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两边要开发
2014-07-11李勤安
李勤安
一
架不住老婆丁艳艳的持续唠叨,黄有才磨磨蹭蹭骑着电动车踏上了到表哥马四狗家的路。正月天干登门讨账的烂事,黄有才感觉自己跟黄世仁差不多。顶着不去,丁艳艳会骂鸡骂狗样骂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红萝卜般粗壮的指头能把他干瘦的额头点击个大洞。唉,上辈子造的啥孽,咋遇到这样凶悍的货色!
心里有障碍脚下不利索,任俩轮子三轮子四个轮子机动不机动的车辆随便超过,结果不到二十里地晃悠了快两小时,马庄的房屋树木才清晰起来。说白了,两条腿走路基本也是这速度。
马四狗家门大开,一眼能望到后院墙,门前的老狗蜷曲成盘状做着清秋大梦。黄有才四哥四哥地喊,无人搭理。老狗扬起头睁开眼瞄了一眼,认为不值得狂呼乱叫把脑袋慢慢放回原来的地方。
开着门跑到哪儿去啦?黄有才嘀咕着放下车走了进去。在厦屋,他看见马四狗独自坐在炕上喝闷酒。贫气得啥菜都没有,干抿。见黄有才招呼一声,抓过个颜色可疑的塑料杯子给满上。
端着酒杯上了炕,坐稳当了干过一个,黄有才把留在嘴角的残酒用手擦干,咽口唾沫问道,四哥,没出去娱乐?
娱乐了,你不扑空了?哥哥是困坐愁城啊!马四狗长叹一声,端起酒杯一口焖干。哈口气,一股雾样的酒气在屋子飘飘洒洒地起伏。
黄有才不知说啥好,抄起酒杯慢慢地抿了一小口。
马四狗给自己倒上,说道,今年这年过得难畅,都想找根绳子一了百了。记得,我们村的马志发有年和哥哥我混得一样背,他在腊月二十五就贴出幅对子,写着:是朋友让我过年,是敌人上门讨钱。横额比较长,是要钱没有免开尊口。这办法哥硬是学不来,只有敞开大门喝酒解闷。唉,今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马四狗没喝糊涂,知道黄有才是干啥来的。
实在没办法了,儿子黄冠要交房钱。那个开发商真不是东西!没出正月就伸手,狗日的比娃娃要压岁钱还理直气壮。黄有才鼓足勇气说出此行的目的,像卸去千斤重担,弯着的腰杆子似乎直了许多。
半晌,马四狗递了句,哥也是流年不利,瞅个路子想打个翻身仗,在乡党们面前“洋火”一把,谁知那个天杀的孩儿他舅腐败了。
黄有才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背靠的山墙突然垮掉。意外,让他对眼前的一切恍惚不已。
马四狗接着痛骂孩儿他舅不是东西,腐败得太明目张胆不知道掩藏,一个老婆不够使唤还养了好几房。这下好,让组织部门喊去谈话没几天就给圈进“四堵墙”里。像《三滴血》那位懵懂的五台县官晋信书把官丢得没影了。坏了自己的钱,也坏了咱哥们的钱!这些王八蛋,别说为人民服务,就是想着为老婆娃娃亲朋好友服务都得多长几个心眼儿。奶奶的,爷们儿坐船船翻,过桥桥断,骑的是双头马碰见的是两头蛇……
马四狗夹叙夹议地骂着,饱含酒精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随着他暴露的信息越多,黄有才的心里越来越荒凉。当初,马四狗来借钱给黄有才描绘了一幅多么美丽的画卷。他说孩儿他舅最近调到市绿化公司当一把手,哥要利用这一优质资源准备种一批苗木。用不了三五年哥哥就翻身得解放啦!你手头有闲钱给哥,不亏你,月息三分。黄有才一时贪图利息,把两万元给了马四狗。一晃两年多过去,答应的利息一分钱没见。每次见马四狗不等张口,他就主动说等这批树苗出手,连本带利都给你。望着一大片绿油油的女贞树苗,黄有才多少踏实点儿,实在没钱,咱要树。
