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秘诀》对比书写的艺术
2014-07-13历亚丽
历亚丽
小说《秘诀》对比书写的艺术
历亚丽
葛昕旭的微型小说 《秘诀》用凝练而繁复的笔调勾勒出老五和儿子父子两代人前后经营豆花店的迥异情况,设置了一对矛盾复合体。小说正面描写老五经营 “秘诀”的细节不够凸显,而在对比书写中呈现出的差异、距离使得老五的人物形象塑造和经营 “秘诀”的深刻内涵得以揭示。在作者精心构置的差异性与对比性中,值得关注的一个突出点是:小说前后刻画描写的经营场景和人物形象呈现为一种重复性对比。这种重复性的选择,表面来看,似乎遮盖了小说所要突出的对比性和反差性,但实质上从微观细节上更能够突出店铺经营一盛一衰的内在根源,进而揭示出真正的 “秘诀”。
作为一种对比书写的思维方式, “对比”所要呈现和表达的并非是一种表面浅层意义上的差异和区别,而是力图通过对比使双方或多方进行对话,在对话中使内置的张力、悖谬集中地呈现,更能够凸显 “对比”的艺术魅力。小说的艺术构思和精神世界是具有复杂性的,米兰·昆德拉在 《小说的艺术》中说:“每部小说都在告诉读者,事情要比你想象的复杂。这是小说永恒的真理。”[1]对于小说 《秘诀》中对比书写的艺术手法和构思框架进行评赏,可以选择从场景复现、人物形象和内涵主旨三方面的对比来进一步分析阐释,揭示小说的主旨内涵。
一、场景复现的对比
关于对比和重复,米勒认为:“任何一部小说都是重复现象的符合组织,都是重复中的重复,或者是与其他重复形式链形联系的符合组织。”[2]小说中用近乎一致的笔墨,通过六爷清早来买豆花、吃豆花、离开店铺的系列动作和场景,在重复中隐形地构置了对比和冲突。场景复现的巨的,一方面,在于弱化豆花铺前后经营效果迥异的差异性,而从实质上更容易激起读者的困惑:一样的经营手段,却是不一样的经营效果;另一方面,强化了小说叙事书写的对比性效果。正是这样一种精心设置的场景复现,有意重复的对比书写,启人深思。
小说中第4自然段和第19自然段,重复笔墨:坐了一会儿,豆花成形了,老五不等六爷吩咐,满脸笑容地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摆在六爷面前,配上一个红亮亮的特别诱人的蘸碟,再把酒帮六爷倒上,说,六爷,你吃好,不够我再添。场景重复的设置,实际上以 “不变化”凸显了 “变化”,特别是前后的大语境的不同呈现。“不等吩咐”“满脸笑容”“不够我再添”集中呈现的环境氛围发生转折,豆花铺在儿子功利性经营、唯利是图下缺乏了人情味儿的温度和热度,这是小说所呈现的经营 “秘诀”的一个侧面。
场面是隶属于空间的基本因素,它也是小说的基本因素之一。故事的主要情节都是在 “豆花铺”这个绝对单一场面中进行的,场面就是舞台,随即人物出场了,从这种典型的小场面描写中人物得以展示,人性得以充分暴露,我们看到作者笔下的老五和儿子前后经营店铺的细节,进而感知其不同的生活处世哲学,还是颇具人性深度的。从小说结构上来说,“豆花铺”这一绝对单一场面,它暂且处于封闭状态,它给读者呈现的感觉是千古不变的稳重,由于它是有限的,因此在结构上就避免了线性的稀松,确保了一种紧凑与凝练,使作品的结构十分严谨。同时,这有限的空间结构为对比性书写和场景复现的特殊性提供了一个相对凝聚的场域,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对比性书写的魅力得以集中呈现。
二、人物形象的对比
人物,作为小说的三要素之一,无疑是小说呈现主旨内涵的关键。小说 《秘诀》中所呈现的人物对比主要有三种:一是老五和儿子老婆的形象对比;二是豆花铺的经营状况一盛一衰;三是隐性的第三种对比。特别是第三点,可以从直观上说明老五豆花铺经营的 “秘诀”,以前老顾客的疏离不是因为豆花的质量有所下降,而是在老主顾普遍的意识形态中存在着某种共识,只有达到这种共识,才能够彼此增进心理归属感,赢得更好的口碑,使得商铺经营处于良性发展之中。这种共识是一种内在的默契。老主顾中存在这样一种共识和契约效应,构成一种商铺经营必须遵循的社会语境。
小说 《秘诀》重视人物形象的对比,人物形象的对比书写可以从细节刻画、动作描写、心理变化三个角度来具体分析。小说着重通过老五和儿子经营豆花铺的具体细节突出了几点冲突性较为明显的对比:对于老五 “做生意不收钱”的这一点做法,老婆和儿子都不买账。这一对比性冲突通过细腻的刻画展现出来:老五招呼六爷就座、发烟并帮他点燃,满脸笑容,特别是拒绝收钱的动作语言 “六爷,拿着!你这样不是打我的脸吗?”较为真实地凸显出老五质朴平和、热情憨厚、善良耿直的人物形象特点。同时,对于老五儿子人物形象特点的刻画,用 “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鲜明地呈现了其淡漠、不热忱的性格,一定程度上与老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六爷在老五经营、老五儿子经营豆花铺时的不同反映也可以作为小说 《秘诀》对比书写的一个侧面切入点。小说从人物动作、语言、心理等细微处着手,很好地转换了小说叙事的节奏感,在节奏感的变换中凸显了人物的性格特点。小说的生命魅力与冲动恰恰体现在一种速度的变化不停又恰到好处的节奏上,作者在文中多次对时间进行了压缩,进行了加速处理,如 “每天”“坐了一会儿” “前不久”“一个多月后”,它代表着一段空白,是加速的一种极端行为,并且又是小说创作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基本行动,它采用 “粗暴”的却是必要的直接切割时段的方式造成跳空,把速度陡然加快。这对于人物形象和性格刻画而言是一种内置的张力和冲突性对比。
