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咸阳
2014-07-11山岚
山岚
平地雷声牛虎斗
云中的龙,山中的虎,
要看咱大关中风采就看那,
一通鼓呀山摇地动,
二通鼓呀江河起舞,
三通响起呀牛拉鼓,
女子风流男儿长骨。
自从“西北鼓王”郑明寿的父亲将一面红漆大鼓架置在牛拉大车之上,鼓乐舞腾于咸阳大街小巷时,“咸阳牛拉鼓”可谓是声名鹊起。数十年来浸淫乡里,影响八方,威震三秦,享誉宇内,近半个世纪盛行不衰。
我对牛拉鼓的印象始于幼时给村里军烈属拜年的锣鼓队。每年除夕村里都要给军烈属拜年,而且是大张旗鼓地拜年。父亲敲钹,会有一盒点心犒赏,因而,我从记事起就老跟着锣鼓队跑,图的只是那一块点心。后来就是村里偶有丧事,也敲锣鼓,无论报丧、吵灵、起灵还是封堂都敲打一个谱子,庄重而沉浑,和拜年时敲得欢快紧火的社鼓完全不同。要说欢快热闹又好看的,当属正月十四到十六这三天的耍社火了。无鼓乐不成社火,各村的牛拉鼓次第响起,十五元宵节至此进入高潮,集中展现于街道和广场上,那振奋人心的鼓点,气势磅礴的场面,叫人激情满怀,震撼不已。
一九九零年咸阳市政府组织全市群众闹元宵,南安村管乐队也应邀加入到南村三个自然村的社火表演方队里。我是小号手,亲眼看见了牛拉鼓从排练到彩排直至上街表演的全过程。那年我父亲和弟弟在南安村锣鼓队,我大舅哥小舅子在西阳村锣鼓队。为了表演的日臻完美,大家没明没夜地演练,大多数人把胳膊和手腕都累肿了,有的脚脖子都发胀,回到家里一躺下就喊疼,弟弟有几回想打退堂鼓,硬是被父亲连骂带拉的坚持了下来。终于等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三个村子的社火队浩浩荡荡、群情激昂地在彩电十字会合了。队列形成后,在总指挥统一的指引下向市中心舞去,与其他各村镇、街道办、企事业单位的社火队依序载歌载舞开往检阅台。社火队在二十余里的长街上如彩龙蜿蜒舞蹈,浩荡前行。“咚咚咚……”的鼓声,好似滚滚春雷响在遥远的天际,沉重有力;“锵锵锵……”的铙钹声,不紧不慢,悠然自得,如万顷波涛拍击海岸;“呜呜呜……”的海螺高昂悠扬,似巨轮鸣响汽笛,从容远航。所有的社火方阵中,要算东南坊和西阳村的牛拉鼓表演最突出,这两只锣鼓队在咸阳乃至整个西北地区也是小有名气的。
当我们安村的社火方队行至市中心广场检阅台前时,方队中其他的节目都是匆匆表演而过,轮到牛拉鼓表演时,就听检阅台前后炮声震天,解说员在高音喇叭里情绪激动地介绍安村牛拉鼓的历史与荣誉。这意味着表演时间要变长,这是临时的安排。于是,我们乐队暂时休息,我赶忙从前队跑到后队,挤进围观的人群,看我们的牛拉鼓表演。只听“呜——呜——呜——”三声长长的螺号之后,看见两头挽着红绸花的秦川大犍牛拉着两面大鼓缓缓出场。随之“咚——咚——咚——咚”沉重的鼓声如雷在天边滚过。再看锣鼓队员们昂首吼出“呵——呵——呵——呵”吼声铺天盖地。一百多名铙钹手弯腰冲入场中,左手铙钹曲肘举过头顶,右手铙钹藏在身后,不见人头,只见一片闪闪发光的铜器。猛然,“啊”的一声吼,齐刷刷站起十余路纵队,刀切斧剁般地齐整,犹如整装待发的千军万马。“三起三落”、“四环花样”、“双铃”轮番敲击。翻铙,似火山喷发,雷霆电闪;对敲,如燕子掠过水面;交替轮换,如同二部合唱、共鸣。天翻地覆的气势,壮观宏伟的场面。转入“四季花”,铙钹突停,“当当当当”清脆的小锣如鸟在寂静的山谷中脆鸣。看那两名大鼓手时而在鼓上起舞,鼓槌上下翻挽,左右交击,“单抛槌”、“双抛槌”,叫人眼花缭乱;时而跃上鼓面,做出“霸王背鞭”、“回头望月”、“金鸡独立”、“童子拜佛”等优美豪放的造型。