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破缸

唐雪嫣

找人顶缸

这天夜里十一点左右，孙连成和好友宋强出了酒吧，借着酒劲在城市的大街上开始了极速之旅。他的这辆奔驰车安全性能极好，所以飙车的时候，他不用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一次次加速、转弯、躲避中体会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这个时间段大街上的车辆不多，而且孙连成的驾驶技术确实出众，在宋强兴奋的吼叫声中，他们的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出了市区。市区外的车辆比市区里少多了，对于飙车者来讲，已经没什么挑战性了。神经一旦松懈下来，阵阵酒意便涌了上来，孙连成不由得往后座一靠，准备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就在这时，宋强突然指着前面，拼命地狂叫起来。

孙连成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刚才一个疏忽，前面拐弯处突然冒出了一辆QQ，正向自己迎面驶来。大惊之下，他用力扭转方向盘，同时一脚踩下刹车，可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车头狠狠地撞在QQ的车尾处，QQ车像玩具一样转了个圈，死掉一般停止不动了。

那一瞬间，奔驰车里的气囊猛地弹出，将孙连成和宋强包围保护起来。孙连成只觉得下巴和眉骨一阵疼痛，原来是被气囊盖板迸裂的碎片割伤了。孙连成的酒一下子全醒了，挣扎着摆脱气囊跳下车，冲到惨不忍睹的QQ车前。这辆QQ没有安全气囊，驾驶席上的男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副驾驶上的女人血流满面，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孙连成慌忙掏出手机，正要拨打，一只手却伸过来将手机抢了过去，只听宋强低声喝道：“你要打给谁？”

“110。”孙连成魂不守舍地说：“赶紧报警救人啊。”

宋强露出又气又恨的表情，骂道：“你脑子让驴踢了？酗酒驾驶、肇事伤人，你想让警察来抓你坐牢啊？”

孙连成蓦地醒悟过来，一拍脑袋问：“那现在怎么办？”

“趁着没人，赶紧把车开走藏起来，然后回家睡大觉。”说完，宋强蹿上奔驰的驾驶席，鼓捣了半天，车子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这时，孙连成的脑袋也恢复了平时的精明，当机立断：“车子不要了，赶紧离开现场要紧。”

因为怕被过往的行人车辆看到，俩人不敢走公路，便摸到公路旁的田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市区赶。宋强通知了朋友来接自己后，提醒孙连成说：“车子扔在那儿是个老大的隐患，车主是你，这事早晚得找到你头上去，就算你老子再有能耐，麻烦也是免不了的，还是赶紧找个顶缸的吧。你公司那个田峰，整天围着你转来转去，比你的狗对你都忠诚，应该是最理想的人选了吧？”

孙连成想了想，说：“对呀，这小子一门心思巴结我，想通过我往上爬呢。让他去帮我顶缸，那是瞧得起他，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说完，孙连成拨通了田峰的手机，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后，补充道：“这事我不方便出面，你这就去公安局自首，就说车是你开的人是你撞的，当时一时糊涂跑了，现在想求一个宽大处理。你放心，有我的关照，你在里面受不了苦，就算不得已判你，我也会尽快捞你出来，到时候我不但升你的职，而且还会赏你五十万现金。”

电话那头，田峰一迭声地答应下来，还表忠心说一定帮孙总把这事办好。放下电话，孙连成长出一口气，对着宋强不屑地说：“我就不明白了，区区五十万，就能让他高高兴兴地拿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这人怎么就这么贱？”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宋强没好气地说，“你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当然不把五十万放眼里了，可有人为了五十万连命都可以不要，扣个屎盆子又算得了什么。”

俩人正说着，田峰突然打来电话：“孙总，我帮你去自首没问题，可我想了解一下，QQ车里那一男一女，死了没有？”

孙连成大怒：“我说田峰你什么意思？要是不想替我去你就直说，有的是人哭着喊着求我给他们机会呢。什么死了活了的，这是交通肇事，又不是蓄意杀人，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死了人，最多也就象征性地关你个一年半载的，我老爸是谁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对不起，孙总您别生气。”电话那头，田峰讪讪地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心里有个底，您放心，我这就去自首。”

孙连成放下手机，兀自愤愤不已，这时宋强朋友的车已经来了，俩人钻进车里，宋强忧心忡忡地说：“虽然摆平这点事儿不是问题，可是，最好还是别死人，希望那俩人命大一点吧。”

