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召唤叫文学
2014-07-13◇半夏
◇半 夏
记不起好多次去富顺了,只清楚一点,每次去都与文学有关。
第一次去,应该是在十年前,陪好友聂作平到自贡某单位领他的卖身钱,随后他带我去他的家乡富顺看看,会会朋友。一路上,作平不无自豪地向我介绍富顺的人文地理,历数一个个值得敬重的乡贤。于是我知道,这个并不怎么为世人注目的川南小城,自古以来便人文荟萃,俊杰辈出,且多与文学有关。据史料记载,自有科举考试以来,富顺出的进士在全川名列前茅。降及明清以迄近现代乃至于当代,更是一大批文化精英从这片丘陵土壤中脱颖而出,那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名字,随意道来便是一长串——清代朴学大师段玉裁,曾在此担任知县;戊戌六君子之一、爱国诗人刘光第,出生于该县古镇赵化;厚黑教主李宗吾,出生于该县自流井(后划并入自贡市);四川报业鼻祖、尊经书院院长宋育仁,亦出生于该县古镇仙市(后划归自贡)……而今,这里依然文风昌盛,活跃着一帮文人雅士,无论为官从政、教书育人,抑或打工流浪,率以文学为毕生之所爱。从这里走出的作家和诗人,在当今文坛亦成就斐然,为他们的家乡赢得了骄傲——全国著名诗歌刊物《星星》,自上世纪80年代至今,便有三位办刊者来自富顺,其中两位担任副主编,成为刊物的顶梁柱,而三位之一的张新泉先生,更是以其优秀诗集《鸟落民间》荣获全国首届鲁迅文学奖;资深记者、著名作家伍松乔先生,则多年掌门《四川日报》文艺副刊,以记者行吟的文笔从事散文创作,风格独树一帜;至于吾友聂作平,深得故土灵气化育,饱受先贤雨露滋润,诗歌小说散文全面开花,著作几近等身,堪为家乡青年一代之文学表率。
此行富顺短短两天,但印象深刻。作平首先带我去见识的是富顺文庙。之前便听说过富顺文庙的名气,以其年代久远、建筑精美、保存完好而为人称道,但百闻不如一见。据记载,这座文庙建于北宋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坐落在老城中心之南门内,背靠神龟山,面朝沱江,其文章风水大有讲究。庄重而古雅的建筑结构、繁复而精致的雕刻艺术,使富顺文庙在形制格局上直追曲阜孔庙,而由三组赭红色石坊构成的棂星门,其气派更在曲阜孔庙之上,远远看去,便有一股沉雄庄严之气扑面而来,心灵为之一震。文庙本为倡导兴教办学而建,自宋代建成文风启动以来,历朝历代到富顺为官者,无不尊尚此风,尽力维护,以使风气不辍。以文庙为象征,也以文庙为见证,在文庙的雁塔碑上,镌刻着富顺历代进士名录,有宋一代共有67人,而有明一代更是达到139人之多,占四川进士总数的十三分之一。由此便可以理解,在如今全国各地文物惨遭毁坏,文庙所剩无几之时,富顺文庙能以几乎完整的形态安然保存,实与此地的崇文传统和骄人成就有关。文庙,便是富顺的人文标志,也是富顺的文化图腾。由此便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作平向我展示家乡文化时,首先想到的是文庙。
如果说文庙是富顺的人文符号,而西湖则是富顺的自然标记。富顺西湖位于县城西北隅,原是周围诸山雨水汇聚的自然洼地,宋代经疏凿而形成一面秀丽的小湖泊,湖内遍种藕荷,为西湖更添秀色。时当夏日,碧绿的湖水托起点点红荷,清风徐来,莲藕飘香,赏心悦目的景致实为小城不可多得的休憩遣兴场所。富顺人为拥有这片西湖而自豪,在那里,一直流传着“天下西湖三十六,富顺西湖甲四川”这样一说。平心而论,这个说法并不怎么夸张。自古而来,富顺西湖便是文人雅聚的绝佳所在,明代状元杨升庵流放云南途中,曾绕道富顺看望好友熊过,水荷荡漾红绿相映的西湖美景触发诗兴,为富顺留下了一则文学佳话。而本土文人、戊戌君子刘光第则专门为西湖写过一首七律,题目便是《咏富顺西湖》,足见其钟爱之深。如今刘光第的骨殖便迁葬在西湖边的五府山上,以供后人凭吊。有这些先贤轶事和文学笔墨作证,不妨可以这样说:富顺西湖是一个感染文学性灵的湖。这样的去处,作平自然不会放过带我去观赏,而且没有忘记看望长眠于五府山的那位英灵,他的赵化老乡。
风物的参观让我初步感受了富顺的文脉,而人物的接触更让这种感受得到印证。作平回家,家乡老友汇聚,一桌酒自然是免不了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无论言今还是叙旧,话题总是离不开文学。由是我方知道,座中诸君虽来自各行各界,却有着共同的精神追求,对文学的喜爱已经成为他们的共同语言,而且,这种喜爱不是附庸风雅,不是装点门面,而是发自内心,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说第一次去富顺还是不经意间感知和关涉了那里的文风文脉和文学,那么第二次去就直接是因为文学了,那是去参加“媒体与文化·伍松乔作品研讨会”。这一次,有两个人给我留下较深印象,而这两人,都与文学缘分不浅。