眼下这情势,当初的想法实现的可能性极大。
骂过一阵,马四狗喝口酒说,我有一个建议,咱们合伙吧。哥投资了十万元,你有两万,加上这几年的利息,哥吃个亏给你三分之一的股份。你别看眼下遇到些困难,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咱就好过了。哥就不信十年等不到个闰腊月,大半辈子遇不上个顺风天!要是孩儿他舅不腐败,你再投资三五万我都不会让你入股。孩儿他舅的腐败对你来说是一个当股东的大好机会!狗日的,这坏东西可亏惨了哥哥。马四狗端起杯子吱溜吸干,红红的眼睛盯着黄有才等待回应。
黄有才不敢直视那双燃烧得通红眼睛,目光下垂小声回答,我不想入股,娃在屋里等着要房钱呢。
呸!抠鼻痂吃的货!好了,要钱没有!要命不给!我这命高贵着呢。马四狗摆出一副无赖相。
四狗哥,你别生气,有话慢慢说。黄有才给马四狗满上,干枯的脸挤出几丝笑劝慰道。
马四狗喝完杯中酒对黄有才说,看在老表的份上给你树苗,要的话赶紧挖,等别人挖完了或者我变卦,可别怪当哥的心狠。
说完赶鸡鸭似的挥挥手,黄有才溜下炕跌跌撞撞地回家转。一路上树木在初春的寒风里无精打采,田里的麦苗猫着腰瑟瑟发抖。
丁艳艳扫一眼黄有才的倒霉相知道又白跑了一趟,但不死心,恶声恶气地问道,马死狗咋对你说的?
自从马四狗第一次违约不付利息,丁艳艳就不再四哥四哥地叫得如蜜甜,而是改口直接喊他马死狗,语气中有股恶狠狠的味道。
老样子,没钱。黄有才低着头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不敢大声,一不小心惹毛了这母老虎,黄有才立马就可体会到人间地狱是啥样子。
这个死狗真真地害死老娘!你个不中用的东西连这指甲面的事都办不了,能吃!丁艳艳模样阎王样可怕,倘若马四狗在面前极有可能会被咬下一块肉来。
习惯了的黄有才一点不恼,补充道,人家答应给咱树苗。
要那当柴烧的东西干啥?你去问黄冠能顶房钱不?
我合计了一路,咱还是要树苗吧。临近公路那些地种庄稼不肯长粮食,种上树。咱俩到城里打工去,再吃几年苦,黄冠的房钱就有了。
黄有才看着丁艳艳的脸色,慢声细气说着。
丁艳艳是个炮筒子,一阵劈头盖脸的炮弹发射过去就没了后劲儿。寻思一阵,只能如此了,长叹一声说,死狗,这贼子咋不蹬腿见阎王呢。
欠你些钱就盼人家死掉,不好。真的死球了连树苗都没了。黄有才的反驳是在心里,说出来,准会遭受更猛烈的炮火。
二
丁艳艳回娘家借回两沓新崭崭的人民币,黄有才少不得受到一些语言和肢体伤害。儿子黄冠的房钱有着落,一件大事尘埃落定。与丁艳艳的张牙舞爪相比,微不足道,就是让老婆揣上一脚都没啥,谁让咱没本事挣钱也没本事借来钱。这个女人不寻常,黄有才甚至冒出《沙家浜》里刁德一刁参谋长的一句台词。更不寻常的是丁艳艳顺便联系了一台专业的挖坑栽树的机器,连挖带种,他们两口子只需要做好端茶递烟工作。