宋强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QQ车上的男人叫冯胜，今天早晨，他带老婆晓莹回了娘家，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所以吃完晚饭后，趁着夜色往回赶，没想到在即将进入市区时，被孙连成的奔驰车迎面撞上。冯胜当时就被那剧烈的撞击震得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恢复了神智，当他看清晓莹的样子后，痛苦地大叫一声，抓着她的肩膀，喊道：“晓莹，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晓莹却是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只有胸口的起伏，证明她还有呼吸。见晓莹毫无反应，冯胜想发动车子，可车子已经成了废铁一堆。他跳下车大喊：“救人啊，有没有人，救救我老婆——”

公路上寂静得只有瑟瑟风声，看不到一辆车一个人。他一边喊，一边来到奔驰车旁，这才发现，奔驰车里空无一人。他发了会儿呆，狠狠地一脚踹在车上，然后掏出手机，没想到两车相撞时，手机在口袋里挤碎了。他又跑到自己的车上，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晓莹的手机，可能是在车祸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实在无法等下去了，背起晓莹，一步步向市区走去。

一直到冯胜两腿酸软、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从后面来了一辆出租车，将他送到了医院。可是大夫将晓莹送进急救室没一会儿，便遗憾地告诉冯胜，晓莹已经不行了，哪怕他再早来十分钟，或许他们还有方法救活晓莹，但现在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治疗时机。

冯胜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医生，想说什么，却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一晃昏倒在地。

搂草打兔子

这个时候，准备顶缸的田峰已经在路上了，因为住的地方偏僻，他怕打不着车，耽误了孙总的大事，所以骑了自己那台破摩托，一路赶往公安局。他鞍前马后地讨好孙总，还不是为了有好事的时候，孙总能想着自己？虽然这顶缸的活儿不怎么样，但能赚五十万的话也算值了。只是，如果真被判了刑，监狱里的生活可怎么过呀？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那辆破摩托车骑得风驰电掣，在穿出一条小巷的时候，突然一辆桑塔纳正从街上驶来，照他目前的速度，肯定被桑塔纳撞个正着。他用力一扭车把，狠狠地将车子调转方向，这个举动延迟了他被撞的时间和力度，在划了个弧形后，他被车头顶了出去。

桑塔纳随即停了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跳下来，惊慌地问：“兄弟，你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

田峰心里这个气啊，这真是越急越出错，幸好胳膊腿没大事。他手一撑地跳起来，骂骂咧咧地说：“你这人到底会不会开车？这么宽的马路不走，偏往我身上撞？”

男人愣了一下，刚想发作，但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忍气吞声地说：“这事儿不能全怪我吧？谁知道你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算了，你想怎么办？说吧。”

田峰聪明，立即明白男人之所以忍让，是不想把事情搞大，既然如此，他何不趁机捞点好处弄俩钱花花？正所谓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嘛。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再试探一下：“我说管什么用呀？还是叫警察来处理吧。”一边说一边装腔作势地准备拨号。

那男人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说：“这点小事咱自己解决，就别麻烦人家警察了，再说了，你不是没受伤吗？”

田峰一皱眉头，捂着肚子说：“哎呀，我这肚子咋这么疼呢？不是把我肝撞坏了吧？”

男人哭笑不得，悻悻地说：“兄弟，肝在右边，你捂左边干嘛呀？我说你就别演戏了，有什么要求你就提，我尽量满足你还不行吗？”

田峰当然不是真以为自己受伤了，虽然肚子真有点疼，可是摔了那么大个跟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他不过是想用这点理由多讹点钱罢了。如今听男人这样一说，他也不藏着掖着了，说：“我看你是实在人，也不管你多要，你就赔我一万块算了。”

“谁出门带那么多钱啊？”男人拿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共计三千多块递给田峰，说：“就这么多钱了，说实话，要不是我有急事，叫交警来，肯定花不了我这么多钱。”

“我这肚子疼得厉害，要是真撞出啥毛病，你这三千多块钱还不够呢。”田峰一边过着嘴瘾，一边伸手接钱，没想到男人一把将钱收了回去：“等一下，你得先给我写张收据，说明咱俩就此两清，否则你要是事后再找我麻烦，我岂不是亏大了？”

