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症漫记》:都市文明的现代隐喻
2014-07-14吴晴萍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广东佛山528000
⊙吴晴萍[佛山科学技术学院, 广东 佛山 528000]
《失明症漫记》:都市文明的现代隐喻
⊙吴晴萍[佛山科学技术学院, 广东 佛山 528000]
1998 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若泽·萨拉马戈的代表作《失明症漫记》是一部带有寓言性质的作品。白色眼疾导致了整座城市的失明,失明导致了人们主体性及自我审视能力的缺失,使人们沉沦与堕落。但同时作者又塑造了医生妻子和舔眼泪的狗这两个可视者的形象,帮助人们实现秩序的重建与灵魂的救赎。失明不仅仅是一种感官的疾病,更是一种灵魂的疾病,是现代社会中由于理性被物欲蒙蔽所造成的理智的失明,整部作品构成了一个都市文明的现代隐喻。
萨拉马戈 失明 隐喻
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1922—2010)属于典型的大器晚成的作家。虽然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发表了处女作《罪孽之地》,但一直到六十多岁才出名并获得 1998 年诺贝尔文学奖。作为葡萄牙语世界迄今为止唯一获此殊荣的作家,萨拉马戈一生的创作数量很庞大,但事实上,除了写作,他坚持最久的事是与独裁者的斗争。他以共产党的身份与当局作斗争,同时为表示抗议又自我放逐于西班牙小岛兰萨罗特。所以在他的小说中,对于政治的关注与人性的探求并存。对现实人生,人类普遍精神状况及生存处境的关注,是其作品永恒的主题,《失明症漫记》便是其中的代表作。
作品的发生地是一个现代的都市,红绿灯前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交通堵塞,原因是等红绿灯的一位司机突然失明了。一位“好心”的路人送他回家,却顺便开走了他的车。随后,第一位失明的人在妻子的陪同下去了眼科医生的诊所,在诊所里他遇见了戴墨镜的姑娘、戴眼罩的老人和斜视的男孩,凡是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都接二连三地失明了。失明症被当局命名为白色眼疾,他们用隔离的方法来处理眼疾的流行。于是,越来越多的病人被关进废弃的精神病院,却未能阻止失明的蔓延。当被隔离的人们在医生妻子的带领下冲出精神病院的时候,却遭遇了一个早已瘫痪的失明的城市。医生妻子带着众人回到自己家,在雨中沐浴,随后他们又一个接一个的复明,生活仿佛恢复了正常。
萨拉马戈的作品以丰富的想象力,冷酷的风格著称。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中说道:“他那充满想象力、富于同情心和讽喻魅力的寓言,持续不断地触动我们,让我们对令人困惑的现实有更深的理解。”①《失明症漫记》中发生的事在现实生活里不可能发生,但作品中人们的处境却让我们感到似曾相识。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人们经历了最初的恐惧、怀疑、无助、孤独、崩溃,当他们被逼压到黑暗、严酷甚至近乎极端的境遇中时,人性的复杂一览无余。同时也正是在这个与人性对立又极度混乱的环境中,人们做出了挣扎、追问与抉择,并开始了道德和信仰的重建。从崩塌到重建,这座失明的城市成就了一个都市文明的现代隐喻。
一、沉沦与堕落:失明的隐喻
通过眼科医生的检查,我们可以知道,这种白色眼疾的奇怪之处就在于患者的眼睛失明了,可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物理上的病变,甚至看起来是完全正常的。角膜、巩膜、虹膜、视网膜、水晶体、黄斑、视神经都没有任何异常。寻常意义上的失明往往意味着眼前一片黑暗,可是这些患者的感觉却是眼前一片浓浓的白色,“好像在浓雾里,好像掉进了牛奶海里”②。当作品第一个失明者开始复明的时候,他眼睛里令人头晕目眩的白色,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本来象征光明的白色带来了失明,而象征黑暗的黑色带来的却是复明。正如萨拉马戈所说:眼睛是一面朝向灵魂的镜子,往往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我们嘴上试图否认的东西。在作品中,萨拉马戈有意将光明与黑暗、真理与蒙蔽错置。所以,这里的失明症不是病理学上的失明,它直接的隐喻是心灵和灵魂的失明。失明的不是眼睛,而是心灵。
