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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视角下的金基德

2014-07-14段晓琳

名作欣赏 2014年30期
关键词:存在主义萨特异化

⊙段晓琳

[青岛大学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存在主义视角下的金基德

⊙段晓琳

[青岛大学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金基德是韩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导演之一,其作品有着浓重的存在主义色彩。金基德在影片中借助“轮回的结构”与“人的异化”来呈现世界的荒谬与人生的痛苦;又用“失语”和“救赎”来展现“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人际关系,将生的惨淡与存在的悲哀不动声色地表现出来;同时,其电影中的每个人物都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自由选择”,以卑微的呐喊,抗争现实、超越自我。

金基德 电影 存在主义

金基德是韩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导演之一,其作品有着独一无二的金氏风格。从《鳄鱼》到《春夏秋冬又一春》,从《空房间》到《莫比乌斯》,金基德的电影作品形成了自成一体的意象系统,塑造了一群在爱与恨的极端执拗中绝望生存着的人物。金基德善于将生活与生存的本质冷静到残酷地呈现出来,却又怀着一颗清醒而悲悯的心,在绝望中寻找灵魂的救赎。他热衷于采取边缘化的视角,聚焦妓女、流氓、杀人犯、士兵、流浪汉等一大批卑微而真实的底层人物,谱写出凄惨、苦痛、困顿、荒诞、悲凉的人间世界,而又不囿于生存的困境,努力探索人生的救赎之法、选择之路,这与存在在主义哲学有诸多契合之处,因此从存在主义的角度切入,可以为理解金基德的电影精神提供一条阐释的途径。

一、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

因为恶心而觉醒的罗冈丹,作为第一个萨特式的人物告诉世人,存在是一种荒谬的偶然,发着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呕。世界是荒诞的,异己的,动荡不宁又令人绝望的,而个人则是孤立无援的,在焦虑困惑与残酷的异化中备尝苦痛。金基德的作品,每一部都以极其冷静的视角,在浓黑的囹圄中尽现生存的困顿与荒诞。荒诞在于人,也在于世界,它是目前为止人与世界之间的唯一联系;荒诞不在于人,也不在于世界,而在于两者的共存。①轮回与异化是金基德电影“荒诞”的具象表达。

1.轮回 金基德的电影,折射出浓重的宗教色彩,展现出鲜明的轮回思想,而宿命与轮回则是对人生的困顿与荒诞最为深刻、最为直观的体悟与呈现。《春夏秋冬又一春》是最明显的关于人生轮回的哲学阐释。春天小童僧因束缚小动物犯下业障,夏天青年童僧与少女淫欢误入歧途,秋天中年童僧杀妻后归来又离去,冬天出狱后的老年童僧归来苦修获得人生的平静。再加上老和尚的圆寂与老童僧收留弃婴的故事,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生经历,而电影最后的又一年春天,新童僧以石喂鱼犯下业障,正与当年的老童僧一样。人生本就是苦难的轮回,充满了重复的苦 难 与逃 不 掉的 业障 ,“那貌 似宁 静 的山 水寺 庙 之间 其实 从未 停 止过 生 命轮回 的 酷烈 与残 忍 ,柔 美与 自戕 ”②。《撒玛利亚女孩》则是一个闭合式的轮回模式,洁蓉与倚隽欲筹集资金去欧洲旅行,于是由洁蓉出卖肉体,倚隽负责拉客与理财。警察的突击搜捕令仓皇出逃的洁蓉跳楼身亡,于是倚隽开始与之前的嫖客联系,与他们做爱并归还他们的钱。从洁蓉到倚隽的闭合轮回模式,隐喻着救赎的主题,倚隽的“牺牲”行为,即是救赎洁蓉的圣洁灵魂,也是在救赎自己,更是在无意之间救赎了嫖客的灵魂。这个充满了苦痛的简单故事中,金基德用纯洁善良的少女“笑容”来诉说生的荒诞与死的荒谬。《悲梦》则是金基德电影中宿命感最为强烈、命运纠缠最为痛苦的一部。金用拼命怀念来祭奠爱情,兰用拼命忘记来摆脱爱情,这便是告别的两种极端。金与兰,阴差阳错地“黑白同色,命运共同”,当金做梦时,他的意识可以控制无意识的兰梦游。因为金在梦中拼命怀念与纠缠自己的前爱,于是被控制的兰就会不断地去会见自己痛恨、厌恶的前爱,甚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与她痛恨的人交媾。极端的爱欲产生极端的扭曲,终于兰在金的意识控制下,在梦游中杀了人。金在极端的痛苦下坠桥自杀,兰吞下项链自缢身亡,化为冬之蝶与金合为一体。这无法挣脱的宿命,就像用刀割、用针扎、用自残到血肉模糊也无法抗拒的睡眠,紧紧束缚着生命,令人窒息。在金基德其他的影片如《收件人不明》《雏妓》《坏小子》《圣殇》中也都有着明显的轮回意味。轮回是对人生本质的提炼阐发,带着浓重的悲观格调。

