激情和对他深沉的情感里无法自拔。这样,戏剧化的独白便成了抒发这些复杂情感的最好方式。
与陌生女人一生刻骨铭心的爱情相比,C太太的特殊经历只有一天,但对比她丧夫之后漫长而又缺乏活力的生活来说也足够深刻。C太太在四十二岁丧夫,之后,为逃避毫无价值的生活来到蒙特卡洛,在赌场上她注意到两只特殊的手,它们美得不可思议,流露出它的主人所具有的无限激情。她被这双手的主人——俊美秀气、表情丰富、充满激情的少年所吸引。在少年赌光了身上的钱财,万念俱灰,准备自行了断生命的时候,她救了他,把他安顿到一家旅馆。当夜,C太太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被少年抓住,她振作起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挽救他,两人一起度过了激情的一夜。第二天,C太太又将少年带到教堂,让他忏悔并结束赌徒生涯,然而少年最终背叛了C太太,重新回到赌场。C太太此后去了另一座城市,逐渐将这一生特殊的二十四小时淡忘。
C太太作为勋爵的女儿,一直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她的言行举止也严格地处于道德伦理的界限之内。然而,在与赌场少年激情邂逅之后,她竟然能不顾人们的非议和自己内心的理智,跟他远走高飞。是少年重返赌场的背叛将C太太从激情的幻想拉回到现实的丑陋当中。而戏剧化的独白也恰能表达她大起大落的情感波澜。在独白中,她向人们袒露了少年对她的吸引:“上帝好似一位神秘的雕塑家,将这个人的感情姿态表现得极为性感、优美、生动,在他身上感激之情的流露十分炽热,他的体内像是有一股激情迸发出来。”③她与少年的激情一夜在她的记忆里是永远值得回味的:“我觉得这一夜像是过了一千年,我们两人紧紧缠绕在一起,心醉神迷地一起坠入深渊,一个兴奋得死去活来,另一个极乐之中没有了感知……”④同时她又仿佛为自己辩护似的给这一次偶然的结合打上道德的标签:“我陷入这次悲剧性的难以启齿的经历,仅仅是由于我救人之心过于急切,不是因为其他的个人感情,因此完全不带个人的愿望,也未曾有过一点预感。”⑤
尽管两位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都凝聚着深厚的情感,但是二者又有细微的区别。陌生女人的独白在动情的叙述背后有自己的情感理性与逻辑,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R先生一见倾心,她清楚地向读者交代自己少女时对R先生是纯洁的精神之爱,在成熟之后这种爱又增添了肉欲的成分。当精神之爱与肉体之爱被迫分开时,她依然深刻地恋着R先生。这样对真爱的坚守承载了她生命情感的全部价值,所以她并未对R先生有任何怨言,她获得了自己赋予自己的独立与自尊,只是对R先生不能感受到她的深情而感到遗憾。C太太的独白则缺少情感逻辑,她一直不能确定在两人的关系之中自己的角色。在她内心的独白里多次强调她并不爱少年,然而又为少年只视她为圣女而非女人而感到失落。她看到少年熟睡的面庞觉得她是赋予他新生的母亲,但又甘愿像一个情妇那样跟他远走高飞。可以说她将自己的情感交付于异性除了有“救人”的世俗意义之外,还受到了自己肉欲的驱使。她受到自己道德观念的影响试图否认这一点,所以在她的独白里才流露出自相矛盾的情感。
①②③④⑤ 茨威格著,韩耀成选编:《茨威格精选集》,山东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494页,第509页,第595页,第590页,第589页。
[1]柳鸣九.“女性二十四小时”模式的根由探——茨威格《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J].阅读与欣赏,1996(4).
[2]丁露.“茨式女性”情感生命交付异性的美学探讨[J].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
[3]罗菁.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叙事技巧[J].鉴赏者,2010(1).
[4]袁萍.茨威格的叙事手法新论[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3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