(一)主体性的缺失
名字是一个人作为独立人存在的外在标识,但是在《失明症漫记》中,所有的人物都没有名字,只是以一些身份的称谓比如医生、医生妻子、第一个失明者、偷车贼、药店伙计、戴墨镜的姑娘,戴眼罩的老人来加以区别。而且萨拉马戈在创作的时候,只用两种标点——逗号和句号。看不到问号、感叹号、冒号、分号、省略号、书名号等等,这种语言上的处理有意模糊了人们之间的界限。在从天而降的灾难面前,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差异被弱化,每个人都毫无自我可言。原有的容貌、年龄、地位都被忽略,灾难面前,人人均等,没人能幸免,在“盲人”这个共同的身份面前,人和人之间更是获得了空前的平等。
同名字一起丢失的,还有人之为人的尊严。为了防止白色眼疾的进一步传染,当局决定对所有失明者,包括与其有肉体接触或者直接联系的人通通收容起来并强制执行隔离检疫。于是,失明者和怀疑受感染者都被关进了一个四周有围墙围得水泄不通的精神病院。在这里,电灯会一直开着,隔离者未经允许离开意味着立即被击毙。如若发生火灾、骚乱或者殴斗,隔离者也不能指望任何外界的介入。甚至有人死亡,也只能就地掩埋,不举行任何仪式。于是,室内的空气越来越污浊,屎尿横流,厕所肮脏不堪,人身上充满了异味。精神病院成了臭气熏天的大巢穴,盲人们相亲相爱的美好世界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严酷无情的盲人王国。
(二)自我审视能力的败坏
法国存在主义作家萨特在他的《存在与虚无》中提到:“我对我自己感到羞耻,因为我向他人显现。而且,通过他人的显现本身,我才能像对一个对象做判断那样对我本身做判断。”③所以,羞耻实际上是人用他人的眼光发现自己对自己的卑下时的感受。人是在他人的“注视”下才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当所有的人都失明的时候,意味着人们再也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当人们忽略他人眼光的评判时,他们同时也失去了自我省察、自我约束的能力。其实文学史上不乏失明者的描述,比如参孙、俄狄浦斯、先知忒瑞西阿斯等等,他们在失去视力的时候,往往会获得灵性的智慧作为补偿。然而《失明症漫记》中的失明者却并非如此,他们视力的消失,同时伴随着他们内省及自我审视能力的败坏,被誉为“美国公众良心”的学者苏珊·桑塔格在她的《疾病的隐喻》中指出:“疾病是生命的阴面”,但疾病已经从“仅仅是身体的一种病,转变为道德判断与政治的态度”④。《失明症漫记》的白色眼疾正是如此,它并不只是一种单纯地靠目光传播的传染病,它更是一种灵魂失明的隐喻。医生曾经说:“我们都是这样的混合物,一半是冷漠无情,一半是卑鄙邪恶。”当人们没有了视力,冷漠、卑鄙、邪恶便随之显露。失明不仅仅是感官的缺失,更是道德的沦丧。盲人歹徒因为一把抢而获得了食物的分配权,要求人们拿财物去换食品。当人们的财物被搜罗一空的时候,盲人歹徒们又要求所有的女人轮流服淫役,女人们为了生存出卖肉体,男人们则不得不接受女人用身体换来的食物。这种“心甘情愿忍受的耻辱是双重的耻辱”,最终使得他们生活在一个“我们自己打造的这个地狱中的地狱”。
精神病院里的感染者们之所以忍受不堪的环境,一方面固然是出于无奈,但同时他们在心底也还留有一丝希望。他们相信他们之所以被隔离,是因为由他们共同建立起来的组织和机制正在正常有序地运转,他们的被隔离是政府控制局面所必不可少的程序。然而事实证明,这样的隔离是无效的,很快,负责监视和射杀他们的士兵失明了,随时准备下达命令的上校也失明了,最后,整个城市都失明了。精神病院成了一个不堪的地狱,而精神病院外面的世界也早已坍塌。无论是现代文明还是人的尊严都已经荡然无存。城市里没有水电,食物供给也被中断,一切都不能正常运转。公交车司机失明导致交通事故,飞行员失明引起空难。人们随时失明,他们依靠嗅觉在城市里觅食,用手摸来确保自己不会掉进沟里,城市里没有水电,没有煤气,机械不能运转,人们随地大小便,街道上到处都是粪便和尸体,臭气熏天,狗和老鼠在啃食尸体。到处都是抢夺食物的盲人,有一个老妇人甚至开始以生鸡生兔为食。秩序、均衡被打破,文明倒退到了茹毛饮血的时代。
