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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草药(六题)

2014-07-14沈春儿

文学港 2014年3期
关键词:雪子一川苏木

沈春儿

连心麦冬

中医院倪主任是这个小城最有名的骨科专家,每逢他门诊,小小的诊室一定会被挤得水泄不通。那些没赶上挂号的,若是急症,只得另找医生诊治;若不是急症,一部分怏怏地回去另找时间挂号就诊,另一些老病号,就会眼巴巴地等在诊室门口,盼着倪主任慈悲为怀,在诊治完那些正式挂号的病人以后,给自己一个“加号”。倪主任年龄五十出头,诊治病人轻声慢气,很是好脾气。于是,遇着他门诊,和他搭班的护士常会叫苦:又得饿肚子没午饭吃了!因为,他常会被“加号”的病人拖到下午一点多才可休息。

这一回,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倪主任还在看“加号”。

这是一位七十六岁的老头,一身布衣裤,花白胡茬花白头发,脸上褶皱叠褶皱。他主诉腿骨关节疼痛已经两个多月,倪主任让他撩起裤腿,膝关节及踝关节明显红肿。另一个腿症状也很明显,膝关节下部肿得亮晶晶。细看手部关节,左手腕及中指都有红肿现象。这是比较典型的类风湿关节炎症状。倪主任问;“这样的情形不止两个月了吧?”老头腼腆地笑:“时间是不少了。”倪主任边开药方边问:“这么严重了才来看,多不好!要批评你家老太太,对你这么不当心。”老头低声说:“老太婆走了十来年了。”倪主任说:“那得批评你的孩子,当然,你要自我批评!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也不爱惜自己?”老头呵呵笑着说:“不要批评,不要批评!我儿子就在这里做院长,你不会批评他的!”倪主任心一惊,手上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院长?什么名字?”

“他叫方林。”

“啊?”倪主任扶了扶就要掉下来的眼镜,瞪大眼睛看老头的面貌。确实,神韵很像方院长。不对,方院长像他。

“这个方院长,太不像话了!”倪主任拿出手机,就拨了方院长的电话。老头乐呵呵地看着倪主任,笑得像个孩子。

“方院长,你欧洲还没回来?哦,那你父亲的类风湿的问题……好嘛,我来处理。好的,你回来马上联系我,知道了知道了。再见!”

听着倪主任一句句往下说,老头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地往下褪。等倪主任搁下电话,笑容也已经一干二净了。

“老伯,我和方院长像兄弟一样要好,你今天要听我安排,住院,好吧?”倪主任和老头商量。

老头脖子一拧,说:“这毛病我早知道了,咱村的医生说,治不好的。不浪费钱了。我本来今天是来看他的,可是电话打过去没人接,手机也不知道怎么了,然后顺便来你这里看看,都说你医术高,人也好,今天果真见着了。我儿子他没你好,一年里过年都不晓得来家看看。我走了。”

老头起身就走。倪主任一把扯住他胳膊说:“方院长知道你的病了,让你住院。住院的费用会安排好的。”

老头嗓门高了:“我才不稀罕钱的,我有钱,我种中草药,可来钱了。可这病,不是住院会好的。我已经在吃中药了,慢慢会缓下来的,倪主任,你放心,我也是老赤脚医生,这个我懂。”

说得倪主任呆了,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

老头从刚才放在脚边的一个袋子里,取出一大包东西,交给倪主任:“倪主任,这个交给我儿子,是连心麦冬。天一冷,他老要咳嗽。让他泡水喝。”

这个故事是倪主任讲的。

这个时候,他正坐在我对面。我俩面对面坐在一个酒馆的小包厢里,都已有八分醉。

倪主任挥舞着他那双纤白的手,并且常常把食指抖动着停留在我的鼻子前,恨恨地说着什么。他说的话,我基本上没有听清,但“连心麦冬”、“连心麦冬”这个词,老在我耳边响起。

我知道自己醉了,我醉得满心羞愧,我醉得满脸泪水。

我醉得,只知道自己眼前闪动着父亲的花白胡茬花白头发,还有他褶皱叠着褶皱的脸,和他脸上和蔼的笑。

还魂草

雪子呆呆看着老妇面前的那棵还魂草,已经快一个小时了。那棵原本萎黄的植物,在注了水的杯子里正逐渐滋润,逐渐显绿,一点点把纤细的茎叶饱满,一点点显现着它惊人的生命力。

雪子隐约在武侠小说中听闻过这样一种植物,直觉中它就如同天山雪莲一般神奇。当雪子在黄山的石径边看见那几位老妇,以及老妇叫卖的还魂草时,竟不敢相信:传说中神奇的还魂草,居然这样毫不起眼?