2.异化 萨特认为“匮乏”在导致人的生存异化中处于基始地位,这是一种“非人”的缘起。人在匮乏的环境中,在努力抗争、超越和填补“匮乏”时,其行动实践也会不可避免地将“匮乏”内在化,因此在“匮乏”中存在的人必然是“异化”的。更需要指出的是,萨特的“匮乏”不仅仅包括自然物的匮乏,也包括由社会关系产生的生活条件,因此不但个人会“异化”,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异化”。③

在金基德的电影中,因为“匮乏”而被异化的人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物的匮乏”而导致的异化。比如《野兽之都》中的青海、洪山、考林和萝拉都被阻隔在巴黎社会的边缘,在暴力的笼罩下卑微地生存。由于“物”的匮乏,为了生存,暴力成为青海和洪山突破困顿的唯一手段,两个人违心地被迫异化为自己所痛恨、所畏惧的暴力工具;考林畏惧于流氓的暴力和性虐待,被异化为奴隶一般的存在;萝拉因为陷于性爱笼罩中的爱情而被异化为贩毒的工具。此外,在《雏妓》中,美丽单纯的贞花,因为“物的匮乏”与暴力的压迫而被迫成为出卖肉体的妓女;《坏小子》中的大学生森华为了偿还巨债而沦落为妓;《圣殇》中的李江道则已经被高利贷完全异化为无情的恶魔,生命在高利贷面前变得极其卑贱。

另一种是“情的匮乏”而导致的异化。这是金基德电影的情感主线,因为“情的匮乏”而产生的极端的爱与极端的恨,在金基德的电影中主要表现为“二元对立”式的虐恋。森华与亨吉(《坏小子》)、泰石与仙华(《空房间》)、鳄鱼与女人(《鳄鱼》)、张真与妍(《呼吸》)、哑女与逃犯(《漂流欲室》)、基恩与恩洛(《收件人不明》)、金和兰(《悲梦》)、胜喜与智宇(《时间》)等,都是在爱与痛的相互折磨中爱得痛彻心扉,爱得刻骨铭心。这些因为极端的爱、恨、欲,而被极端扭曲的虐恋男女,大多因为受过深深的伤害,并因为深深的伤害而在灵魂深处留下“情”的极端匮乏,因此一旦遇到了性与爱,就往往掺杂上血淋淋的暴力与不可阻挡的执拗。

二、他人即地狱

萨特的戏剧《隔离审讯》是一部富有哲理意义的荒诞剧,剧中三个死者,一男二女偶然在地狱中相遇,互相排斥,互相牵制,互相折磨。在萨特的地狱中,没有刑具,也没有刽子手,然而这里却有精神与心灵上的酷刑,“我”力图奴役他人,而他人也力图奴役“我”,他人的存在于“我”是一种永恒的危险,地狱即他人,而“我”亦是他人的地狱。在金基德的电影中,这种“他人即地狱”的人际关系主要表现为人物的沉默与“失语”,而“失语”的背后是人与人之间的极端不信任与相互间的深深伤害。但需要指出的是,即便是萨特的“他人即地狱”人际观也并不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残酷无情与互相折磨。萨特认为如果与他人的关系被扭曲、被破坏,那么他人就只能是地狱,而对于一切真诚的人,他人固然是个障碍,却不是不可战胜的障碍。这在金基德的电影中,则集中表现为人对人的救赎,以及这救赎背后所隐藏的深厚的宽容与温情的人性。

1.失语 金基德电影中的主人公,总是被他阉割了话语权。在这方面《空房间》是最典型的代表,在这部九十分钟的电影里,男主角一句话没说,女主角的台词只有两句,最后男主角泰石不但失却了语言,还练成了隐身术,将身体也隐藏起来,成了一个别人看不到的隐形人。继《空房间》之后的《弓》也是如此,老人与少女,没有一句观众能听到的话,只有别人听不到的关于命运的耳语。《呼吸》的男主角张真,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全凭借眼神来表达复杂而又富有层次变化的情感。而《漂流欲室》与《坏小子》的主角则直接就是哑巴。其他的影片如《春夏秋冬又一春》《悲梦》的语言对白也是少得可怜。在金基德电影里,语言已经成为多余,因为生活的大部分都是沉默无声的,而语言并不能表达一切。从另一个意义上讲,失语代表着拒绝与孤独。那些人们不能言语,是意指他们曾经受过很深的伤害,他们对人的不信任是由于初始的诺言的破灭,因为种种的失望让他们失去了信仰与信任,于是不再言语。在《海岸线》中,疯女人便是一个代表。在看到心爱的人被机枪扫射又被炸弹炸碎的惨相之后,她抱着爱人的断臂痛哭不已,瑟瑟发抖,自此她剪掉头发,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少女,她的语言只有一句:“英吉”,这是她爱人的名字。失语,是极度创伤的后遗症,也是拒绝伤害与拒绝信任的自残方式。而《空房间》的泰石则是拒绝世界的一个极端。作为生活在底层的边缘人,在经历了被侮辱与被损害之后,他开始修炼自己的身体,他将自己由“失语”修炼到“失身”,他不但拒绝语言,甚至拒绝存在。“失语”意味着对他者的不信任与对自我的封闭,也意味着对“失语”存在的深刻体味。