村子周围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年味儿,大部分人要么扎堆闲话,要么支起桌子麻将打得黑白不分天昏地暗,加紧玩两天就该打工去了。黄有才的责任田里却人和机器一起响动,这多少有些异常,并招来黄三苗的注意。
长着一副女人嘴脸的黄三苗,喜欢走东家串西家收集各类信息。和前辈们相比,他在这一古老的领域干得风生水起,收获颇多。那些传播各种小道消息的前辈都是闲磨牙,浪费生命,絮絮叨叨一阵,不带来任何好处还容易招惹是非。村子里发生的对骂、打斗乃至流血事件相当一部分是由这些似有非有的流言制造出来的,有的甚至闹到见官的地步。黄三苗才不干这些没名堂的事情,他要这些信息给自己带来实惠。村里走了老人,黄三苗会在第一时间掏出手机对着话筒说,人人乐礼仪公司吗?黄庄的黄三苗向你提供一条信息,黄东升倒头了,他家的电话是……或者是张二娃杀坊吗?我们村子有一批高龄产蛋鸡需要出售。他们生意成交,根据交易额的大小总会给一些报酬的。必要时,黄三苗还要亲自做工作,动员乡亲们把老人后事交给人人乐礼仪公司料理,他们的服务特别的到位等等。通过几年的具体实践,免去了爬高下底的辛劳和太阳下的烘烤,时不时可捞到一顿酒肉,还有银子揣进腰包。最让他得意的一件事是受到乡政府的认可,他家堂屋正中一张优秀信息员的奖状高高挂着,分外地吸引眼球。
黄有才种树是不是听到啥风声?带着这样的疑问,黄三苗迈着小步不慌不忙地走着。自从腰包不再干瘪,黄三苗就自认为在方圆十里大小算个人物,走路的姿势和从前大不一样。
一个个坑挖好了,一棵棵树苗摆进去了,看着树苗们亭亭玉立,丁艳艳有了笑模样。
黄三苗慢条斯理地走到地头,搭眼一瞄,见黄有才种的是不值钱的女贞子,觉得里面大有文章。
黄有才的责任田紧挨着条三级公路,这路坑坑洼洼常常把过往的小车扔进坑里,让村人隔三岔五发笔小财。有关人士多次呼吁要维修这条路给行人一个畅通无阻,上面多次派人考察承诺尽快扩建,就是干打雷不下雨,莫非上面有了具体安排?这个疑问在黄三苗的脑袋瓜里仅盘旋两秒钟,他就得出结论:一定是的!这个黄有才种树只是幌子,讨要国家赔偿是真的。这年月,世事把老实人都培养得像个精贼。
以黄三苗的智力,此时完全可以走人,论证这一判断的正确继而有所作为。如果一走了之就不是黄三苗啦,他得说点什么。于是黄三苗咳嗽几声开腔道,艳艳啊,蛮勤快的,这时节就在地里忙活了?
是三苗哥,来抽支烟。丁艳艳回应着,黄有才对着黄三苗闪出个笑脸。
亲戚家给些树苗,烧柴火可惜就种到地里。丁艳艳没好意思说树苗是顶账的,怕说出实情,通过黄三苗的嘴巴片刻间就成了乡党们牌桌上的话题,让本来在村子就教人下眼观的黄有才更没人气。当然,她丁艳艳可以呵斥自家男人以解心头之恨,别人是不能给半点颜色看的。维护男人的面子也是维护自家的尊严,这点道理,丁艳艳懂。
我听说这路马上要加宽到三十米,你家这地就成路的一部分了。黄三苗故意装作很知情的样子。
真这样?那黄有才家祖坟可是冒青烟了。丁艳艳笑嘻嘻地说。
装。真他妈的能装!黄有才娶到你这样出色的老婆祖坟已经冒过一回青烟了,这回还得冒。傻人有傻福啊,有些事不服不行。
三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丁艳艳反问到。黄三苗收起妄念,吸一口烟回答,满世界都传疯了,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三哥说什么呢,妹子瞒你干啥?