配合着两名大鼓手灵巧的英姿,百余副大铙同时高举,双手灵活翻腕亮铙,犹如无数金蝶飞舞,气势磅礴。如此高潮迭起,气势如虹般摄人心魄,引人入胜,令观众双眼开花,热血澎湃,掌声雷动,荡气回肠。看着看着,我的双眼湿热了、朦胧了、心跳急速了,这是我朝夕相处的父老兄弟么!这是被我视为粗俗简单的左邻右舍吗!他们的身份在我的心里瞬间置换,置换为一个巨型的图腾,置换为可爱的艺术家!牛拉鼓表演中所应具备的四要素“刚、稳、逸、狂”尽显于他们干净利落,刚劲有力,练达稳健,英俊潇洒,粗犷奔放的动作之中。此刻的“牛拉鼓”就绝不仅仅是“牛拉鼓”了。“它其实亦是埋藏于地底下的秦砖汉瓦的声音;是方方正正、稳稳当当的西安古城墙的声音;是宽宽畅畅、四通八达关中大道的声音;是高可触天、粗可数围的渭北钻天杨与旱槐的声音;是馍比碗高、碗比头大的陕西‘羊肉泡的声音;是把那份粗犷、刚健、厚重、豪爽,一下子从骨缝、胸腔间炸吼出来的秦腔的声音;是以牛皮造像、牛筋为弦,用沙哑苍老之声直唱得地老天荒、烛影摇曳的皮影班子的声音;是秦始皇陵兵马俑、汉阳陵三千武士的声音……是真真正正的大秦之声,庆典之韵!”(梁澄清语)
有十余年了,东南方和南安村的牛拉鼓技艺如昔,而西阳村锣鼓队却不安分,常年来,他们不断总结、提高、挖掘,借鉴、改良、习练不辍,使牛拉鼓这一古老艺术更加完美、引人,秉承了秦汉雄风,体现了秦人的阳刚之气。誓将这个源自秦汉时期的鼓乐艺术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郎骑竹马来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纯粹的江南意境的竹马,千年后却成了一支西北腹地的民间艺术。
汉时的人儿怎也想不到,他偶然之间为孩子制作的一件玩具,这一瞬间舐犊之情的产物,竟会在民间流传数千年。
竹马,竹马,数千年不老的童话。
竹马,最初只是儿童游戏时当马骑的竹竿。一根竹竿儿,一端绑缚着刻成马头的木质模型,另一端装着可滚动的轮子,童子跨于上面,假作骑马,得儿得儿,驾起驾地叫喊着,他们欢蹦在汉时的街道庭院。大唐盛世,竹马因了青梅这个参照物,从简单的物质跃至精神的殿堂,通过诗歌走进了“竹马诗”最丰富的时代。宋、元时期又是“竹马”入戏辉煌发展数百年的黄金阶段,至此在民间广泛传承并且流传至今。
跑竹马是咸阳民间社火的一项传统节目,南安村的自乐班就是传承者之一,跑竹马是南安村几代老艺人精心演绎的结晶。从许彦直、许翰章、徐克臣到张家祥、许志新传至今天已有五代。自我记事起,每年从正月初九到正月十六便是自乐班最忙活的时候,扎竹马、糊道具、描脸谱、选角子、排练,咚咚锵锵的锣鼓声欢快不息。一九九九年闹元宵,我爱人有幸被选去跑竹马,她女扮男装演小生,着戴绿袍方帽,扮相英气俊朗。然而,她却吃不消那五个日日夜夜的排练之劳累,一双脚腕肿了消消了肿,每到夜里十一点排练回来,就跌躺在床上不想吃也不想喝,一个字,累。我劝她退出吧,她摇摇头,硬是没生退却的念头。我不知这次排练的强度有多大,以为演演戏罢了,会有多累?次日就跟着去观战,刚好赶上彩排,彩排地点选在小学校操场,操场周围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教室里几位女教师在老艺人的指导下给演员打脸子(化妆)。等上妆更衣完毕,就听上垂首鼓乐欢快地响起,见马童装扮的青年摇着铜铃一个空翻跳进场中,我认出了马童的扮演者是我们武术队的师兄许小咸。