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劳伦斯中后期小说中色彩词汇的意义——色彩词汇体现深层叙事结构
2014-07-11周玫
周 玫
(安康学院,陕西 安康 725000)
劳伦斯的小说作品中,充满了大量的表现人物衣着和自然景物的色彩词汇。这些色彩词汇使得作品充满了美感和诗意,给读者带来了美妙的视觉体验,更是修饰和衬托了人物的内心,体现了劳伦斯精心布置的叙事策略。特别是到了劳伦斯创作的中后期,色彩词汇的使用并不局限于修饰和衬托人物内心,色彩覆盖了整个叙事过程,形成作品的深层叙事层面,与表层叙事的情节发展遥相呼应。短篇小说《公主》(“The Princess”)是劳伦斯这一色彩手法的最佳体现。
《公主》的叙事结构和劳伦斯的大部分小说一样,情节是随着时间的推进而铺展开的,但其中登山部分的叙述却明显属于游记性的描绘。“在转喻占主导地位的游记中,直接视觉经验总是先于评价和反思”[1],正是因为劳伦斯在小说中融入了游记这一文体形式才使得小说的主体部分充满了对自然景物的描绘,而色彩作为视觉经验的主要因素在文中大量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值得注意的是,景物描绘部分的色彩并不仅仅是为了呈现描绘对象的细节特征,当把色彩从文本里面抽离出来后,可以发现色彩构成了小说的深层结构,与表层叙事结构中情节的发展变化相呼应。首先,山体的色彩随着情节的推进由最初的“充斥深蓝色”到后来山谷中心的“灰”和“黑”,以及山间湖水的“深绿”,色调不断加深,与叙事层面中主人公由向往原始世界到后来悲剧发生的情节发展相平行。其次,山体的“深蓝色”是阴郁、压抑的色彩,像是一开始就预示了悲剧的发生,这一色彩可以作为小说开始部分“公主”(Princess)成长过程的背景色,因为来自父亲的教育和父亲人生的悲剧色彩同样也预示了“公主”的人生将是悲剧性的。第三,故事中反复以各种形式出现,而且也没有发生转调的色彩便是颤杨的“黄”了:
“其它的则颤动着它们土黄色的叶子,多么像花瓣。而前面山坡上则是一片毛皮般柔软发亮的、水仙黄色的颤杨,顺滑如金色的狐狸毛皮般,呈现出的黄色如同在山上阳光下随风飘摇的娇艳的水仙一样。 ”[2]
“天空依然阳光明媚,山顶上的颤杨如同火焰般闪耀。”[2]205
颤杨的“黄”随着“公主”的目之所及不断呈现,黄色这一本属于小说背景的成分随着女主人公的目光游动不断地被前景化,仿佛一束高光打在阴暗的山体上。如果说山体色彩的加深体现了“公主”深入原始世界的整个过程,那么颤杨的黄则表现了“公主”内心深处追寻“原始精神世界”的美好愿望。小说的结尾处,女主人公出现了精神问题,她在意识中否认曾与墨西哥导游发生肉体关系,似乎暗示女主人公精神上保留着高贵;另一方面,这也体现出女主人公的美好愿景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不难看出,这一结尾又从情节上与在阴暗背景中前景化的“黄色”形成对应。色彩的变调由浅到深,体现出一种由远到近的运动感,使读者的心理视线最终停留在黑色部分,而黄色的不断前景化在悲剧中保留了一点希望色彩。因此,当隐去表层结构中以时间为发展轴的叙事,便得到了深层结构中的平面色块,使人感觉色彩正在把故事娓娓道来。
根据克莱夫·斯科特的阐释,“文学印象主义是一个语言技巧问题,它努力使语言成为感知的行为,而不是对这种行为的分析,把语言变成经验的活动,而不是活动的描写”[3]。因此让读者切身体会到文学作品中所描绘的对象成了现代派作家写作的首要特点,而视觉经验的呈现尤为突出。诗歌方面可以看到庞德(Ezra Pound)呈现的“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也可以看到王尔德(Oscar Wilde)笔下“从桥上经过的公共汽车/爬着像一只黄色的蝴蝶”,还可以目睹艾略特(T.S.Eliot)笔下大海的房间“是海娃们用红色褐色的海草打扮起来”。色彩印象的呈现几乎惯见于所有现代派诗人的作品。小说家们更是把读者的视觉经验作为作品创作的首要目的。康拉德就曾经表示,“通过写作的力量,我的任务便是使你感觉——即首要任务是使你观看”[4]。对于深受康拉德影响的劳伦斯来说,视觉化的呈现,色彩词汇的运用也是为了给读者营造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因为“在小说中你会看到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活死人。在小说中你可以像一个活生生的男人那样去爱一个女人,也许会像一个活死人那样与女人做爱。你可以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吃饭,也可以像一具会咀嚼的行尸那样……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通过小说培养对于生的直觉,而不是是与非、善与恶的理论”[5]。劳伦斯一直强烈反对小说家像哲学家那样对读者进行干瘪的道德说教,他觉得小说家应该体现一种公正性。而劳伦斯所宣扬的公正性并非意味着小说家应完全摒弃道德主题,不是被动地接受小说家讲述的故事,而是化身为故事的参与者,身临其境地感受故事中人物的经历,然后根据自己的经历做出必要的价值判断。