我也是瞎猜的,瞎猜的。手机恰好响了,黄三苗掏出来嗯嗯啊啊一气,说声有事匆匆而去。走几步,意识到这样失急冒火有失风度,不由慢下步子。
黄三苗的传播能力确实很强,走后不到个把小时,张老五骑着电动车旋风般地刮来。冬卖萝卜夏卖姜的小商贩经历练就张老五一副铜锣般响亮的好嗓子,老远打着招呼,有才兄弟艳艳弟妹忙着呢?
不忙不忙,张哥有啥事?黄有才丁艳艳同时答道。
没啥事。想问问咱这路啥时开工,哥也要给地里种些赔偿多的东西。前村的孩儿他姨去年一亩地多赔了十几万,哥眼馋得几晚上睡不好觉。机会来了,要抓住机遇迎接挑战,发上一笔!张老五直截了当说出心里话。
我们栽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赔偿,想都没想过。丁艳艳依然笑嘻嘻地回答。
真的?鬼才信。你们真不厚道,又不是拿你家的赔偿!回答不满意,张老五脸色难看,语气生硬。
丁艳艳懒得再解释,张老五越发认为这两口子不地道,往地上狠狠吐口唾沫,骑上电动车扬长而去。
三
这一阵子,黄有才家的老狗阿虎倍感辛苦。
以往,主人家十天半月来不了一个人,它这个看门的清闲得很。基本上是吃了睡,睡了吃,跟主人家从前养的猪同等待遇。
自从种上树苗,主人家就人来人往,结实的水泥门槛被踢成刀棱儿。开始,听到脚步由远而近阿虎照例要吼叫几声,一则警告那些人不要乱来,二则告诉主人有人上门了。来的人太多,阿虎精力不济学着偷工减料。要么声音很低,要么呜呜两声有个意思,要么抬起头瞅一眼了事。它好像知道这帮老少爷们是干啥来的。
阿虎讨厌人多,黄有才更讨厌。听到脚步声,他的脑袋通上电似的“嗡”的一声,同时感到体积迅速胀大。
那天种树回来,天黑咕隆咚的。刚走到门口,看到一个黑影蹲在那里。正疑惑是啥东西,黑影站起来打着招呼,有才,回来了?
丁艳艳耳尖,听出来人是堂哥黄有贵,回应一句,是有贵哥啊,赶着把树种完收工晚了。
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两家弄得很不愉快,有十几年不来回。今个堂哥上门是啥事呢?黄有才一时弄不明白。
打开门,进得屋子,堂哥放下一包礼品。
你这是干啥?来就来了,还带礼?
大过年的,给娃娃带点零食。
快坐快坐。丁艳艳招呼着,黄有才递上烟。
由于长时间的不交流,黄有才和黄有贵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一时无话可说。要不是丁艳艳张罗着倒茶拿水果,气氛更尴尬。
丁艳艳忙乎完毕,三人坐定。
丁艳艳没话找话问,有贵哥身体可好?嫂子没去打牌?