只见许小咸一个空翻落地后一扭身形向后舞臂摇铃,引出十匹彩马,跑将出来,马上端坐十员文臣武将,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其中左排第一个就是我爱人。再看那二十多个士兵装扮的锣鼓手打鼓敲钹,围场而出,又有十多位装扮成士兵的学生娃高擎灯笼分列两方,并有一人点燃烟火,咚咚……哗哗……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老艺人张家祥在广播里做演出解说:各位观众请看,第一个亮相就叫出马;出马有单出马和出双马,双出马又叫猛马驹;“双出场”又名“风搅雪”。搅雪就是竹马和纸台合并表演……听着看着,我的思绪渐渐地被引入那些古戏和电影场景里去了: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岳鹏举大战牛头山等等。
随着演出高潮的到来,解说声渐被快节奏的锣鼓声和爆竹声淹没了,气氛达到了浓郁而狂热的程度。二十余人,二十五盏排灯,灯火辉煌,锣鼓大作,人声鼎沸。竹马、纸台、排灯布满操场,礼花映红夜空,鞭炮此起彼伏。我渐渐地看出了这竹马表演始终突出了一个“跑”字,难怪被称为“跑竹马”。听老艺人讲这跑竹马的节奏和动律主要体现于“小花步”,俗语叫踩碎步,这样其实最累人,但看起来很轻松,风格典雅古朴,内容比较广泛,多以征战为主。竹马鼓乐乐器是:大鼓一面,大锣一面,马锣两面,铙钹若干副。它以鼓点的强、弱、稀、疏、轻、重、缓、急,分别调节情绪气氛。跑起来给人以潇洒平稳、优美自若之感,跑起图案有条不紊,变化无穷,如二龙出水阵、五马战四角等,形成咸阳竹马的特殊风韵。
看着这些平日里荷锄握锹,刨土除草的大老粗们,今夜摇身一变,成了民间艺人,虽无唱念之声,却有做打之势,灵活而标准的演技不亚于台上的专业演员。从他们身上,我似乎悟到了艺术源于生活的真谛。然而,近几年来,城中村改造,村堡相继消失了,村民四散而居,所传承了千百年的民间技艺也濒临灭绝。这对于那些热爱老玩意儿的老艺人们,从精神上不能不说是一种强烈冲击。在他们的记忆里,有多少民间珍贵的技艺逐渐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消失得无可奈何,消失得令人痛惜,那可是无法复制的孤本呀!这无疑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道值得思考的课题。
评“蛇”说“缠”
长虫长虫乖乖。
爬到我家门口来,
守好我的门户,
没有病来没有灾,
护好我的宝贝,
顺顺当当长起来。
在我十三岁以前,我只知道自己属chan,平声读音。曾有人纠正我,说我属蛇,我就跟他急,甚至于同他干一仗。原因是我自小怕蛇,奶奶和母亲说我属chan,那就不会有错,干吗非欺负我是属蛇的,不打他打谁。成人后,很不幸地知道自己果真属蛇!于是,我改称自己属小龙。也有不识相者非得矫正说小龙不就是蛇吗?令我怄火。总认为蛇属于猥琐动物,令人恐惧和厌恶。有一年夏天,暴雨滂沱,我家院子积满了水,雨停后,我正要用扫把去扫水,就见一条蛇朝着门口摇头摆尾,逶迤而来,我的头发噌地竖起,心陡然惊惧,打小得来的毛病这时发作。隔着门玻璃眼看着蛇停顿了一会儿又拐向了西檐下,以为走了,就开门继续清扫院子里的积水。扫到屋檐西角时,发现蛇缠在了女儿小自行车的车头上,头立时嗡地一声进入真空状态,傻了!这当口儿我爱人回来了,见状也是一惊,随后跑出去叫来了我弟弟。弟弟胆大,走近小车子看了看,突然伸手掐住蛇头,一手解开蛇身,然后出门而去。如此胆量能承认自己属蛇么?
