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境”胜于译义
——以林语堂《武则天传》中的文化外译为例
2014-07-14⊙单原
⊙单 原
[浙江树人大学外国语学院, 杭州 310015]
译“境”胜于译义
——以林语堂《武则天传》中的文化外译为例
⊙单 原
[浙江树人大学外国语学院, 杭州 310015]
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交际行为,作为“中西文化的使者”,林语堂凭借其深厚的中西语言功底和对中西文化的通晓,将中国文化译介到西方社会,促进了西方社会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和接受。在异质文化融合视域下,本文以《武则天传》为个案,从译本选择、书名以及文化负载词等方面分析研究了林语堂在其英文著译作品中所运用翻译策略的当代价值,对当今中国文化外译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林语堂 《武则天传》 语境 文化负载词 中国文化外译
引言
作为中国文化外译的先行者,林语堂先生的作品大部分与中国文化密切相关,但又不仅仅局限于翻译,而是写作、编译、翻译相结合,拓展了西方读者接触和了解中华文化的空间:林先生创作的小说《京华烟云》《风声鹤唳》《朱门》等享誉全球;《英译重编传奇小说》是编译中的代表作;《浮生六记》的译本堪称中国文化外译的典范。而《武则天传》则介于写作和编译之间,史实基于《旧唐书》和《新唐书》,叙事形式以唐高宗皇子章怀太子、李贤之子李守义劫后余生的回忆为主,记述了李氏王朝所经历的一段血雨腥风的历史轨迹。与这段历史相联系的有诸多典故,如“请君入瓮“”牝鸡司晨”,还有章怀太子的《黄台瓜辞》、骆宾王的《讨武》等名篇传世。林语堂先生是如何成功地将这些满载文化因子的“异质元素”转换为饱含智慧、充满情感的英文,为西方读者所接纳、认同,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一、源语言译本选择标准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但受到他国读者时间、空间以及观念差异等因素的影响,并非所有的都适合外译。林语堂先生仅作两部传记,一是《苏东坡传》,另一部即是《武则天传》,其文从 1944 年西安之行引发动笔之念到 1956 年一稿初成,历经十余载,显然是珍而重之、深思熟虑之作。
在《英译重编传奇小说》的引言(Introduction)中,林语堂先生提出了中国文化外译之源语言译本的选择标准主要有三点:或能洞察人性(a particular insight into human character has been gained)、或能增长见识(his knowledge of life has been deepened)、 或 能 激 发 同 情 博 爱 之 情 (pity,love,or sympathy for a human being has been awakened),即便是适合的译本,若遇特殊的语言、习俗、惯例,译者需要增加必要的解释;更重要的是为赋予译文现代小说叙事的情节发展节奏和技法而进行适当的改写。
《武则天传》的选材恰能符合这几条标准,故经筛选脱颖而出。其一,它所叙述的是唐代一段政坛风云变幻诡谲、酷吏与诤臣角力、无数人的命运随之跌宕起伏时代的历史,扣人心弦的故事信手即拈。武则天这个人物将贪婪狂热的权力追逐与高明深沉的政治智慧融为一体,在西方历史上几乎找不出一个能与其相提并论的女性。而林先生更着重的是对于极权统治与人类命运的思考,借由李守义之口以第一人称表达出来:“今生只是为来生作的准备。人性会在来生改变吗?我坚信不会。”(The present life is only a preparation for the next.Does one’s character change in the next life?I am sure it does not)其二,中国唐代的政治体制与中国古代女性地位等“异质元素”随着情节的展开向西方读者点滴渗透,让西方读者轻松愉悦地了解东方文化;其三,林语堂先生根据新旧唐书的记载,结合西方的统计学方法,专门用单独几页列出了血腥的权力斗争中受害者的清单,再加上李守义以第一人称对父兄以及自己经历的回忆,惨剧一幕幕如在眼前 (I saw one of my own two brothers whipped to death,his face mangled.How I survived I do not know),令读者悲怆嗟叹如鲠在喉;而后半部分以狄仁杰为首的“正直能臣”凭借除恶扶正的勇气与智慧,终于取得胜利,又令读者欢欣鼓舞,从情感和道义上获得了西方读者的共鸣。
二、引人入境——《武则天传》的书名翻译
若是以头衔来指这位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人,“empress”或者“queen”都是可供选择的译法。事实上,这两种称呼在正文中都曾使用过:序言中林先生讲本书的写作由来即是参观了武则天父亲的陵墓”(the ruins of the tomb of Empress Wu’s father),“早 已 完 全 被当 地 人 抛弃 、遗 忘 ,任 凭 时 间蹂 躏 ,成 为 一 片 寂 静 广 袤 的 荒 漠”(Completely abandoned and ignored by the local people and subject to the ravages of time,presenting the appearance of adesert,silent and immense)。Queen 在正文中也多次出现,但为什么这两种译法都被弃而不用?