同时,读者能够注意到上文提及的第三种对比——豆花铺一些老主顾前后的不同选择和不同表现。这一群体性的人物形象对比直观地呈现了为什么老五和儿子经营豆花铺前后迥异的原因,从社会人性这一层面揭示了小说的主旨,即 “秘诀”:做生意,首要经营的应当是人性的热度和人情的冷暖。
三、内涵主旨的对比
小说 《秘诀》所呈现的经营秘诀实际上是一种内在的生活哲学,老五的豆花店铺重新找回了当初的经营面貌,从 “热热闹闹”到儿子经营的 “冷冷清清”局面,再到后来重新 “热热闹闹”,这从某种程度上凸显了人性的复苏和温度。
在强烈的对比之中,简单的店铺经营实际上凸显着为人处事的生活哲学。从老五对待六爷的点滴行动之中善良人性渗出的美打动了群体性的 “老主顾”,对生命的热忱以及老五的用心经营,这一切犹如一只无形的手,触动了群体性 “老主顾”的心弦。老五豆花铺生意的兴旺,一定程度上是老主顾们对老五为人处世的青睐和认同,顾客们坚持在老五的店铺里消费,是一种人性温度的凝聚。然而随着老五儿子的经营,人情的冷暖和人性的热度无法送达和传递,豆花铺的经营必定会出现问题。老五从医院回来,重新寻回豆花铺生意兴隆的 “秘诀”,而此时,与儿子经营时期的店铺状况再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样的对比书写中,小说作品戛然而止,作者再一次对各人物形象的内心活动只字未提,让读者在模糊中去体味,我们再一次感觉到了老五那份 “渗延”性的内心和人性的温暖与厚度。至此,老五所用心经营、用心诠释的“秘诀”——人性中的真和善彻底地复活了,豆花铺的经营重新呈现出生机勃勃的画面。在笔者看来,老五的形象所代表和浓缩的人性中的真和善已重新得到老主顾们的认可和尊重,重新达成了一种心理上的契约和共识,重新寻回了外在的青睐和信赖,老五诠释的爱的哲学重新走进了群体性 “老主顾们”的内心。读到这里,读者可以在对比之中深切感受到作者对于人性至善至美理想的呼唤与探寻。
在对比之中呈现一种意图谬见,这是 “秘诀”的深层内涵。“坚定一首诗就像坚定一块布丁或一台机器一样,人民要求它能起效用。我们只有从一个产品所起的效用中才能推知其设计者的巨的。”[4]老五经营的“秘诀”是从其为人处事的积淀中获取养分和集体认同的。在前后对比的呈现之中,作者正是敏感地抓住了人性的深度,将精力用在人性中的诸种因素的纠缠与冲突上。小说 《秘诀》中对于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叙述,即法国学者热奈特提出的 “外聚焦”叙述,作品的叙述者像一个不肯露面的局外人,仅仅向读者叙述老五和儿子以及群体性形象 “老主顾们”的表现和行为,但并没有进入他们内在的意识,亦没有对他们的所见所闻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释,给读者留下了一定的想象空间,使作品韵味无穷。在文中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作者并没有主观地去解释存在,更没有让自己的见解浮出文字的地表,而是做了客观的描述,将个人的见解至少隐蔽在文字的背后,使文本既无明确的主观意图,又无逼人就范的动机。一篇小说就是一座建筑,一场军事冲突,一个被精心策划了的 “阴谋”。小说家们在动身前的许多时间里都在考虑如何布局,如何设计这一阴谋,以致最终得逞。作品布局千变万化,正如生活,但大的思路却可以概括为三条:从故事出发,从人物出发,从心灵出发。这篇小说即属于第一种,强调对比书写,在对比书写中呈现故事情节。一种以写故事为主的小说,并且全篇是围绕着一个核心事件经营 “秘诀”展开的,而实际上,经营的 “秘诀”恰恰是为人处世的人生哲学,是人性自身至善至美的温度和热度。
莱辛在分析 《拉奥孔》时说:艺术最美妙的时刻,是到达顶点前的 “顷刻”,因为一旦将情感推至顶点,就再也无路可走,前进就意味着下滑。莱辛的这些美学思想本是用于造型艺术的,其实同样适用于语言艺术,尤其同样适用于语言艺术的一种—小说。微型小说 《秘诀》结尾的戛然而止恰恰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对比书写。文学的职能在于为人类社会的存在提供和创造一个良好的人性基础,而在这一基础中理所当然地应包含一个重要因素:悲悯情怀。用平实朴素的现实主义基调的语言和精致的结构为我们谱写了一曲人性之美的动人之歌,使我们再一次感觉到了文学所带来的悲悯情怀。老五所诠释的人性的冷暖、人情的温度以及老五经营的 “秘诀”就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1][捷]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4-20.
[2][美]希利斯·米勒.小说与重复——七部英国小说[M].王宏图,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3.
历亚丽(1981— ),女,河南鹿邑人,郑州旅游职业学院基础部讲师,古代文学硕士,从事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