后来爱上民间文化,尤其是那年时逢农历蛇年,就对关中人把蛇叫chan产生了兴趣。那么,关中民间为何把蛇叫chan呢?这个chan字到底应该怎么写?此称谓起源于何时?我就此查阅许多资料,询问不少老人,也请教了几位民俗文化专家,关于蛇的异名却只获取了“长虫”、“小龙”、“弓衣”、“龙子衣”、“担生”、“升卿”、“茅鳝”几种等,还是没有查询和考证到与chan有关的只字片语的资料。这个chan到底应该怎么写,在和民俗专家梁澄清老师闲聊时,经过几番推究倒是产生了两种猜测:一是颤抖的“颤”,即是人看见蛇的本能反应,故此把蛇叫“颤”。二是缠绕的“缠”,即是蛇的自身功能,遇物必缠,故此称蛇为“缠”。
我是倾向于后者的,蛇的本能就是缠。中国人用字取意讲究个吉利,蛇的同音字是折本的“折”,谁愿意自己一生老属于赔本一族呢,这么不吉利的字哪一个喜欢。相反,“缠”字就有了市场,缠住了就是拥有,拥有乃获得矣!缠不就是赚取吗?吉利!因而,“缠”就比蛇好,念一声不渗人,用起来喜欢人,看来,我们秦人的祖先是多么的智慧。
缠,这一口口相传了千百年的昵称,从印象里就是对蛇的美化。缠意悠远,我们龙族的祖先女娲和伏羲在造人之时就是两条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蛇身;亚当和夏娃也是经不起蛇的缠婉而偷食禁果创造了人;白蛇娘娘也凭着她的百般柔情与千般缠绵赢得了世代人的喜爱。
过了腊八是新年
数九寒天甭埋怨,
过了腊八就是年。
我乡讲吃腊八面,
做得多多吃几天,
人吃来年身体健,
鸡吃之后爱下蛋,
面挂果树结果繁,
千年民俗成习惯,
腊六户户拉糁子
腊七家家都擀面。
吃了腊八面,
娃们盼着过新年。
人到中年,旧事会在记忆的瓦翁里无可抑制地发酵,发酵最旺的当属那些于己而言最稀罕的事物。在缺吃短穿的计划经济时代,一顿油汪菜丰的饭食就会成为我们终生最美好的记忆,一如腊八饭。粗糙的五谷将就了一年的肠胃,终于熬到了腊月,当贫乏的肠胃嗅到浓浓的年气时,抑制不住激动地狂欢起来,这样,人就受不了了,按捺不住地开始为一年中短暂的好日子着手忙碌。记得每到腊月初三,父亲就动手晾晒、簸筛、拣装玉米,腊月初五我就奉命背着半面袋净玉米去磨坊排队拉磨腊八糁子(脱去皮的玉米粒儿)。队总是排得老长,磨坊为此从早到晚会忙上三四天,常有为插队而吵架打架的事发生。腊月初六,母亲就从一年的积蓄中取出一点钱来,特意进城采购肉菜豆腐之类食材。这几天家庭主妇们一见面,第一句问候就是:“腊八糁子拉好了吗?肉割下了么?”大人见了小孩就会刮着下巴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快叫你妈给你缝个大笼头。”老人见了面就仰天慨叹:“过了腊八,长一杈把;过了年,长一椽。”
在我的记忆存盘里,过腊八节的程序一成未变。腊月初七晚,母亲就开始用家里最大的黑老凹锅熬大半锅的腊八糁子,糁子里还搀有少量大豆,姐姐就坐在灶口慢慢地烧火,母亲则站在案头和面。在醒面这空当儿,母亲便趁空儿加工配菜,配菜有大肉丁、豆腐丁、红萝卜丁、蒜苗丁、菠菜。主食配菜算起来刚够八样,万不可多一样或少一样,否则,来年会不吉利的。腊月初八天没亮,母亲就起来生火、擀面。等我们兴冲冲洗涮完毕,腊八饭已经做好了,满院子飘香,这香是任何饭菜的香味所无法替代的,鲜有的谷蔬真香呀!在我们开饭之前,母亲已经给许多人家各送去了一老碗,因为这些人家有新丧,即他们的父或母去世后还没过三周年呢。