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史主义视野下的纪录片《敦煌》
2014-07-12南京晓庄学院210000
(南京晓庄学院 210000)
“新历史主义”兴起于上世纪80年代,1982年,美国加州大学教授斯蒂芬•格林布拉特在《类型》(Genre)杂志的前言里首次提出了“新历史主义”的概念,并被学界逐渐接受,包括斯蒂芬•格林布拉特、海登•怀特等人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与使用。深受后现代主义影响的他们,强调“重构历史”“调侃历史”“戏说历史”和“颠覆历史”“解构历史”。借助此工具,他们对作为文本性的历史进行了不同角度的认识。
新历史主义的影响力最初集中于历史研究与文学创作,但很快扩展到了影视领域,包括历史题材电影和电视剧等。2010年,由周兵执导的大型历史题材纪录片《敦煌》问世,并于播出后引起了业界与观众的热议。该片在制作理念与手法上的创新与突破,对于中国的同类型纪录片来说都有重要的借鉴价值,而其用影像来表述历史的种种方式,也正与新历史主义的理念不谋而合。
一、历史叙事的文本性
传统史学一般认为历史都是既成事实,是真实而可信且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而对之的研究也在这一基础上展开。史学大师兰克就认为,历史学者不应有自己的主观判断,而要在客观地搜集和研读档案资料之后,如实地呈现历史的原貌。与之不同,新历史主义者则认为,我们认识到的历史并非纯粹客观的记录,而是一些关于历史的叙述。这些被我们解读的历史文本,是时代、政治、社会等一系列因素合力的产物,里面不可避免的加入了人为力量。他们将历史进程解读为一个开放性的过程,后人所了解的历史,往往经过了历史书写者们有意无意的改写,“每件书写的和影视的作品都一样,必须经过浓缩、移位、象征、修饰的过程。”1新历史主义正视这样的改写,并且一定程度上承认了它的合法性。
长期以来,纪录片创作者们都在试图隐藏起自己的主观意图,尽可能地接近事实真相。由《望长城》开创的纪实风格在中国的业界受到普遍推崇,“同期声+长镜头+跟拍”的模式曾经长期占据纪录片的主流位置,甚至出现了个别纪录片“为纪实而纪实”的做法,一味强调手法而忽略了内涵的挖掘。而在新历史主义等诸多理论的影响下,现今的创作者们开始主动尝试引入戏剧、小说、影视剧等艺术形式中的叙事手法,以此直接指导对于历史的讲诉。在新历史主义者看来,历史与文学之间有共通之处:即当历史作为文本被人接受时,其深层本质同文学一样,是“虚构”的。海登•怀特就曾说过:“哪怕我们承认小说家处理的是想象中的事件,历史家处理的是真实的事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把想象或真实的事件糅合为一个可以理解的整体,成为表现的对象,这整个就是一个诗性的过程。”2因此,对讲述的历史进行改造和再创作,是可以接受的。
《敦煌》中创造性地使用了“以人讲史”的手法,相对抽象的历史通过一个个具体的人物为载体展开,使叙事更流畅灵活。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这些人物中,有史料中曾记载过的,如道士王圆箓、英国探险家斯坦因、道真和尚等;同时也有一些“虚构”的人物,如画师史小玉、工匠赵僧子等。第七集《舞梦敦煌》中的粟特商人沙拉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解说词里明示了他由制作者们“创造”而来:“我们参照史料,将这些历史碎片拼接起来,虚构出一个年轻的粟特商人形象”。利用已知的史料,创作者们进行了合理的想象和拼接,将那个年代粟特商人的典型经历集中于沙拉身上;并通过沙拉的视角,展现当时少数民族商人经商时的见闻,对那个时代的文化、政治、经济进行描述。在手法上,使用真人扮演的方式,以沙拉的内视角进行叙述,使观众容易产生一种亲近感,叙事更亲切真实。这种利用已知信息碎片进行整合,并加以适当虚构与合理想象的做法,正符合新历史主义对“虚构”开发态度。
二、大写历史的小写化
因为自身具备的纪实特性与文献价值,纪录片常常成为人们记载历史的重要工具。在几十年的发展历史中,政论类型纪录片曾长期占据中国纪录片的主流位置,有学者把从新中国成立到80年代初的这段时间称为纪录片的“英雄时代”3。这样的说法并非不无道理,当时的纪录片如《伟大的土地改革》《英雄赞》等,大多承载了重要的政治意义,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承载了官方修史的功能。它们结合历史事件从官方的角度进行宣传教育,在内容和形式上均受到了当权者的影响,呈现出严肃、说教的特征。而这也是后续纪录片制作者们致力于改革的。