萨拉马戈把人类失明之后所暴露出来的自私、残暴、虚伪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小说的最后,复明的医生和他的妻子有段对话:“我想我们没有失明,我想我们现在是盲人;能看得见的盲人;能看但又看不见的盲人。”眼睛本是人类最敏锐的感觉器官之一,视觉“最能使我们识别事物,并揭示各种各样的区别”⑤,然而作品中的盲人不仅失去了把握事物颜色和形状的能力,也失去了探究事物本质的能力。这种“能看又看不见”的白色眼疾,不仅仅是一种感官的疾病,更是一种灵魂的疾病,是现代社会中由于理性被物欲蒙蔽所造成的理智的失明。
二、重建与救赎:可视者的隐喻
萨拉马戈在描绘末世图景的同时,也保持了对人类命运的同情与忧思。他并没有把所有人都塑造成十恶不赦,在描写人类的沉沦与堕落的时候,也给他们留下了重建与救赎的空间。医生是责任和理智的代表,他在感染眼疾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通知当局采取必要的措施。在精神病院里,他也获得了盲人们的信任和支持,并成为他们的代表。当医生妻子恐惧崩溃的时候,医生给了她必不可少的理解与支持;戴眼罩的老人则是一个睿智的形象,他从外面带来的收音机是盲人们孤独无依时的精神慰藉,可以让他们得知外面的世界,也可以给他们听音乐暂时化解隔离的苦闷。在医生妻子杀死歹徒首领后,盲人们出于自私和恐惧想要去举报。戴眼罩的老人阻止了他们,并强调:“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这最后一点当之有愧的尊严,至少我们还能为享有本属于我们的权利而斗争”;戴墨镜的姑娘尽管她的身份类似妓女,但却充当了斜视男孩母亲的角色,在男孩寻找母亲的时候陪伴安慰他,在男孩挨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孩子。在被迫服淫欲的时候,她毫无条件地支持和跟随医生妻子。如果说灾难让人们从人变成动物,那么正是这些人所留有的尊严与理智,才让人类有了恢复的希望与可能。而其中最难能可贵的,是医生妻子和舔泪水的狗这两位可视者。在这群无名的失明者中,只有这两者一直是可以看到的。“当失明者们遭遇到一幕幕地狱般场景的时候,他们为这些失明者充当了英勇的向导。”⑥
(一)理性的旁观者与秩序的重建者———医生妻子
医生妻子是作品中唯一没有失明的人,在作品中她实际充当了多重身份。首先她是作品的叙述者,也是一位理性的旁观者,她是一切丑恶与混乱的见证人,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对人群和整座城市进行了价值判断。在这点上,医生妻子其实有些类似萨拉马戈另一代表作《修道院纪事》中的布里蒙达,布里蒙达不仅可以看到人的内部器官,也能看到人的胸口“一团类似于密云”的意志。借助医生妻子的眼睛,我们看到了一幅幅极端环境的生活画面,以至于她常常“感到自己像是在显微镜后面观察几个生物的行为,而这些生物根本没料想过她的存在”。而她的另一重身份是盲人的引导者以及秩序的重建者。在精神病院里,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盲人们的生活起居,不厌其烦地教育他们:“如果我们不能完全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么至少应当尽一切努力不要像动物一样生活”。当盲人歹徒的暴行威胁到他们的时候,她又利用一把剪刀杀死了歹徒首领,并给了新的首领——盲人会计以警告。因为盲人歹徒的行为破坏了盲人们渐渐建立起来的秩序和平衡,而医生妻子的举动是对这种破坏行为的惩戒。在冲出精神病院后,医生妻子又带领着盲人们在城市里穿梭,寻找衣物、食品,并将他们带到自己家里安顿,在坍塌的城市里沐浴新生。
在盲人中间,拥有看的能力意味着拥有知识、理性和监管的权力。但医生妻子并没有滥用这权力,事实上,作为唯一一个看得见的人,她目睹的丑恶、承担的压力都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医生妻子看到了人类如何由人变兽,如何变得堕落又凶残,看到人生活的环境如何从单纯美好变得肮脏狼藉。她甚至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和戴墨镜的姑娘笨拙地结合。盲人们信赖医生妻子的眼睛,但医生妻子不是神。她也会恐惧、惶惑,在黑夜倍感孤独。医生妻子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戴了一只手表。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时间对盲人们没有任何意义。但对医生妻子而言,时间是唯一与外部世界保持同步的东西,可是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忘了给手表上弦,时间停止了,这让医生妻子几乎崩溃。她在黑夜中反复问自己是否会和其他人一样失明,追问是什么无法解释的原因使她至今还没有失明。当她看到的丑恶无以复加的时候,她也会觉得一切“无法忍受,不能继续假装看不见”。