田峰当然不想写，可是他不写男人就不给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想起孙总那边已经急得火上房了，田峰不敢再耽搁下去，只好按男人说的写了收据，然后揣了钱扶起摩托车，一溜烟向公安局驶去。这次倒是一路平安，十来分钟后，终于到了公安局，把摩托车一扔，进屋向值班民警说，市区外那辆肇事奔驰是他开的，回了家一琢磨不对劲，所以现在前来自首。

此时送冯胜去医院的出租车司机早就帮着报了警，值班民警一听田峰就是肇事车主，赶紧向领导汇报了这个最新情况，然后对田峰进行询问并记录。田峰本就是个机灵人，按照孙连成的交待应付得滴水不漏。眼看着这一关就过去了，突然外面一阵吵吵嚷嚷，一个人甩开跟着他的警察，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冒火的双眼死盯在田峰的身上，问：“你就是开奔驰的那个王八蛋？”

这个人当然就是冯胜，出租车司机帮他报警后，警察赶到医院向他询问当时现场的情况，却接到消息，说肇事者已经自首，冯胜立刻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赶来见他。田峰也猜出了冯胜就是那辆QQ的车主，急忙站起身想解释几句，冷不防冯胜抢上来，一拳砸在田峰的眼睛上。田峰眼前一黑，“哎哟”一声就往后倒，冯胜一拳得手，随后又是一记窝心脚，但这脚刚刚沾到田峰的肚子，警察们便将冯胜拉开了。

冯胜满腔怒火不得发泄，一边怒骂着，一边拼命想挣脱警察，就在这时，刚站起身来的田峰露出痛苦之色，捂着肚子，慢慢蹲下身去。

“你还想讹我是吧？撞死我老婆你还来劲了？”冯胜越发愤怒，扭头对拉着他的警察叫道，“你们放开我，他要是敢讹我，我就让他讹个够。”

一听这话，田峰心里一紧，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人家的老婆死了，恐怕孙总也难摆平。忽然，他的脸色竟然变得无比苍白，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我肚子疼得厉害，快……快送我去医院。”

田峰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事实上他的肚子里犹如刀绞一般，疼得他直想嚎叫出来。肯定是被刚才那辆桑塔纳撞伤了内脏，只是一直疼得不明显，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刚才冯胜那一脚虽然不重，却让伤情爆发出来。

冯胜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田峰强忍着疼痛，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告你恶意伤人，你就等着坐牢吧。”

艰难的抉择

田峰被送到医院时已接近昏迷，原来，他的脾脏在外力作用下发生破裂。医生立即对他进行了手术，摘除了脾脏。

这时，对田峰夸下海口的孙连成正焦头烂额，本以为他父亲显赫的社会地位和强大的人脉关系，再加上能砸死人的金钱攻势，摆平这起车祸案还不是小菜一碟？但他忘记了一点，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畏惧权势，不是所有的人都贪图金钱，交警队的副队长严刚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晚恰好严刚值班，车祸现场的勘查工作是在他的带领下完成的。他们通过对奔驰车的刹车痕迹以及车祸现场情况分析，做出了“奔驰车超速驾驶，是致使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的结论。

这是专业而又权威的结论，即使是严刚的上司，也无法随便更改这个结果。事实上，在这个结论做出后，一些领导纷纷表示对此案的关注，希望他能够“慎重”地对待这件事情，有很多朋友则请求他抬抬手放人一马，可严刚顶住了这巨大的压力，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公司的周律师分析说，这种肇事后逃逸，导致被害人得不到救助而死亡的情况，法庭可以判处肇事者三年以上七年以下徒刑，甚至七年以上都有可能。既然交警队无法做手脚，就必须让冯胜在法庭上表示谅解，不继续深究，只有这样，田峰才可以得到最轻的判决。要是冯胜咬住不放，那么这事儿麻烦就大了。

这下孙连成坐不住了，如果田峰真的被依法重判，估且不说田峰会不会改变主意咬出他来，一旦传出去，岂不是把他孙大少的脸都丢光了？他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恶狠狠地说：“周律师，你去找冯胜谈，他要是肯放过田峰，我给他五十万赔偿，一百万也行，他要是不肯，就让田峰起诉他故意伤害罪，他敢把田峰扔进去，他自己也别想好过。”

这时候，已经是车祸后的第三天了，冯胜一直守在爱妻的灵堂，满脸胡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听了周律师的赔偿方案后，他毫不犹豫地说：“赔偿多少钱并不重要，我要的是必须依法严惩肇事者，不这样做我对不起晓莹的在天之灵。”