按俗礼,父母死后,子女须持丧三年,其间不预吉庆之典,不动荤腥。据说此规矩是孔子立的。咸阳地方习俗讲腊八饭属荤食,新丧人家不能做。又有说逝者没过三年魂魄仍在人间游荡,未归于神位,而腊八饭是用来祭祀祖先和神灵,既然未归神位,就没资格享受这一神圣的祭献,同时他的子孙又身附亡者魂魄,不干净,也就不能参与神圣的祭祀,他们只能享用街坊乡亲馈赠的腊八饭,你一碗我一碗也是一大锅呀!百味融合,情意浓浓,香味溢满村巷与阡陌,和谐幸福温暖着人们枯乏的身心,迎接隆重的新春佳节。
当然,赠送腊八饭,一定要在中午之前送出去。母亲去送饭,父亲就端一碗满院子转,边转边给树上、菜地、鸡窝和猪圈里连撒带扔,嘴里念念有词,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念的啥,这是讲究,带有巫术色彩。剩下的,一家人要吃一天三顿呢,而且越吃越有味道,就有了“腊八姓张越热越香”的顺口溜。
关于腊八,资料显示先秦已始。那是个崇拜神的时代,一年到头了,获得丰衣足食的人们,认为该感谢神灵啊!于是就选择了农闲年尽的腊月初八这一天,煮上一锅“腊八饭”,借以祭奠神灵,庆祝丰收,预祝来年的更大收获,这就形成了腊八节吃腊八饭的风俗。据传秦始皇修筑长城,天下民工奉命而来,长年不能回家,吃粮靠家里人送。有些民工,家隔千山万水,粮食送不到,致使不少民工饿死于长城工地。有一年腊月初八,无粮吃的民工们四处搜集了几把五谷杂粮,放在锅里熬成稀粥,每人喝了一碗,最后还是饿死在长城下。为了悼念饿死在长城工地的民工,人们每年腊月初八吃“腊八饭”,以示纪念,此为腊八饭来历又一说。
二零零三年腊八节,我受归元寺主持慈光师邀请,去庙里吃腊八饭,饭前用了半天时间做法会诵经文,我也跟随众居士一起参与,那天才知道腊八节与佛教渊源很深。回来查阅资料方悉,释迦牟尼在数千年前的腊月初八这一天,吃了放羊姑娘用苹果、糯米、团子煮的粥后在菩提树下得道成佛的。故此佛家弟子每到腊月初八这天,就念经吃粥以示纪念,这样就给腊八又增添了神圣的宗教色彩。
吃罢腊八饭,
背着背篓去上县。
东瞅瞅、西看看,
糊糊涂涂乱花钱,
喜滋滋把年货办。
人常言吃了腊八人就糊涂了,见啥买啥,都是年气熏得。虽嗔犹喜,话里无不流露着愉悦。行文至此,屈指一算,腊八节又该到了,如今人的生活质量已非当年,可腊八饭这一独特的饭食一年四季里没人去做,餐饮市场更是鲜见,只有腊八这天才会想起做一顿,就显得稀罕又奇香。浓郁的谷疏香气里,人们才会恍然大悟:呀,春节要到了!
老碗会,一幅乡村的风俗画
关中楞娃掫老碗,
燃面一下箍到尖。
一碗下肚嫽得太,
老碗会上谝闲传。
上谝玉皇怕王母,
下谝小猫欺老狗。
今年雨水听使唤,
叫咱省下浇水钱
……
老碗会不是庙会亦非古会,而是自然形成的村俗而已。“老碗会”一词《辞源》《辞海)均未收。仅仅只是对关中农村人端着饭碗,聚在村中某个相对固定的场所,一边吃饭,一边谝闲传的饮食习尚的戏称。因这一戏称,既形象,又生动,久而久之,尽人皆知,普遍认可,遂成为上述风俗的专有名词。
老碗会的会址是自然形成的。一般夏天多在通风、浓荫的凉快地儿。冬天必在避风、向阳的柴火堆爷(太阳)坡下。除了雨雪天气外,几乎每天早饭、午饭时,村里男女都会不由自主地踅摸到“会场”来,他们手上端的碗各不相同,有蓝白相间的覇霸碗,有褐白相间的黄耀子,有黑白相间的大老碗,还有深绿显摆的粗瓷碗。其中要属覇霸碗最大,它的形状和色彩既特别又威风还显霸气。那么关中农村人为什么非得端着老碗吃饭呢,据说,一是他们常年做着繁重的体力活,食量较大;二是为了减少再次盛饭的麻烦。