黄有贵回答着,心不在焉。几句话过后,丁艳艳套出了黄有贵此行的目的。实话实说自己脸上过不去,黄有贵未必相信;说假话吧,不是害人么。黄有贵要是种了树等不来赔偿,冤仇就结大啦。
黄有贵抽完一支烟,开腔道,兄弟、弟妹,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不打肚皮官司。刚从工地回来,你嫂子就让我来打听公路两边要拓宽这事牢靠不,牢靠的话,咱也做些准备。说完,他看一眼黄有才又看一眼丁艳艳,目光中饱含热切。
哥,咱们这几年关系是没处好,但不管咋说还是一家人。你相信我的话,我家种树和赔偿没关系,以后就知道是啥原因了。丁艳艳态度诚恳地回答。她的话音刚一落地,黄有才接口道,哥,我老婆说得千真万确,我可以对天发誓。
黄有贵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笑过后他轻轻地说,我相信我相信,你急啥呢?唉,哥好过了,对兄弟你不是啥坏事么。
对么对么。黄有才如接舌的簸箕。
城门楼对戏台呢。好了,你发你的财我受我的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黄有贵的脸变得比猴脸还快,低沉地吼完,转身往大门外走。
哥,你听我说么。黄有才都快哭了。
黄有贵铁青着脸,顺手捞起放在茶几上的礼品大步流星出了黄有才的门,转眼间消失在黑夜里。
黄有贵前脚走,黄有才和丁艳艳还没从黄有贵制造的不良情绪中走出来,隔壁外号叫老笋瓜的一步三摇地摇进门。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茶几的烟盒里摸出一支塞进嘴里,点着,对着莲花吸顶灯悠悠喷了一口才说,我刚从三苗子家回来,他们那儿聚集了一屋子人,谈论的话题是你家今个的大动作。
啥大动作?不就是给地里栽了几棵树吗?丁艳艳端过一杯茶放到老笋瓜面前。
我给你学学他们的谈论过程,喜欢听评书的老笋瓜拉开架势开始宣说。
黄三苗家里开着个叫民乐园的麻将馆。一年四季人来人往不断线,大家在打牌的同时嘴不闲着。于是,有关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事在嘴巴的开合中从这张桌子传到那张桌子,还加工,再传回来时内容就增加了。
黄三苗在村口碰到张老五说道,黄有才在地种树呢!
张老五应了句,啥意思?
开动你的西瓜蛋儿想想。他这一镢头要是挖下去,你做小生意大半辈子挣的钱都赶不上。
有这么玄乎?张老五摸着自家的“西瓜蛋儿”百思不得其解。
咱是干啥的?不信,你打听打听。黄三苗撇下这句话,走人。
等民乐园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并在议论不休,性急的人散了场子跑出去打听消息时,碰了一鼻子灰的张老五回来了。
这狗日的拿谎话打发咱,给爷爷就是不说从哪儿得来的信息!张老五说完,捡起麻将桌上的一支烟叨上。
秃娃脑袋上的虮子明摆着呢。有啥好问的?还不是想得些赔偿么。有人打出一张牌,说了嘴。
打探消息的红娃回来了,他说黄有才种树是有打算,我的朋友说咱们这过完年要大动,县政府研究决定把路加宽到六十米。
呀!又不跑马,修这么宽干啥?
招商引资么。人家北五县的迎宾大道修得才叫宽阔,一百五十米,一支烟吸完才能横穿过去。
这得浪费多少好地?少打多少粮食?嘴里仅剩三颗牙的姜老大扬起尖尖的下巴凑上前问道。
这人思想僵化,还守着老皇历过日子。又一个打探消息的牛大蹄子回来了,大家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他,没人搭理姜老大。
确实是好消息。不光是公路两边要扩展,我在西安城的朋友说中国五百强企业金牛公司相中了咱这块风水宝地,计划投资三十二个亿上一个电子项目。前期合同已经秘密签订,大干快上的日子很快就会来到。
呀!这回彻底没人打牌啦,把牛大蹄子围住。
你又满嘴跑火车啦。姜老大瘪着嘴说。
小道,是小道啊,还是等等为好。牛大蹄子可能意识到这样瞎喷后果严重,赶紧补充一句。
等到政府通知,黄花菜都凉啦!有人喊道。
对。上面要是通知,你往地里连根草都种不成哩。
黄有才这狗东西想吃独食,没门!咱们行动吧。抓住机遇,大干快上!多给赔偿才是硬道理!