线索同样早已被林先生隐藏在序文中。例如Empress,“她曾经是一位皇后,若是她的欲望止于皇后之位,那便省去很多风波”(Empress Wu--for she was an empress,and if she would be contented with being an empress,there would be no trouble at all)。由此可见,书名中对于武则天的指代称呼,若只能适用于某一个阶段,则不能列为上佳之选。从书中后面的章节来看,武则天统治了公元 7 世纪中国的后半叶,改李唐王朝为大周朝,为权力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儿孙骨肉作代价 ,所 以“empress”的 称 呼 确 实 太 为 局 限 ;而 若 用“queen”,不足之处相类。在序言中林先生特别提到,“过去的十年,我一直在回顾、重新评判这位历史人物的所作所为。她给我带来的是恐惧和戏谑交替,而我无法在西方历史中找到任何一位女皇与其相提并论”(In the course of the last ten years,I have had occasion to review and re-evaluate the doings of this historic queen.They always frighten and amuse me by turns.I cannot find any parallels among the queens of western history)。
最终林先生选中的是“lady”一词,在英文中可作为贵族女性的称呼,更为重要的是,自然而然能让读者联想到莎士比亚名著中的麦克白夫人(Lady Macbeth)——一个为权力而双手沾满鲜血的女人,她的果断狠辣令男人汗颜,这样的性格与武则天有很多相像之处。林先生这样选择书名可谓用心良苦,弃“表”从“里”,直入人性。
此外,林先生安排的叙事角度也颇为巧妙。若以第三人称来写,虽显客观但叙事情感上则过于疏离,其弊在过“远”;若以武则天本人口吻来写,客观性和可信度削弱,其弊在过“近”。林先生选择的是不“即”不“离”,以第一人称来叙事的是武则天之孙、章怀太子之子,回忆起这段岁月中过往人的命运沉浮、国运兴衰和对历史的反思。
三、语随境迁——文化负载词的翻译
《武则天传》中出场的人物很多,人名若处理不当,被弄得晕头转向的西方读者极可能因此丧失阅读的兴趣。林先生的处理基本上是遵循“记忆减负”的原则,首次出现一个人名的时候,如狄仁杰,用全名的拼音 Di(Renjiay),再 次 出 现 的 时 候 则 用 简 称 Di,即 去 掉 括号中的部分。但也有个别例外,如薛怀义的翻译:偏偏 怀 义 二 字 用 了 拼 音 还 要 加 上 意 译——Embracing Righteousness,一笔点透反讽意味。林先生在编译《古文小品译英》时也谈及,除了关于中国古代事物,非加详细解释不易为外国人了解的部分之外,他都予以译。
由此可以略窥林先生在翻译文化负载词时的策略:以简为上,但若略加解释能有效增添其信息承载量或激发读者阅读的兴味,则不吝笔墨。涉及中华文化习俗的词汇,释义为先,重要文化概念则在意译的基础上保留 其 在 中 文 中 的 拼 音 原 貌 ,如 taimiao (太 庙)、fengshan(封山)、gaomi(告密)等。一方面体现了林先生对母语文化的深厚情感,流传千年的文化基因不能够在他者语言中失声;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林先生相信英文海纳百川的包容能力,适当的异域文化特质的加入,恰能使文章的魅力有增无减。
处理好人名、特有名词的翻译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成语或习语的翻译。这是汉语的长处——用词极简而意蕴深长,但很容易成为译者的阿喀琉斯之踵(Achilles' Heel)。汉语中成语习语博大精深、浩如烟淼,翻译难有定法,却非无准则。作为幽默文学的开创者,林先生的翻译着重于“意趣”,若译文能有意趣,如画一个人,画好了双眸,人物自然鲜活有了生命力。如“牝鸡司晨”,译文若只是说明母鸡代替了公鸡的职能,则很难让读者注目,而林先生创造性地引入了公鸡打鸣的象声词,“Hens should not cry cock-a-doodle-do”,瞬时译文便灵动起来。