新历史主义者相信,历史是由一个个最普通的个体组成的。作为传统史学观念的反叛者立场出现,新历史主义将注意力从官方记载上移开,转而关注以往容易被忽略的细节:轶闻趣事、笔记传说等,经过重新的审视与加工,又焕发出新的叙事魅力,这也正是“轶闻主义”。海登•怀特指出“新历史主义者尤其表现出对历史记载中的零散插曲、轶闻轶事、偶然事件、异乎寻常的外来事物、卑微甚或是不可思议的情形等许多方面的特别的兴趣”4,这样的做法致力于打破原有官方话语的垄断,以独特的视角揭示历史的细节,从而达到“打破形式主义的文本封锁和旧历史主义的堂皇叙事的话语垄断”5的目的。
《敦煌》中讲述的是莫高窟千百年来的历史,时间跨度大、事件线索杂、历史疑团多,如何合理地讲述这段历史,是一个复杂的课题。而在该片的叙事手法中,可以见到新历史主义轶闻主义的影响。以《藏经洞之谜》一集为例,在讲到信徒们供养佛经的部分时,创作者挑选了众多敦煌写卷里记录的一个普通人康秀华,将他捐赠的物品——银盘子三枚、麦一百石、粟子五十石、胡粉四斤,经过专家研究,得出这些物品相当于六百石麦子,而他供养的《大般若经》正好是六百卷,根据专家的解读,“二者的价格正好对上”。通过这个细节的选取,观众对信徒们捐献的财物数量有了直观的了解。类似的做法在片中多次出现,通过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给观众带来一种鲜活的真实感,这种更符合观众生活经验的细节,让他们感受到历史真实的存在过。
三、叙事手法的故事化
新历史主义展现出对叙事进行改造的强烈兴趣,体现在纪录片上,这种影响不只局限于对内容的选择,也为叙事手法的发展提供了依据。新历史主义者认为,在正视历史开放性的前提下,史家要做的不仅是记载和回顾,更要通过叙事文本来与历史进行对话,表达对其的态度。受此影响,创作者们在纪录片中融入了戏剧、小说等艺术种类的特点,利用情节化的叙事来解构历史,试图从一个新的角度来重新审视历史。
正如学者弗雷德里克•杰姆逊所言:“历史本身在任何意义上不是一个本文,也不是主导本文或主导叙事,但我们只能了解以文本形式或叙事模式体现出来的历史,换句话说,我们只能预先通过本文或叙事建构才能接触历史。”6新历史主义对纪录片的影响之一即是故事化的大量使用,这种做法在维护历史内核真实的前提下,借鉴了小说、评书、影视剧等艺术种类的叙事特点,强调影片的情节性和戏剧性,突出叙事中的冲突和悬念。这种做法符合新历史主义正视虚构的理念,积极地对纪录片的叙事手法进行创新。
纪录片《敦煌》中频繁地使用了“故事化”的创作方式。以影片第六集《家住敦煌》为例,该集讲述了千年前发生在敦煌的一起特殊土地纠纷,通过对叙事手法的精细设置,这个“故事”被充满悬念地演绎出来。根据托多洛夫的定义,故事以一种平衡或和谐的形式开始,接着一个时间打破现存的平衡或和谐,叙事的任务就是着手对付失衡的世界,并且重新找回世界的平静与和谐。7而该事件的讲述就从寡妇阿龙“平衡”的生活开始,展现了当时一个普通百姓在敦煌的生活;接着“平衡”被打破:有人要夺取她的土地,冤案形成,这时就达到了“相矛盾、相抵触、相冲撞、相斗争”8的冲突状态;最后在当地判官的审判下,冤情得以伸张,阿龙的生活又找到了“新的平衡”。随着解说词和镜头的不断深入,故事的冲突和悬念被放大了,而在精心设计的真人扮演画面的烘托下,叙事的戏剧张力更进一步得以展现。同时,在事件的主干叙述之上,创作者还相应地介绍了当时的婚俗习惯、司法程序、文化风尚等,营造出了当时敦煌的独特社会语境。
新历史主义是对历史的一次重新审视,而作用于纪录片之上,它则对创作的不同环节理念造成了诸多影响,这也在推动历史纪录片的多元发展。对于《敦煌》而言,其符合新历史主义理念的种种创新,为解读敦煌的古老文化提供了一个新的窗口,也为其它同类型纪录片的创作带来了不一样的思路。
注释:
1.张广智.《影视史学:历史学的新领域》.学习与探索,1996(6).
2.引自张隆溪.《历史与虚构》.文景,2005(6):37.
3.方方著.《中国纪录片发展史》.中国戏剧出版社,2003.12:177.
4.张京媛著.《新历史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106.
5.张进,高红霞.《论新历史主义的轶闻主义——触摸真实与“反历史”》.兰州大学学报,2002(2).
6.[美]弗雷德里克•杰姆逊著.《马克思主义与历史主义》,张京媛.《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1:19.
7.Tzventan Todorov: The Grammar of Narratives in The Poetics of Prose,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7,p111,转引自钟大年,雷建军.《纪录片:影像意义系统》.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8.赵孝思,沈亮.《影视剧作的叙事艺术》.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