大家叽叽喳喳一阵,散伙个球了,没一个人提说给黄三苗场子费。
四
大家在黄三苗家中达成共识后积极行动,冷清了多日的田地人来人往,掀起一股轰轰烈烈的植树高潮。悠闲、散漫、喜庆的节日气氛提前离开黄家村。
黄三苗家的民乐园生意冷清,仅开了一桌,平时从不敢在此露头的狗们不再顾忌挨踢,大模大样地往里面溜达,黄三苗的老婆轰了几回轰不走,就任由它们晃来晃去。
大家都疯了似的种树,黄三苗不种。他忙着联系树苗,两边收取信息费。不管道路拓宽还是金牛公司入驻这些信息有多少真实性,只要运用好了就会财源滚滚。
二十多年前大伙儿吃错药似的种苹果树,满地都是矮化的“红富士”。好容易等到树上挂果,苹果比白菜萝卜贱。发财梦如肥皂泡似的破灭后,大家一窝蜂地砍树。那一年,凡是种苹果树的几乎没一个挣钱,只有王庄的王一鸣赚了钱。他种了五亩荆条,等大家发现装苹果需要筐子,这批荆条刚能用。已经驾鹤西去的王一鸣为后人留下句名言:咱是挣想发苹果财人的钱。
手头掌握了许多树苗信息的黄三苗要学习王一鸣,发想靠赔偿发财人的财。这回十有八九要狂赚一笔,连咱的名字都叫三苗,可见和苗木多么有缘。
老婆嘟囔,都死到地里种树,娱乐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这样下去咱的民乐园要破产了。
黄三苗不理会老婆的废话,他的两个手机打得发烫,都是联系树苗的事。这些电话不白打,都和银子关系密切。无数个电话打出去,一笔笔银子汇成一条小河源源不断地向他流来。如果不是靠民乐园收集信息,这赌场早关张了!
忙,让黄三苗很有精神头儿,不用生装,他走路说话都慢慢地很沉稳,很有绅士的味道。
大家都忙着植树造林,黄有才家又恢复到以往的路断人稀,由于他们不愿给乡党们提供信息,丁艳艳不好意思走东家串西家更不能到民乐园招摇,只好窝在家里。
这天,黄有才睡得浑身发软,伸着懒腰下了炕。丁艳艳说二月二都过了,咱们该动弹挣钱去。
黄有才想想也是,还欠着丈人家两万元钱呢。借人的钱,在家受丁艳艳的气,娃他舅的脸色同样跟驴踢了似的没个喜庆色彩。要不说男儿当自强,不自强,鬼都看不起。这年月,挣来钱才是硬道理。下回黄冠要房钱,总不能又去东欠西借吧。他掏出电话给这几年一块干活的小工头刘大炮打电话联系,希望他有好事招呼一声。刘大炮说,你们黄家村男女老少都在种树等国家赔偿,打工那俩碎银子还能入兄弟的眼角角?
都是没影的事,哪来赔偿?黄有才辩解,他吃惊消息咋传得这么快,二十里外的刘大炮都逮着风声。
资讯时代,能瞒过谁?听说是你娃带个头?刘大炮说话像打炮,黄有才把手机拿到离耳朵一尺开外仍感到震人。唉!这事少提。让老婆听到我又不得安省了。
没出息的东西,毛都白完咧还怕老婆。刘大炮哈哈地笑着。笑毕,吼道好了,有活路通知你。
又给一个叫张二娃的小工头打。这回是好消息。张二娃说,活儿倒是有,就是路途遥远。
只要能挣钱,远点不怕。黄有才回答得很干脆。二十多年的打工生涯除了台湾、香港、澳门、西藏没去过,剩下的跑了个遍。有时空下,他胡思乱想要是到台湾打一回工多好!观赏了宝岛的美丽顺便还挣了国民党的钞票。
西藏去不?修建民房。管吃管住,见个日头三百元,下雨天一百元保底工资。张二娃介绍待遇。
一天三百,一个月就是近万。一年干十个月,乖乖,黄冠的房钱不是个啥大事么。种了树,没地种庄稼,老婆最好能跟着一起去,她挣上个三五万就行。黄有才快速地打着小算盘,有了大致总额,他对张二娃提了个条件,能不能让你嫂子跟咱们一起去?