这种回答在周律师的意料之中，他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因为那天你踹他的那一脚，导致他的脾被摘除，而故意伤害致人脾脏破裂以至切除属于致人重伤，根据《刑法》，将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你不肯接受和解的话，我的当事人也不拒绝依法办事，到时候，恐怕坐牢的不只是我的当事人一人。”

冯胜不屑地说：“那天我的确踹了他一脚，但有警察在一边拉着，我那脚根本就没踹着他，他的脾之所以破裂，是出车祸时撞伤的，拿这事儿来讹我，他是不是有点太卑鄙了？”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周律师说，“田峰的衣服上有你的脚印，现场的警察也可以做证，我当事人投案自首的时候，身体毫无异状，被你踹了一脚之后，才受伤进了医院，故意伤害的罪名，估计你是逃不掉了。不过你也别只听我一面之辞，找专业人士咨询一下后咱们再谈吧。”说完，周律师转向离去。

这事已经不需要再咨询了，在得知田峰摘除脾脏的时候，冯胜就找律师专门了解过这个情况，而这两天一直令冯胜愤懑的也正是这事。他决不能容忍田峰逍遥法外，可自己本来是受害者，只因为一时冲动，居然也要承受牢狱之灾，这实在令他无法忍受。但只要田峰执意追究的话，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除非他答应田峰的和解要求。

可是，和害死自己老婆的人谈交易，他还算是个男人吗？他日九泉之下，他怎么有脸面对深爱的晓莹？

冯胜决定不理会周律师的威胁，哪怕自己被判入狱服刑，也要让害死自己妻子的人付出代价。这时，晓莹的妈妈叹了口气，说：“孩子，妈知道你对晓莹的感情，也知道你想怎么做。但是如果你进了监狱，你的儿子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他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你还让他连父亲也失去吗？如果晓莹在天有灵的话，她决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死者死矣，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呀。听妈一句话，跟他们和解吧。”

一股悲愤之意从胸中升起，这一刻，冯胜后悔得直想抽自己的耳光，自己为什么要踹田峰那一脚呢？一时的冲动，竟让他失去了为妻子报仇的机会，他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即使是放过田峰，他也要把话说清楚。他大步离开灵堂，拦了辆出租车来到医院。

田峰脸色苍白，挂着吊瓶躺在床上，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一旁帮他削苹果，正是田峰的老婆袁洁。冯胜看也不看袁洁一眼，盯着田峰说：“那天晚上，医生跟我说，哪怕我老婆再早送到医院十分钟，他们就有回天的手段，就能保住我老婆的命。假如当时你没有跑，能早点把我从昏迷中叫醒，能帮我打个电话求救，或者跟我一起送我老婆去医院，无论你做了哪一样，都能抢出那宝贵的十分钟，都能保住我老婆的命。但是你却卑鄙地跑了。虽然我决定放弃追究你的责任，但我决不会原谅你。”

说完，冯胜愤恨地瞪了田峰一眼，转身就走。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原来是冯胜最好的朋友吴威。遭遇车祸的那天晚上，冯胜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吴威，叫吴威到医院帮忙料理后事。这两天，吴威也一直陪着他。刚才吴威听说冯胜来医院见田峰，惟恐他情绪激动之下会做出什么蠢事，所以第一时间赶来了。当他看到病床上的田峰，忍不住眉头一挑，惊讶地问：“是你？”

意外转机

冯胜一愣，问：“吴威，你认识他？”

这时田峰也看清了吴威相貌，不由得暗暗叫苦。原来，吴威就是那辆桑塔纳的车主。那天晚上，晓莹不治身亡后，冯胜给吴威打去电话，就在吴威心急火燎赶往医院途中，撞倒了田峰。吴威脑筋转得极快，立刻想到了事情关键所在，指着田峰对冯胜说：“你被这小子骗了，他的脾绝对不是你踹坏的，放心吧，我能帮你说清这件事。”

冯胜精神大振，急忙问是怎么回事。吴威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说：“当时这小子捂着肚子，说好像受伤了，我还以为他在撒谎。现在想起来，他的脾的确被撞坏了，只是当时症状不明显，直到你踹他那一脚，才完全令伤情引发，结果他顺水推舟把责任推到了你身上。”

“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田峰大叫起来，“这些都是你编出来的，没有人会相信你……”