他们一到“会场”,自行选择一个位置就地一圪蹴,或者背靠柴火堆席地而坐,甚至脱下一只布鞋向屁股底下一垫,开始边咥边谝。谝的内容无边无沿:上自玉皇王母,下至小猫小狗;《三滴血》和《墙头记》,王木犊演独角戏;孙悟空七十二变,诸葛亮六出岐山;连阴雨后是晴天,这场雨省下了浇地钱;东家的帮子长,西家的底子短……手里端的老碗、嘴里信口胡谝,不究出处,不查字典,不取报酬,不纳税款,无人录音,不怕盗版。这里是消息的集散处,这里是心神的疗养点,这里是晒家当的场院。女人娃娃们喜听故事,识文断字人喜听新闻,老汉老婆们喜听外村发生的新鲜事,男人们只图过个嘴瘾也给耳朵过个年,个把钟头的难得闲暇使得紧绷的神经,困乏的肌肉,酸痛的骨骼,耗尽的体力在“没心没肺”的胡说浪谝与一老碗的粗菜淡饭中得以彻底放松和有效补充。
老碗会是如何形成的?有人说很早以前,兵荒马乱,往往人们正在家吃饭,乱兵闯入,来不及收藏饭馍,被乱兵抢食一空,于是每次吃饭时,家家都派一人端着饭碗蹲在门外,边吃边放哨;也有人说这是原始社会氏族公社成员围在一起进餐的遗风,私有产生三千多年,各家吃各家的饭,但进餐方式继承和保留着古老的传统;又有人说,自南北朝至金代,先后有成批成群的鲜卑族、羌族、金人等少数民族移居关中,这些游牧民族有野外聚餐的习惯,影响到汉族而形成此俗。
我生长在关中农村,因而对老碗会记忆犹新。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关中农村,早饭大都是以玉米糁子为主,无非就是你家是大糁子,我家是碎糁子,他家又是二瓣儿糁子。糁子是黄灿灿又黏又稠的一老碗,上面盖一层酸黄菜(白萝卜秧子腌制的酸菜)抑或是红萝卜丝丝(盐和醋调制的)。我记得父辈们常常是一手端着老碗一手夹着几片锅盔或两个蒸馍,边走边与人撂杂话,到人多处就地一圪蹴,玉米糁子那特有的油香弥散开来,勾人垂涎!你静静侧耳便可听到牙齿嚼菜的铿锵声,低沉而脆生生。记得那年一个爷烘烘的上午,我端一碗两搅(玉米面多麦面少)刀拨面,去碾子旁的“会场”听大人们胡谝。那天牛牛端着他的绿瓷老碗吃的是糁子面,大伙把那饭叫麦秸和泥,但那饭的确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儿,原料只有碎玉米糁子、面条和菠菜,再用铁勺来一勺葱花儿,虽然简单可味道非凡。牛牛咥完饭,照旧要伸舌头舔碗,就有人看不惯,骂他,他回敬那人,一来二去,大家只管随着哈哈大笑,笑声伴着暖洋洋的阳光呈现出一派祥和安逸的气氛。有人扔下碗靠着柴堆打盹儿了,牛牛很快地就在自个儿的呼噜声中睡熟,渭娃和焕玲骂牛牛这怂瞌睡剩熟(方便)得很,刚闭眼就做梦了。记得当时是麦场哥提议把牛牛的绿瓷老碗扣到牛牛脎上去,就有人起身照办,不知谁说声,看喔!这货戴个绿钢帽儿像个日本鬼子。这一提,又逗起了大家的兴致,就有人喊:“把蓝水跟生活(毛笔)拿来。”焕玲和麦场哥齐上手给牛牛画上了眼镜和八字胡。牛牛睡得真死,这般折腾都没醒,若不是队长打上工铃,他还不起来,迷迷糊糊中的牛牛被他妹妹连拉带训喊了回去。
老碗会,一幅乡村的风俗画。虽清贫却活泛,虽苦涩却自然,虽艰难却不乏乐趣。那人那碗那铃那碾盘那场景,常常在我心里泛起酸酸的回忆。那是一幅鲜活的画,一幅苦涩而凄美的画!
栏目责编:阎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