那里条件艰苦,一个感冒就可能把小命扔到那儿,带上老婆也不敢胡乱作为。张二娃理会错意思,提醒黄有才。
哥还不是想多挣俩,能行不?
差不多吧,嫂子去给咱做油泼面,打搅团。
对对对,在那地方能吃上家乡饭才叫美呢。黄有才积极附和着。
不过,那边冷,你先等等吧。到时候我通知你。
好好好,有空过来喝酒。黄有才不跟丁艳艳商量就发出邀请。在一旁听着的丁艳艳喜上眉梢,对黄有才的“越权”毫不在意。
五
村子都在忙着种树,街道上难得见一个步子从容的人。黄有才一边等着张二娃的消息,一边到城里揽了个守夜差事。白天睡觉晚上上班,阴阳倒置。有天休假回家,黄有才爬到楼顶张望,吃惊地发现落入眼中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树苗。无数片树林连在一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这个把月,大家的成绩不小!
下楼,坐到沙发上,黄有才说,种了这么多树。丁艳艳忙着打扫卫生没理黄有才。丁艳艳经常这样,黄有才早已习惯。今个情况特殊,黄有才重复道咋种了这么多树。
想赔偿想疯了呗。丁艳艳轻蔑地回答。
哪来的赔偿?黄有才不解。
自己想象么。你忘了咱们种树时大伙儿打听消息时的猴急?这些日子才有人邀请我到民乐园娱乐。都是死狗这货,害得我在村子低着头走路。
丁艳艳想继续声讨马四狗,院子里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汪汪的声音跟着过来。
又是谁呢?丁艳艳示意黄有才开门。
不只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骂曹操曹操也会到,来的是马四狗。
马四狗扬着的小头梳得流光水滑,脸洗得净净的似乎还抹了些雪花膏,披着件西服,叼着根烟,目空一切地戳在门口。
黄有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傻站着。马四狗一口烟喷到黄有才的脸上,喝问,大白天关门干啥见不得人的事?
是四狗哥哥呀。丁艳艳一见马四狗打扮得人模狗样,猜测出原因,人旋风似的从屋里出来。
几天不见,妹子又年轻了许多。马四狗色迷迷地说。
马四狗进屋,跷起二郎腿,背靠沙发摆出了个很舒服的造型。
是啥风把四狗哥吹来的?丁艳艳倒着茶,笑吟吟地问。
好风呀,来看看弟妹一家子。哥这人是个狗肚子藏不了四两的主儿,挣了俩钱就想在亲人们面前显摆。
发的啥财嘛?
年前,让刘小鬼给算了一卦,小鬼断言哥哥今年有天乙、天贵等等四五个贵人扶持,大吉大利发如猛虎,可到了过年他说的贵人一个都没上门,哥背得恨不得找根结实的绳子死到正月天。谁知,自从有才老弟一去给哥哥拜年,好运气这才降临。也就是一个月,那些想起来都头疼的树苗子哗哗地走光了!老人说运气来了,扁担能开花石狮子会说话,清凌凌的凉水都能漂层油花花。这一把,哥哥小挣二十万!
哥今个是到刘小鬼那感谢的,顺便看看你,这是一千元,拿去买点吃的喝的。有才要是有胆有识地跟我合伙,这回也会小发一笔的。人的命天注定,老先人没说假话。
马四狗大气地把十张新票子摆在茶几上,神气得不行。
哥是干大事的,我们是鸡的命,刨着吃呢。丁艳艳奉承道。
好了,以后有啥好事,我会拉你一把的。本来要在你这吃顿饭,刚才有个老板约哥商量事,改日吧。马四狗喧哗完毕起身要走,丁艳艳挽留不住,同马四狗走向门外。
马四狗坐上在外面等他的小轿车,摇下玻璃,首长似的招着手。
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丁艳艳一脸的艳羡。转过身,她嘟囔道,都是咱给这死狗办的好事。老天不公,咋净帮衬坑蒙拐骗的货!