“你记性真不好，那天晚上我给了你三千多块钱，你给我写了一张从此两清的收据，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名和日期，如果这都不算是证据，那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证据了。”吴威笑嘻嘻地掏出手机，说，“何况，在咱们谈话的时候，我用手机把过程录了音，当时你说你左边肚子疼得厉害，那好像就是脾的位置吧？我想这足以说明你的伤和冯胜无关。”

吴威接下手机的录音播放键，两个人的对话回响在整个房间。冯胜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指着田峰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差点就被你骗了，我不但要告你肇事伤人，还要告你诬陷，你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只听得“扑通”一声，袁洁一下子跪在冯胜面前：“冯大哥，求求你原谅我老公，其实车祸不是……”

“住嘴。”田峰用尽全身力量大喝一声，为了赚那五十万，为了讨好孙总，他已经失去了一个脾，如果现在说出实情，他不但鸡飞蛋打，还要面对孙总的雷霆之怒，这是他一个小人物所担负不起的。现在，他只有死挺下去，盼着孙总早点把他捞出去。如果真的蹲了大狱，他不敢想象，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悲惨生活。

吴威的出现，让局势一下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孙连成虽然手眼通天，奈何冯胜铁下心来，揪住田峰不放，一时间他竟然无计可施。最糟糕的是，这起车祸案被人发布到了网上，有知情者爆料说，那辆奔驰车是华达公司总经理孙连成的，事发当晚，有人看到孙连成从酒吧出来后驾车离去，怎么肇事者却成了田峰？而且第二天孙连成出现时，下巴和眉骨都有伤，符合安全气囊弹出时造成的伤害，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就是真正的肇事者，可能田峰只是被推出来顶缸的倒霉蛋。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冯胜的耳朵里，冯胜如梦初醒，这才开始怀疑田峰作为肇事者的真实性。一个刚刚出过车祸的人，怎么还有闲心为了几千块钱，跟撞他的吴威讨价还价？一个小小的公司员工，怎么会开出五十万的天价赔偿？还有，孙连成可能把昂贵的奔驰车借给一个小员工吗？为什么他的脸上有车祸的特征……

如果自己费尽力气，却把仇恨消耗在一个不相干的替罪羊身上，岂不让真正的肇事者笑掉了大牙？岂不让自己的妻子在九泉之下寒心？他坐不住了，再次来到医院，希望田峰能跟他说实话，但田峰却一口咬定，他就是当晚的肇事者，与别人无关。

冯胜费尽唇舌，也没能在田峰嘴里套出实情来，只得黯然离去。他离开之后，袁洁忍不住抽泣起来，哽咽着对田峰说：“老公，你为什么一定要替人顶罪呢？我听人家说，这次你至少得判五年以上，你进了监狱，扔下我一个人可怎么过呀？求求你，跟警察说实话好不好？”

事到如今，田峰心里也后悔了，孙连成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妙，当初孙连成答应他，说最多在监狱里待一年半载的，现在看来，孙连成没能力办到这一点了。可是，孙连成把给他的赏金提到了一百万，那可是一百万啊，就算是田峰不吃不喝，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哪怕是为了这些钱，他也得咬牙坚持下去。他板着脸喝斥道：“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我告诉你，把嘴给我闭严了，要是走露了风声，别怪我翻脸无情。”

袁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在她心里，田峰就是他的全部，见田峰如此生气，她又委屈又害怕，只觉得一阵恶心，弯下腰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却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田峰吓坏了，急忙喊来大夫，一阵急救后，袁洁悠悠醒转，问大夫她怎么了？大夫疑惑地问：“你已经有了身孕，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老婆，你怀孕了？咱们终于有孩子了？”田峰惊喜地狂笑起来，“哈哈，我田峰终于有孩子了……”

田峰和袁洁结婚三年，一直没能怀孕，田峰盼孩子都快盼疯了，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如何能够不欣喜若狂？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袁洁的脸上却一点看不到高兴的样子，她呆呆地望着田峰，好半天才低声说：“老公，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打掉吧。”

田峰大吃一惊，喝道：“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你却要打掉？你疯了不成？”

“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有个坐牢的爸爸。”袁洁惨笑，“再说，人家怀孕的时候都要保持心情愉快，给孩子良好的胎教，我能给孩子什么？整天替你着急上火担惊受怕，这孩子能好吗？日后等孩子懂事了，我带他去监狱看你？告诉他说他爸爸是个罪犯……”

