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小说的风格分析
2014-07-13王海艳
王海艳
余华小说的风格分析
王海艳
余华作为中国现当代小说的领军人物之一,一度以 《许三观卖血记》赢得读者和批评界的广泛关注。但自1995年完成了这部作品之后,人们就没有看到关于余华新作的消息,更多是他发表在 《读书》《收获》上的随笔,直到小说 《兄弟》的诞生才让读者又将余华和长篇小说联系在了一起。从1995年到2005年,余华从讲述 “许三观卖血记”的残酷社会终于转到了“兄弟”之间的人性探讨。他的小说创作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十年的砥砺对余华小说风格究竟有何影响?这都是笔者在本文中试图解答的。
一、先锋文学对余华文学风格的塑造
20世纪80年代,余华与马原、苏童、北村等人一起出现在中国当代文坛。他们为当时的文坛带来了一股新风,以截然不同的表现对象和表现手法呈现了小说的新面貌,旋即引起了80年代文学改革的浪潮。当时的文学批评界曾对他们冠以名巨繁多的称谓,发展到现在,余华等人所掀起的文学浪潮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之一。我们应该认识到,任何一位作者在初登文坛之际都会尝试着模仿某位或几位作家的创作,力求从中获得从事文学创作的不二法门。最终,人们意识到这一批作家的精神源头来自于西方的先锋文学,他们将先锋的精神和先锋的价值融入到中国文化的历史背景,才最终孕育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先锋文学。“只有在一种先锋派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在它已经变成先锋派的时候,只有在它已被 ‘大部队’的其他部队赶上甚至超过的时候,人们才可能意识到曾经有过先锋派。”[1]
余华的文学创作正是中国早期先锋派文学中极为重要的代表,从形式上而言,《十八岁出门运行》是余华尝试先锋写作的开端。但是进入到20世纪90年代之后,余华的创作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人们似乎很难在他的作品中感受到先锋文学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 《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等作品中涌动的人性元素,似乎余华的小说正在向传统小说的模式回归。我们应该努力从余华小说创作的本质层面进行分析,“余华这两个阶段的创作主要采用的都是主观表现的方法以及抽象化、寓言化、陌生化的艺术手段,都放弃了对现实生活的模仿,竭力表达主观上的真实,并一直不懈的拷问人性的本质,展现生存的困境”[2]。
我们不能单纯根据余华小说表现对象的差异就断定他的创作风格发生了转移,就本质层面而言,他依旧延续着先锋派的创作思路。
在余华的笔下,对于现实世纪的描绘仅仅是他展现心灵世界思考的一种手段。当他逐渐意识到个体生命的经验性获得并不能真正理解客观世界时,世界的“本质”就会被遮盖起来。此时,我们必须努力回到每一个行为个体的内心深处,只有从那里去寻找获得精神抚慰的力量才能帮助我们以更为真实的方式去感受世界,而这一切正好是余华小说一以贯之的奋斗巨标。我们可以将余华的创作归纳到表现主义的范畴中加以考量,所不同的是他没有遵循中国文学自五四运动之后的创作模式。在余华的作品中,我们往往找不到直观可感的客观描写。他大胆地将心灵世界的刻画与客观现实的表现结合在一起,使得最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文字在字里行间渗透着血的震撼。
中国读者基本是在现实主义小说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尽管现实远比文学更为残酷,但人们往往会忽视现实中存在的可怕一幕,更愿意相信文学塑造的恐怖景象。余华的小说就具有如此的审美效应,他在《许三观卖血记》中对于卖血者、血头的刻画近乎血腥,的确是表现了中国社会真实,却远远超越了人性的残酷。从先锋文学语境中走出来的余华学会了运用超越中国读者的接受模式和理解范式的手段去展现人类的心灵世界。他在自己作品中所表现的一切都是不能被当时的读者和批评界所理解的,人们很容易将其定位为先锋派。但究其本质而言,我们却可以把余华的文学创作视为用表现主义的手段维系起来的客观存在。
二、从川端康成到余华
中国的作家很多都是凭借着自己的勤奋、好学才取得今日的成就,他们往往不会将自己今日今时的地位归结于天才的创造,这或许与中国的农耕文化创作有一定的关联。在余华走向文学创作的漫长道路上,有两个人曾先后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们分别是川端康成和卡夫卡,正如余华自己所说:“川端康成教会我写作的基本方法。”[3]
中国读者对于川端康成的了解主要是从 《雪国》开始的,在这样一部渗透着日本文学传统特征的作品中,川端康成独有的婉约、伤感被中国读者所认知,而这样一种认真刻画小说人物心灵世界的唯美主义表现方式却是中国文学中少有的。在现实主义文学的时代浪潮中,中国的作家们更为热衷于将自己笔下的世界与现实社会的波澜壮阔联系在一起。余华没有按照这样的模式去构筑自己的文学世界,我们可以在他早年的作品 《星星》 《月亮照着你,月亮照着我》中感受到川端康成的痕迹。