人家不是来感激咱吗?他有钱了,我也就放心啦。说真的,才拉树回来那几天,我老担心他来让咱再给他补俩钱。
补他娘的脚!
他娘可是咱姑妈。
你的姑妈。丁艳艳忽然笑了。
六
好事成双。送走马四狗第二天,张二娃打过电话让黄有才订票,进藏,打前站。
赶紧离开吧。昨天,村子里发生一件大事。王强和王胜亲哥俩一个拿刀一个提棍在老屋摆开战场,恶斗的结果是一个脑袋开花,一个胳膊断成两截,现在都躺在医院哼哼唧唧吃药打针。打斗的原因大家听出个八九不离十。早先分地时,哥哥王强靠近公路,王胜紧挨着哥哥。可王胜是个懒货最烦地里的营生,老人出面让王强把王胜的地一块儿给种了。王强以忙不过来为由推辞,最后满足了老人的另一个条件把地对换了,也就是说王强种的是王胜的地。如果没有开发的传闻,这哥俩是相安无事的,偏偏小道消息满天飞,大部分村民陷入一种虚妄的致富中,矛盾就出来啦。
傻子都知道越靠近公路赔偿的可能性越大。在老婆悠悠的枕头风吹拂下,王胜找哥哥商量要把地换回来。王强一口拒绝,说那是老人的安排。再说啦,这几年他精心耕作土地肥沃,投入的财力物力不可计数。要找找老人去吧,换地可是他老人家的主意。老人驾鹤西去已过三年,这明显是耍赖。王胜说不换也可以,赔偿时给我分一部分。王强考虑一阵勉强答应,但在一旁的王强老婆说凭啥呢,一个大子都不给!俩人第一次说事就闹得很不好。第二次三句话没说哥也不像哥,弟也不像弟,打开啦。以往村子发生这类事基本上找本门德高望重的人说和,这回不行!王强的老婆哭哭啼啼跑回娘家搬来一大堆救兵;王胜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电话招来一卡车人,据说还有黑社会。黄三苗一看形势不妙,俩手机同时拨120,在他们摩拳擦掌之际警车同时也进了村。
要进藏,黄有才本不想去原单位上班了,可那里缺人手让他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都是关系,黄有才只有照办。他去上班,一出门遇到老笋瓜,他一见黄有才就问,啥时节你还敢在村子闪面?黄有才莫名其妙。老笋瓜说公安人员正在传唤有关人员问话,你肯定是个重点。
我和他们打架没关系,咋就成了重点?
有才啊,第一棵树可是你种下的,你的带头示范作用对咱黄家村影响巨大。公安一问是谁传播出这信息,你就跑不脱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躲吧。
老笋瓜的话让黄有才一时失去主意,他拐回去和丁艳艳商议。丁艳艳说,躲啥呢?从一开始种树咱们一个字的赔偿都没说过,他们爱跟风是他们的事。大不了,公安问起来实话实说,怕个蛋!明天咱就走了,管他娘的腿。丁艳艳一激动,脏字一个劲儿地往外蹦。
黄有才吃了定心丸,骑上电动车去站好最后一班岗。穿过种满树苗的路上他还在想,明天就要去远方了。
第二天,黄有才没走成。不是公安找他问话,而是他找公安报警。
打公路上过时,他突然发现自家的树苗少了一大片。他怕自己上了一夜班眼窝昏花,跳下车,揉揉发涩的眼睛,这回看清千真万确的少了一大片!早半个月就有树苗被偷的事情发生,不少人家在地里搭起篷子守护。自己家的那些树不值钱,黄有才认为守着它不合算,继续给别人守夜,没想到遭了贼。
今晚得睡到地头了,黄有才在奔往派出所的路上思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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