“别说了。”田峰痛苦地怒吼一声，捂着脸哭了起来。其实，对于未来的牢狱生活，他心里充满了恐惧，在那种罪犯集合之地，他不敢想象自己会经历什么样的可怕日子。而现在他又有了孩子，这一瞬间，那一百万对他也失去了吸引力。他低声说：“老婆，你说的对，如果不能给孩子健康的生活，我就算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顶破缸

田峰打电话叫来了孙连成，说：“孙总，我刚刚知道我老婆怀了孩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有个犯罪的爸爸，所以，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你得保证我平安无事，否则，我就跟警察坦白一切，对不起，我这也是别无选择。”

孙连成惊呆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田峰把他交出去的话，他也没有能力逃脱法律的制裁，所以他必须安抚住田峰。他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慰田峰说：“你放心吧，我爸爸那边已经找好了人，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而且，我会额外拿出二十万，做为你喜得贵子的贺礼。”

孙连成说尽好话，总算暂时安抚下了田峰。离开医院，孙连成立刻找来宋强商量，宋强眼珠一转，说：“倒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就不知道你敢不敢去做了。”

孙连成急忙问宋强有什么主意，宋强冷酷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田峰不是因为他老婆怀了孩子，所以才不想顶这个罪吗？那么就找人，让他没有这个孩子。”

孙连成被这个狠毒的办法惊呆了，不过除此之外，似乎没别的选择，他咬咬牙同意了。

第二天中午，袁洁提着暖水瓶，去水房打水，经过宽敞的休息间时，两个大汉突然厮打起来，袁洁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一边躲去，可其中一个大汉已经蹿了过来，一闪身躲到袁洁身后，另一个人追上来，不管不顾地对着袁洁抬脚就踹。袁洁吓得尖叫一声，一扬手将暖瓶扔了出去，然后捂着肚子拼命往旁边闪，只听对面大汉惨叫一声，原来，暖瓶里剩下的半瓶开水，全扬在了他的脸上，剧痛之下，他那一脚也踹空，反倒把自己闪了个大跟头。

袁洁什么都不顾了，一口气逃回病房，这才吓得呜呜哭了起来。

当田峰问清事情经过后，马上意识到了其中蹊跷，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就有两个人恰好在袁洁经过休息间的时候打架，一个人又恰好躲到老婆背后，另一人又恰好踹向她的肚子……那么多巧合，只能意味着……

他拨通了孙连成的手机，骂道：“孙连成你个王八蛋，你撞死了人家晓莹，却让我来帮你顶罪，现在为了你我连脾都没了，可你居然雇人对我老婆下手，你还是人吗？”

“你在说什么啊？田峰，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许多，可我孙连成心里有数，怎么会对你老婆下手？你可别听人胡说八道啊。”这时，孙连成已经知道计划失败了，他不敢激怒田峰，只好一个劲地否认。

可是，这次田峰是彻底明白了，他不想再给孙连成下手的机会，退一步说，就算这事儿不是孙连成干的，他也不打算继续拖下去了。他略略平静了一下情绪，说：“你不明白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这就跟警察交待一切，你好自为之吧。”

孙连成的心终于凉了，也不再隐瞒什么，露出了赤裸裸的本来面目：“你以为凭你一面之辞，警察就会相信你吗？别傻了，是你自己跟警察说的你是肇事者，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就算你把我供出去，警察也不会相信的，还不如乖乖地按我说的去做，你还能得一百万，否则你不但要坐牢，一分钱都得不到，而且我还要开除你，让你在这个城市没有立足之地……”

听着孙连成越说越狠，越说越不像话，田峰自嘲地笑了，说：“孙总，你这样说，我心里可真就没一点愧疚了。有一件事刚才忘了告诉你，因为怕你不认账，所以在打这个电话前，我就先找了警察来，现在，你说的他们全听到了，而且还录了音。孙总，我不得不说一句，你真不是个东西。”

孙连成面如死灰，手机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这一瞬间，他感到了无穷的悔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当时他不跑，那么晓莹就不会死，晓莹不死，冯胜的怒火就不会那么大，只要自己态度好一点，赔偿多一点，事情总会解决的。可是现在他醉酒驾驶、超速肇事、逃逸致死……他爸爸的官再大，也难免牢狱之灾了……

后悔的不仅仅是他自己，宋强的脸也失去了血色，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说：“对了连成，看来这次你在劫难逃了，不过嘴紧点，千万别说是我劝你跑的，我当时可完全是为了你好啊……”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 《今古传奇·故事版》2013年9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