译者不能拘泥,翻译即是创作,林先生的翻译思想非是虚言。《武则天传》中涉及的文献极多,骆宾王的《讨武》是作为所有长篇中唯一一篇全文翻译收录的文章,也是研究林先生翻译思想和策略的理想样本。林先生采取的策略之一是“借境”,即在译文中选用一些英文读者耳熟能详的语汇,其原文语境与译文恰有相通之处,以熟带生,借“他山之石”入“中文之境”,让西方读者体会到一千多年前中国古人对统治者的反抗声讨,如“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Rise ye,rise ye,all men!Some of you are born in the land of Han,or are related to the Royal House.Some have received the scared trust by word of mouth,or beard the royal will publicly proclaimed)一句,林先生在释义之前加上了英文中常用的号召 性的句式,“Rise ye,rise ye,all men! ”点 明主旨。“或膺重寄于话言”中“重寄”一词,译为“scared trust”, 引 了 著 名 的 《马 里 兰 之 歌》(Maryland,My Maryland) 中 “Remember Carroll's sacred trust, Remember Howard's warlike thrust, And all thy slumberers with the just,Maryland!My Maryland!”的用法,而后一句“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The army’scause is just,its might irresistible)的翻译用“just”为韵脚呼应“trust”,与《马里兰之歌》相同,更可以看出林先生的“借境”之笔。“制敌”一句,译文不再随原文排比,而是突出出师的正义性,用词和句式都仿照《星条旗永不落》(the star-spangled banner)中“Then conquer we must, when our cause it is just”,“借境”之意显而易见。
结语
林语堂先生曾经说:“我为现代世人书,而不仅为国人书;我辈当融古汇今,而不仅为古人之译者。”(I have also chosen to speak as a modern,sharing the modern life,and not only as a Chinese;to give only whatIhave personally absorbed into my modern being,and not merely to act as a respectful translator of the ancient)《武则天传》 是林先生译介的中国历史上辉煌的李唐王朝中曾经“疯狂与荒谬”并存的一段历史,其意在当时不仅仅是为西方读者提供一扇了解中国古代政治和宫廷之门,更是倾注了作者对历史人物命运跌宕起伏的悲悯情怀,对生命的赞叹以及对人性的思考。在著译中,林语堂先生“时”与“境”相融,“语”与“境”相契,恰到好处地发挥了“语境”在翻译中的作用,从而成功地通过在西方语言中“借境”,让西方读者在东方文化中“入境”,将兴趣和情感投入到中国这一段风云变幻的历史中。对林语堂著译作品中翻译策略的研究,不仅对当下的中国文化外译具有积极的启迪价值,而且对于促进东西方异质文化的融合,加快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步伐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 林语堂.英译重编传奇小说[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XIII-XVIII.
[2] 林语 堂.武则天 传[M].北京 :外语教 学 与研 究 出版 社,2009:XIII-XV,3-254.
[3] 林语堂译.林语堂英译精品——幽梦影[M].合肥: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14.
[4] 林语堂.生活的智慧[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XVI.
作 者:单 原,浙江树人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翻译、英语教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