2.救赎 在金基德的电影中,救赎与女性是分不开的。《漂流欲室》中,哑女救赎了要饮弹自杀的逃犯;《雏妓》中,美丽善良的贞花救赎了所有人的灵魂,包括自私残暴的皮条客;《撒玛利亚女孩》中牺牲自己来救赎灵魂的倚隽,救赎了猥琐好色的嫖客的灵魂,也维护了洁蓉灵魂的圣洁;《弓》里的少女,用她的温情与宽容,救赎了执拗而孤独的老人;《呼吸》中,妍救赎了死囚犯张真,让他在生命的最后,看到人生的美好与生命的珍贵;《圣殇》中,假母亲江惠美,用自己的生命,在残酷的复仇中,救赎了恶魔李江道的灵魂。在金基德的电影中,男性往往是暴力与欲望的迷失者,而女性往往是美丽与善良的救赎者。在金基德的电影中,并不是所有的救赎都可以得到圆满的结局,这些在绝望中挣扎的人物,最后的宿命往往是冰冷的死亡,而金基德在表现死亡时,表现出了毫不留情的冷静与客观。在残酷的悲悯与绝望的救赎里,生命里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美好就足以支撑着活下去。所以金基德电影的最终走向是平静的温暖与无言的情怀,在绝望中希望,在悲观中乐观,在苦难中幸福。

三、存在先于本质,人生即自由选择

“存在先于本质”和“自我选择”是萨特学说的基本命题。人,首先存在,然后造就自身。人生不是别的,乃是自我设计和自我实现的过程,人在可能性领域面前,即便是不去选择,那也就是选择了不选择,所以,人总是自由的,“人的自由先于人的本质并且使人的本质成为可能,人的存在的本质悬置在人的自由之中”④。“自由”这一哲学概念包含了两层重要内涵,一是对现状与传统的否定,二是力图恢复人的尊严与价值的努力。推开金基德电影沉重阴郁的铁门,不难发现,影片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

有的人,面对酷烈残暴的现实与无法挣脱的宿命,他们用同样酷烈残暴的毁灭与抗争来选择自己的“本质”,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比如《收件人不明》中的昌国在“杂种人”的身份下,狠命割去母亲留有美国黑人大兵纹身的乳房,随后驾着摩托车一头冲进冬天的稻田里,身体倒插进冰冷坚硬的土地里,两腿不屈服地指向天空,将无言的控诉喷吐向这不公的世间;《时间》中的胜喜为抓住终将逝去的爱与激情不惜将自己整容成另外一个人;《悲梦》中的男女主人公则不惜以死亡来抗争无可挣脱的宿命。有的人,则以选择“不选择”的方式在默默忍从与承载苦难中做无言却高贵肃穆的抗争。《坏小子》中,森华在脱离了红灯区后与流氓亨吉一起浪迹天涯,她负责卖淫,而他则替她拉起了皮条;《雏妓》中,大学生惠美与流落自家的纯真妓女贞花深入交往,互相理解,惺惺相惜,最后惠美在大雪中替贞花去卖淫;《圣殇》中,李江道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坠楼身亡后,来到被自己残害过的可怜人身边,默默地在黑夜中将自己用铁链拴在大货车的车下,在清晨的公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赎罪的血痕。这类人在默默的妥协屈从中,在存在主义的意义上,“契合了一种更高层次的”⑤选择,即选择了自己“所能”范围中的最大反抗——承载苦难,背负命运。

金基德电影中的人物,都是些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边缘小人物,他们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自由选择,以卑微的呐喊在黑暗的“狭的笼”中,超越现状,超越自我。金基德曾经也是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其颠沛流离的人生经历,西方艺术氛围的熏陶,东西方宗教哲学的影响,对现代文明的自觉反思,造就了金基德电影深厚的文化底蕴,宽博的美学思想,异于主流的另类影像风格,以及独特的生存生命体验。金基德的电影以其特立独行的电影美学残酷地剖析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与精神囹圄,在一个个悖论式的荒谬故事中,凝缩展现人性的恶与善,并在现代人的精神救赎之路上孜孜探索,行进不止。

① [法]加缪:《荒谬的墙》《哲学性的自杀》,选自《西西弗的神话》,杜小真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 年版,第23 页,第 36 页。

② 聂伟:《全球化语境下的“后东方”电影:〈春来冬去〉》,《当代电影》2005 年第 2 期,第 147 页。

③ [法]萨特:《辩证理性批判》,林骧华、徐和瑾、陈伟丰译,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8 年版,第 261—280 页。

④ [法]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87 年版,第 56 页。

⑤ 庞弘:《笼中之舞——论金基德电影中的存在主义精神》,《电影文学》2008 年第 5 期,第 46 页。

作 者:段晓琳,青岛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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