余华对于琴声的刻画以及出现在他笔下的客观自然界都是如此的静谧、和谐、安宁。这一切都是中国在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中没有触碰到的,他们似乎更多的是去追求一种现实生活在文学世界的延伸。这就为余华等作家从事先锋文学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我们欣喜地看到,余华、马原等人自由地驰骋在精神的原野之上。我们还可以在 《月亮照着你,月亮照着我》中感受到久违的古典意味,在作者娓娓道来的缓慢节奏中,少女的心灵世界中极为细腻的情感被作者完全地表现了出来。少女的相思似乎让人联想起唐代诗人张若虚的 《春江花月夜》的静谧。所不同的是,出现在余华笔下的世界抽离了时空的哲思,留下的仅仅是心灵世界的叩问而已。这就十分契合川端康成小说中一贯的审美原则。当然,我们并不是说余华的小说创作完全借鉴了川端康成的唯美式风格,作者本人也没有将自己的创作等同川端康成在中国文学的延伸。
因此,从川端康成到余华,中国读者感受到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坛最复杂的精神状态。这是多种文艺思潮并存、相互渗透、相互影响的特殊时期,余华的小说和他同一时期的其他作家所创作的作品一样,是带着伤痕文学给予的淡淡的忧伤、反思文学创造的深刻的哲思、乡土文学带来的浓烈的愁思,将所有的一切融为一炉。此时我们就必须要承认余华的高明之处了,他没有将自己混同于其他作家,而是适度地加入了新的审美元素。这就是前文提及的川端康成等外籍作家,异域文明带给余华的不仅是他山之石的奇彩,更是运用他们 “可以攻玉”的奇效。
三、早年的阅读经历与余华文学创作
余华的文学创作之路是如此的漫长、曲折,这与他本人早年的阅读经历密不可分。根据作者自己的讲述,他自幼喜爱文学,曾经用较长的时间阅读了数量十分庞大的作品,而且主要是外国作家的作品。在1982年开始尝试文学创作之时,余华就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创作与外国作家联系在一起。没有一位作家是可以完全凭借着自己的灵感完成文学创作的,在走上文学创作道路之前,必要的步骤之一就是大量地阅读前人的作品。仅从这一点而言,余华的确是从川端康成的作品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
我们或许可以从余华本人的讲述中去了解他从川端康成那里获得的究竟是什么?
在川端康成作我导师的五、六年时间里,我学会了如何去表现细部,而且是用一种感受的方式去表现。感受,这非常重要,这样的方式会使细部异常丰厚。……现在不管我小说的节奏有多快,我都不会忘了细部。[3]
在他看来,最为重要并非是川端康成一贯被世人认定的婉约、唯美、感受的写作风格,而是更为直接的细节描写。当余华 “学会了如何去表现细部”时,他是从方法论的层面从川端康成的手中获得文学创作的真谛。正如余华自己所说:“他刻画细部非常好,但是他是有距离的。你觉得他是用一种巨光去注视,而不是用手去抚摸。”[4]首先,他从川端康成的作品中获得作家必须重视细部描画的要领。这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必须做到的,缺乏了细部就无法构建起现实主义的文学大厦。但余华并没有被现实主义文学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他始终是以心灵的感受去描写这一切。因此,他所描写的事物带上了浓厚的主观主义色彩,不再是单纯地将现实生活的内容呈现在自己的作品中。而这一点恰好是余华从川端康成的创作中获得的另一种精神力量。
余华绝不是一位对川端康成亦步亦趋的文字堆砌者,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对于文学的理解方式。当他逐渐意识到属于自己的创作更应是先锋文学的模式之后,我们就能够在他的作品中感受到唯美、忧郁的情感特质,那些似乎能够将余华与川端康成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形式化元素逐渐从余华的作品中彻底淡化了出去。但留在他的作品中最重要、最直接的因素依旧得到了保留,这就是川端康成重视细节描写的写作手法。
我们可以在 《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感受到柏油马路的 “起伏不止”,感受到马路如同海浪的描写,这几乎是在其他的文学作品中很好涉及的细节刻画。而余华在 《现实一种》中对于肢解尸体的描写往往被冠以血腥、残酷的定位,使得他的细节描写被人们所遗忘。从本质层面而言,余华是从川端康成的手中继承了细节描写的手法,并直接运用到自己的文学创作中,需要注意的是,他早期的作品往往也将川端康成的唯美、忧郁的审美特征凝聚在自己的作品中,使得读者极易将二者联系在一起,随着余华的创作日渐成熟,他最终摆脱了川端康成的束缚,形成了余华式的先锋风格。
[1][法]欧仁·尤奈斯库.法国作家论文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568.
[2]周东升.余华小说创作风格研究[D].成都:西南交通大学,2003.
[3]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252-253.
[4]余华.说话[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76.
王海艳(1981— ),女,河北魏县人,硕士,河北大学国际交流与教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