捧着那棵连杯子一起买下的还魂草,雪子默然了。是啊,雪子该何去何从?

雪子知道,自己从没有在外貌上得过他人的好评分。

亲爱的父母起的名字好美:雪子!但雪子没有如雪的肌肤,更没有书上说的水葱般的手、春柳般的腰、水葡萄般的眼睛和樱桃样的嘴。十四五岁,别人家女孩正是花苞样绽放的年月,雪子就已经有了抬头纹,肌肤不像一般女孩那样滋润水灵。最让雪子伤心的,是读师范的时候,很多女孩都有男孩跟在后头屁颠屁颠儿地追,不是见天儿送花看电影,就是天天送早餐吃晚餐,就她,师范三年,没男生送她一朵花,连毕业时也没有男生一个纪念品。雪子好失落!

参加工作后,雪子勤勤恳恳地履行着教书育人的职责,工作出色,深得家长和学生的喜爱。几年后,经人介绍,与一位公务员结了婚,顺利生了个大胖儿子。大家都说,雪子老师是个踏实的好女人,真是好福气!

但雪子的心里,始终那么忐忑。所有男人都喜爱漂亮年轻,丈夫的岗位好,相貌也好,怎么会和自己这个说好听点其貌不扬,难听点,比他要老很多的女人结婚?她把忐忑藏在心底,展示给家人的,她在学校是劳动模范,在家里也是样样都在行。不说平时的买菜做饭洗衣服做清扫,就连过年过节亲戚朋友吃饭,她都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买、汰、烧一手抓,连最后的清理打扫都是她包了。丈夫有应酬也带她出去,嘱咐她打扮打扮,她就借口忙,不去。家里人几乎都没有见过她认认真真吃过一餐饭,没有看见过她清爽亮丽地打扮过自己。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当春节高朋满座的时候,人们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饭桌上少了谁,只是觉得,雪子的烹饪水平越发让人喜欢了,做的菜色香味俱全。雪子也没有觉得不正常,反而觉得,自己就该这样感恩命运,自己好幸运。endprint

但,丈夫的冷落让她心痛。结婚之初,两人每个月还有那几次身体的交流,现在,刚过四十,居然已经分床好几年了。开头是丈夫应酬回来晚了,自己在客房睡了。现在似乎已经成了惯例,几年都没在一起了。白天,谁都不说什么,丈夫还是好丈夫,在人前把妻子的能干夸得像朵花,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两人只有几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回来了?嗯。吃了吗?吃了。或者说几句儿子的事情。

这正常吗?雪子想问问人,但,问谁呢?这么多年来,一心扑在工作,扑在家庭,连个知己闺蜜都没有。雪子很迷茫。

一迷茫,又是好几年。

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雪子从丈夫的手机短信里发现一个他联系甚密的号码,并且证实了确实存在这样一段隐秘的男女情。雪子更加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一直怀疑的事实呈现在眼前的时候,是最考验人的理智的时候。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她独自离开家,来到了黄山。这是她长久以来一直向往的地方。

捧着还魂草回到宾馆,雪子把还魂草放在床头柜,细细看着。

比起刚才,还魂草更加碧绿。卖草的老妇告诉雪子:等它全部变绿,就可以植在泥土中。它不喜欢阴湿的地方,它热爱阳光,在阳光下,再干旱也不怕。

雪子觉得,还魂草,确实是棵仙草。它似乎让雪子明白了什么。

从黄山回来,雪子工作还是那么尽职,但回家后的雪子,变了。她不再是那个老妈子一样的雪子:她报了健身班,每周三次去健身房锻炼,出了汗洗了澡回来;她变得开朗,喜欢和同事们一起去吃饭或者去书吧看书喝茶;她还喜欢逛街买衣服,甚至开始买化妆品学化妆。儿子看着妈妈画得黑黑的眉毛,笑她像蜡笔小新。雪子不恼,擦了又画。雪子开开心心地锻炼,开开心心地化妆,还学习衣服与化妆的搭配。同事们越来越喜欢雪子,觉得雪子越来越漂亮,性格也不像过去那样孤僻;儿子越来越喜欢打扮后的妈妈,夸妈妈穿搭得越来越有品位,再也不是蜡笔小新。雪子似乎觉得,丈夫那对不起自己的事,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或者是根本没有发生?