医生妻子是理性和智慧的化身,她引领扶持着灾难中的盲人们,防止他们堕入兽的世界。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始终保持清醒,保持着自我审视的智慧。她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如光明照亮黑暗,尽管她也曾动摇也曾想过屈服和放弃,但她最终选择了承担。白色眼疾当然是一场灾难,但正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将人们抛到生存的极端境遇,放大了生命的极限。在直面死亡的时候,反思自我的存在。所以作品不仅仅是人们苟且偷生与环境妥协,也是人的道德选择和理性重建的过程。而医生妻子的矛盾正是人与环境的冲突,人与自我纠结的最极致的状态。
(二)能看有看得见的———舔泪水的狗
狗在萨拉马戈的作品中是一个很重要的隐喻。在精神病院里,医生妻子就曾经用狗来比喻人群:“对我们来说,名字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没有哪一条狗是通过人们给起的名字认出和认识另一条狗的,它们通过气味确认自己和其他狗的身份。在这里,我们是另一种狗,通过吠叫和说话声相互认识,而其他方面,长相,眼睛,头发和皮肤的颜色,通通没有用,仿佛不存在。”作品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形象就是舔泪水的狗。这只狗出现在作品的后半部,医生妻子带领着盲人们“摆脱了精神病院的悲惨,却要面对一个形如末世的无政府的现代都市”⑦。医生妻子在安顿好其他人之后,独自出来寻找衣服和食物。她找到了食物,却迷路了,巨大的绝望感让她的精神近乎崩溃,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这时候出现了一群狗,他们来闻她的塑料袋,不感兴趣然后离开,而这只狗却舔了舔她的眼泪。这只狗给了医生妻子极大的宽慰,她抱着狗痛哭了一场之后,台上看见眼前有一幅巨大的地图,凭借地图她得以回去。
所以舔眼泪的狗充当的第一个角色便是引导者,它给陷于绝境的医生妻子以指引。随后,它又承担起保护这群人的责任,有人过来的时候,它就能凭着敏锐的听觉发现动静然后怒气冲冲地叫起来。当这群失明者走在路上并时不时地在台阶上绊倒的时候,舔泪水的狗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狗和人类同甘共苦,并渐渐帮助人们恢复了尊严。
但其实舔眼泪的狗的意义却不限于此,它的第三重身份是拯救者。当失明的人们在瘫痪的城市游荡的时候,世界呈现出末世的荒凉,希望消失殆尽。“百万千万的男男女女生活在一个贫瘠干涸的实际上,一个失明的世界。”这时候,有盲人演说家在街头演讲,“宣告世界末日的到来,灵魂因忏悔得救,天使降临,星体撞击,太阳湮灭”。仿佛置身末世的人们需要拯救,可是救世主却迟迟未能出现。舔泪水的狗“用力抖抖身子,水滴落到周围人的身上,雨水对狗来说不算什么,身上的皮毛就是大衣。最有效的圣水,直接从天堂落下的圣水,这水滴能让石头变成人”。这场雨,仿佛成了一场洗礼。而且它还陪着医生和妻子一起进了一个教堂,医生妻子本来想到教堂寻找慰藉,可是教堂里却挤满了寻找庇护的人们,使得医生妻子毫无立足之地。原本不允许进教堂的舔泪水的狗“吠叫了两声,向前冲了两次”,使人们让出了一块空地,接着又“用力地在地上刨了三下”,给医生妻子清理了石板。也就在这时,医生妻子看到了颇具宗教与哲学意味的一幕:“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个男人的眼睛被一块白布捂住了,旁边一个女人的心被七把宝剑刺穿,眼睛也捂着一块白布,不仅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如此,教堂里左右的偶像都被捂住了眼睛。”偶像被捂住眼睛,是因为濒临绝境的人们对神灵失去信心,他们开始质疑自己的信仰:既然上帝的眼睛都被蒙蔽了,那么我们还能信仰谁?舔泪水的狗目睹并亲历了这一切,最终变得要和人类承受同样的痛苦。