作为记者和作家两栖人物的伍松乔先生,多年来在新闻媒体和文学创作两个领域孜孜不倦地耕耘,取得了令人刮目的成绩,先后出版了《姓甚名谁》、《随遇而乐》、《记者行吟》、《寻找巴蜀红色故里》、《媒体上的文化庄稼》、《四川30年》、《成都:柔与刚——一座城市的DNA》等十余部散文、随笔、报告文学和评论专著。他长期担任《四川日报》副刊部和文体部主任,在全国报纸受经济大潮冲击,纷纷砍掉副刊版面的艰难时节,他力排众议,让《四川日报·原上草》文学副刊长年得以留存,为文学保住了一片绿地,胆识和勇气深受人们敬佩。他对媒体与文化的实践探索和理论研究,为当下新闻与文化的联姻开辟了一块新的园区。当他的新著《媒体上的文化庄稼》出版之际,四川日报、四川省文联、四川省作协联合为其举行作品研讨会,他将会议选择在富顺召开,既是表现对家乡的热爱,也是对继续发扬和推进家乡崇文之风的一次贡献。有幸受邀参加这次会议,使我得以再次走进这块土地,感知这里的文化、文学和文人。
会议当晚,承办方当地文化宣传部门安排参观的又是文庙。虽是第二次来,我依然兴致勃勃。的确,在这个文气弥漫的圣殿,每一次走进去都会令人流连。就是这次在院中喝茶时,我又结识了高仁斌,一个黑瘦的小伙子,精气神中透出干练,言谈举止谦逊有礼,交谈中,我发现他亦是一位有追求的文学青年,且胸怀大志。数年后,我当初的判断得到证实:高仁斌以其干练的工作能力和优厚的文化素养被提升为文化、广电、新闻诸部门负责人;与此同时,其文学创作亦有较大的收获。
会议的尾声,是在归途中参观仙市古镇。这是一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曾经辖于富顺,后划属与富顺毗连的自贡市沿滩区。但文化的血脉是不能跟随行政区划的变迁而转移的,从文化的根源上,仙市依然只能认祖于富顺。
我对古镇本就偏爱,值此机会,走进镇中便脱离走马观花的大队人马,独自拐进老街僻巷,在古屋幽径中从容溜达细嚼慢品。就在我穿出一条窄巷走到釜溪河边,正欲折往南华宫时,却见一个人站在路口,似乎在等我。这人胖胖的,照聂作平的形容是“长着一张幅员辽阔的脸”。这张脸我早就见过,属于聂作平家乡一个铁哥们,名叫周春文,其时供职于富顺县委宣传部。我也早就知道,这位宣传部的周春文以前教过书,也是执着的文学青年,擅长于诗歌。作为本次会议的承办方人员,他安排并陪同我们参观古镇。我很惊讶在这里独独碰见他,许是见我掉队,担心走失,他寻我来了。我怕他跟我同行,破坏了单人独遛的随意和清静,便告之我喜欢独自逛逛,拍几张清爽照片。他和善而礼貌地笑笑,指给我前面的路,老实地站着不动,看我走去。待我走了几十米,回头看,他却在后面缓缓地跟着,我走,他走,我停,他也停,始终相距几十米。这下我明白了,他确实是来寻我并打算带我归队的,只是尊重我的意愿,不打扰我,才让我一个人走,而只在后面默默地跟随。顿时,一股热流涌上我心头,那是一份深深的感动!从此以后,这个有着一张胖脸名叫周春文的汉子,在我心里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最近一次去富顺,是参加笔会。这算是最正宗的文学活动了,由县委宣传部组织安排,四川省作协三大期刊都派出一位副主编莅会,老一代作家、诗人伍松乔与张新泉都回到家乡助阵,自贡市作协主席李华以及著名老诗人李家健也专程从盐都赶来,而富顺本土作家群和赴蓉作家聂作平、印子君等均汇聚于此,可谓一次济济盛会。与富顺文友再次言欢,品茗说诗,把酒论文,心中无比畅快。更喜闻高仁斌、周春文都于最近出版了小说、诗歌新著,文学的树枝上又结硕果,委实可庆可贺。置身这片崇文的热土,真是每一分欢乐都飘散着文学的芳香!
我曾自问:为什么我老是要去富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文学。是文学的汁液滋养了一帮文友,是文学的魅力蛊惑我一次次前往,亦是文学的感召令我得以亲近这一方水土和这方水土上生长的文人。因此,我每一次去都直接或间接地离不开与文学的关系。笔会上,组织方面负责人何安平先生号召大家交一篇书写富顺的作文。其实他即便不号召我也会写,因为有一个声音早就在心中召唤,这个声音就是文学。这是文学的声音,文学的召唤!
记得周春文有一首诗,题目叫做《有一种欢愉叫疼痛》。细腻的情感体验和闪烁的意象营造灵动于行间,读之甚有感慨。今且借用其句式,既为拙文命名,亦向春文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