一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春天带回来的还魂草,被雪子种在花盆里,高高搁在露台。当雪子想起它来的时候,都快到中元节了。雪子跑上露台,发现还魂草一点都没有枯萎,像自己一样生机勃勃。

晚上,雪子的真丝睡袍被人撩开了。丈夫热腾腾的身子滚进了雪子的床。丈夫说:雪子,我回来了!

苏 木

“苏木!苏木!”菲儿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名字会这样吸引人,让自己咀嚼反复,不能自已地爱上了它。

菲儿学的是中医,当然知道,“苏木”本就是一种中药。它行血祛瘀,消肿止痛,用于经闭痛经,产后瘀阻,胸腹刺痛,外伤肿痛。但菲儿觉得,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自己和这个叫“苏木”的名字,似乎已经产生了那种别样亲情。它干燥润泽,光滑馨香,让人渴望亲近。可几次活动,菲儿都没有机会和这个叫“苏木”的男子有更近的接触,这让菲儿心里生出更想接近的欲望。

这次出来学习,时间长达两个月。出来前,和闺蜜阿九一起喝茶闲聊,她就取笑过菲儿:这么长长的两个月,定要豁出去往死了玩,最好折腾那么一两次纯粹的恋爱,回来一结婚你就没戏了,可得抓紧!菲儿知道自己和一川,两人从高中到大学,一直到参加工作,是那种怎么也挣不开的关系。眼看着双方父母安排了所有事务,马上面临结婚,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面对这样一个才认识一个月,而且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并未真正认识的男人,菲儿问自己:我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个名字动心?

第二天,是去浙大附属医学院进行访问学习。十几个人在一起行行坐坐,在狭小的病房进进出出,菲儿在关注学习内容之余,也自然和苏木说上了话。这是一次就医资历在五年以内的中医内科医生培训,目的是通过大医院的历练提高望闻问切的经验及能力。可通过简短匆促的交谈,菲儿知道苏木是推拿科的,而且毕业也远不止五年了,来得有点奇怪。每一次和苏木的交流,都让菲儿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味,苏木的香味。

晚上,是自由活动时间,菲儿洗了澡以后,细细地打扮了自己:才洗的长发,用吹风机吹干,简单地盘了个发髻,是那种现在流行的韩式盘发,低低地垂在脑后,又加了个小小的水钻夹子,蓝色的,在转动间会有几点小小的闪光,内敛,但又有无法抑制的低调张扬;涂了点粉色唇彩,又换上了那件裸色的真丝裙衫,装饰在领口袖边的黑色蕾丝,为本色增添了令人遐想的时尚元素。菲儿又为自己穿上那双裸色的高跟凉鞋。阿九说过菲儿:你不打扮,很清纯;略打扮,很妖艳。一川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这样说,菲儿,你像一支白牡丹,纯洁典雅,你不需要打扮。菲儿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眉眼清新淡雅,是不需要打扮的天生丽质,哪怕是去一川家里,她也是素衣素面。可今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天,我为谁打扮?

她坐在房间里,想起了傍晚和苏木的约定:傍晚一起去走走吧?苏木的眼里有什么,她没有看到,只感到自己的羞涩和不安,还听到了苏木说的那句:“……好吧!”

“……好吧?”

“到底好吗?”菲儿想。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很轻,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敲:“……笃笃……笃……笃……”

门里的菲儿此刻也犹豫着,开,还是不开?她伸出去的手犹犹豫豫,心自然也忐忐忑忑。好一会儿,菲儿想起阿九的话,又看见门边镜子里自己明艳的面容,狠了狠心,哗地打开了门。

但门外已经没有了人影。

苏木!

菲儿转手把门关上了,身子贴在门后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幸亏他走了,不然我说什么呢?呵呵,明明不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怎么还胡思乱想?谢谢你苏木,你真是个好男人!”

呆了好一会儿,她拨了一川的电话:“一川,我好想你!”

忍 冬

小艾最喜欢上班。一离开家上班,就感觉神清气爽,在家,都要憋出病来了。

为啥?家里老妈是最好的老妈,老爸是最勤快的老爸。但两位一联合,就让小艾进入几乎“杀无赦”的境地——就因为对象的问题呗。于是,小艾就希望,老板天天让自己在单位上班,节假日天天在单位加班,想尽办法不留在家里与爸妈面对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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