萨拉马戈对宗教的这种既怀疑又肯定的矛盾心理通过这只狗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所以,在这部仿佛一个寓言的小说中,萨拉马戈将舔泪水的狗塑造成了引导者、保护者和拯救者的形象。它忠诚地跟在医生妻子的背后,不寻找死肉的味道,而是陪伴那双还活着的眼睛。在作品的最后,医生和妻子将所有的失明者都归结为“能看但是看不见的盲人”,而这条舔泪水的狗和人类最大的不同,那就是这条狗确实能看又看得见。它既不具备人类视而不见的毛病,也不和其他吃尸体的狗成群结队,当失明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恢复视力的时候,舔泪水的狗“卧在地上,嘴放在前爪上,偶尔张开又合上眼睛,表示它仍然警惕”。仿佛一个守候人类的天使,在安宁和幸福前面依然留有必要的警醒和忧思。
萨拉马戈在扉页引用了圣经《箴言书》中的话:“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这里的看既包括感官的外在的观察,也包括理性的内在的省视。在记者采访萨拉马戈的时候,他说:“我们正在一天比一天失明,因为我们越来越不愿睁眼去看世界。归根结底,这部小说所要讲的恰恰就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理智上成了盲人。”⑧而他之所以写出这么一部冷酷无情的作品是因为:“我活得很好,可是世界却不是很好。《失明症漫记》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缩影罢了。”⑨
不仅如此,萨拉马戈还强调失明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正如前文所说,萨拉马戈有意去掉了能轻而易举区分人与人的标志——名字,除此之外,他还虚设了一个毫无任何主体的确定性可言的世界。这场灾难发生的地址是不详的,我们只是模糊地知道故事发生在一个现代的城市,可能在欧洲,也可能在亚洲。时间也是不确定的,我们只能大致判断出这是一场现代文明社会的灾难。值得一提的是,巴西导演费尔南多·梅里尔斯在 2008 年将这个故事改编成了电影,在电影中,戴眼罩的老人、药店伙计是黑人,而第一个失明者和他的妻子则是日本人。这样的改编强调了对种族、国别、意识形态的跨越,跟萨拉马戈的初衷一脉相承。萨拉马戈的目的不是讲一个离奇的故事,而是要讲一则末世的寓言。借助这则寓言,他希望能够揭示人类普遍的生存状态: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小孩,都有可能遭到问题、困境甚至灾难。而这些问题、困境或者灾难固然会给人类带来致命的打击,但也有可能成为人类省视自我,并进而思考该如何生存的驱动力。
① 黄汉平:《我还是原来的萨拉马戈——1998 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生平与创作》,《语文月刊》1999 年第 3 期,第6页。
② [葡]若泽·萨拉马戈:《失明症漫记》,范维信译,南海出版公司 2014 年版,第 3 页。(以下文章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③ [法]让 - 保尔 `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87 年版,第 298 页。
④ [美]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程巍译,上海译文 2003年版,第 5页。
⑤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七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3 年版,第 27 页。
⑥⑦ Kevin L.Cole.Saramago's Blindness[J].The Explicator, 2006(64):2,119,119.
⑧⑨ [葡]卡 洛 斯·雷伊 斯 :《一位 作 家 的 自 白—— 若 泽·萨 拉马戈访谈录》,孙成敖译,《外国文学》1999 年第 1 期,第21 页,第 22 页。
作 者:吴晴萍,硕士,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比较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