到了劳伦斯创作生涯的后期,劳伦斯以色彩来体现深层叙事结构,打破了叙事时间对小说的一统性局面,体现出小说朝绘画艺术靠拢的特征,色彩变化担当了重要的叙事功能作用。就传统的重再现功能的绘画来说,要描绘出小说的发展情节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诗的图画的主要优点,还在于诗人让我们历览从头到尾的一序列画面,而画家根据诗人去作画,只能画出其中最后的一个画面”[6]。然而到了20世纪,抽象艺术的兴起与盛行,为增进诗画间的相互影响提供了有利条件,文学作品也越来越呈现出向绘画、音乐等形式靠近的趋势。正如卡尔(Frederick R.Carl)所提出的那样:“判断乔伊斯、艾略特及其同时代人在多大程度上受到视觉艺术的影响,并将这种影响与他们所受的文学影响相比较,将是非常有意义的”[7]。劳伦斯后期作品中以色彩的安排来体现小说的深层叙事结构,实际上体现了以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1866-1944)为代表的抽象派画家对色彩叙事性的主张。康定斯基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系统总结了色彩的表现性特征,如色彩的运动方向,色彩的张力,色彩与希望、死亡、情感等抽象意义的联系,认为色彩完全具有叙事功能。他的画作就是他对这一理论的实践,他的作品中看不到任何再现性的物体形状,整个画面几乎由多种颜色的点、线、面占满。文学方面深受其影响的莫过于庞德了,他甚至提出如果自己是画家,他将“仅仅通过色彩的安排来说话”[7]416。他认为诗人就是应该捕捉客观事物突然内化或变为主观事物的一刹那,色彩无疑就是表现这“一刹那”的最佳手段。深受庞德影响的劳伦斯不可能没有受到强调色彩叙事功能的主张的影响。劳伦斯以色彩作为小说的深层结构,反映出把小说的历时性化为共时性,把瞬间感受凝固成永恒的静态,从而使小说具有了视觉艺术那种“敬慕的伟大”的效果。劳伦斯这一叙述手法深得现代主义叙事的精髓,也展现了其小说创作成熟时期高超的叙事技艺。
综上,劳伦斯小说中的色彩词汇的使用不仅体现了劳伦斯加强读者的参与感,从而实现小说的道德功能,同时也体现出劳伦斯叙事手法的成熟,特别是后期以色彩来体现小说的深层叙事结构,从而使小说抽象化并具有静态的审美属性,更反映出劳伦斯将视觉艺术手法运用到小说创作的高明之处。
[1]Stewart,Jack F.Metaphor and Metonymy,Color and Space,in Lawrence’s“Sea and Sardinia” [J].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41.2 (Summer 1995).Literature Resources from Gale.Gale.Southwest University.8 Sept.2009
[2]Lawrence.The Princess.In Brian Finny,Christa Jansohn,and Dieter Mehl(eds.)The Woman Who Rode Away/St.Mawr/The Princes[M].London∶Penguin Books Ltd,2007:198.
[3]克莱夫·斯科特.象征主义、颓废派和印象主义[C]//马·布雷德伯里,詹·麦克法兰,编.现代主义.胡家峦,高逾,等,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198.
[4]Bradbury,Malcolm.The Modern British Novel∶1878-2001[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92.
[5]Lawrence,D.H.Study of Thomas Hardy and Other Essays[M].Steel,Bruce.E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198.
[6]莱辛.拉奥孔[M].朱光潜,译.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83.
[7]弗雷德里克·R·卡尔.现代与现代主义:艺术家的主权 1885-1925[M].陈永国,傅景川,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