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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寻常中见奇崛

2014-07-09王士强

清明 2014年6期
关键词:全诗组诗上帝

王士强

北宋王安石有诗句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可谓得诗之真味。好的诗,表面看来应该是“寻常”的,有亲和力,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并不止于寻常,而应有奇崛、超拔、新异的一面,应该有新的发现、拓展和表达。文章、诗句虽然有很多属于“妙手偶得”,看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无不经历了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艰辛过程。在此意义上,诗歌的确是一项有难度,而且难度很高的艺术形式,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难度应该是内在的,而不是外在的,主要不是表现于外在的语言、修辞、形式等方面的难度,而应依靠内在的意蕴、美感、襟怀等。诗歌应该达成“寻常”与“不寻常”、“平常”与“非常”之间微妙的平衡,好的诗应该是“于寻常中见奇崛”,却不应该表面奇崛而内在寻常,也就是说,应该避免“于奇崛中见寻常”。

殷常青的组诗《视线》所关注的是自我的日常生活,从眼前、身边写起,其落脚点则往往是一些普遍性的人生境遇、经验与体悟。《失眠书》写自己的失眠,此时“身体安详”、“灵魂弯曲”,思接千载而视通万里,连接到丰富的生活内容:“喝剩的酒,盛着我的青山绿水,/树木不摇不晃,无风无语,/北斗七星,犹如七枚发光的钉子。”北斗七星成为“发光的钉子”,除非具有诗人的眼睛,否则不可能有如此新奇而又传神的发现。同样,“一根午夜的绳子捆紧了往日的旧事”的比喻也独特而传神,让人过目难忘。《沉默》中写“沉默”、“宁静”,同样有丰富的人生真谛,比如其写“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是在寂寞中忍住寂寞,在惊喜中忍住惊喜。”此外则写道:“爱是推门出去的人,你要留在这里等,/要无声地在小小的心脏里做着填空题。//心要静下来,让爱从身体里自己发芽,/长出快活的小孩,你不要出声,你轻微的/叹息,我怕也会惊散了一个神话。”都生动而精微地描绘出了“爱”的特质,非经生活的酸甜苦辣之后不可能达到对爱情、对生活的如此领悟。《欲望书》则对“欲望”本身进行了生动、诗意的去道德化、非罪化书写,都可谓平中见奇,写出了自身独具、别处所无的一些东西。

潘永翔的组诗《夜晚》则以“夜晚”为主题,写得饶有趣味。《英雄》一诗初读起来似乎颇具英雄豪气:“借着夜色  我就是/那个仗剑走天涯的英雄/杀富济贫  横刀立马//仇恨磨亮我的剑/不用调兵遣将/不用诸葛谋略/我就能杀退/敌人的千军万马”,而诗的最后,却有一个反转:“醒来  只有一地的雪花/一地的沧桑/还有一地的梦境”。此时我们才看到,之前所写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并非现实,而只是一场梦。全诗实际上构成了对“英雄”的解构、反讽,是对“英雄”的反写,同时也在背面隐含了若干的现实指向与人生感怀。《关》之中,句式单一近乎累赘、繁冗,看似单调而无趣,诗中列出了诸如“关灯”、“关电视”、“关掉思考”、“关掉正确和错误”、“关闭所有的声音”,以及关上“页码”、“故事”、“疯跑的石头”、“风雨雷电”等,诗到这里仍显平淡,没有多少突出之处,但诗的最后——在写了一系列的“关”之后——写道:“却无法关掉/上帝对我的凝视”,这一句显然是全诗的“诗眼”,有画龙点睛之效,使全诗开拓、提升到了另一重境界。此时,诗中出现了一个新的角色:“上帝”,“上帝”为何出现?“上帝的凝视”何意?作者并未做出解释,而是戛然而止、扬长而去,一切留待读者自己思索、回味,充分打开了诗歌的想象空间。另外两首,《刀》中对“时间之刀”的复杂感情、《私语》中对“疼痛”的书写和对“火柴”与“光”的期许,都让人印象深刻。

相比之下,庞清明的诗所进行的是对书写对象的深度处理,语言的运用也是以变形、变构为主,进入其诗歌世界有一定的难度,显得不无奇崛。当然这里面值得注意的是,诗中的奇崛并不是问题,而应该看其内在有无独特性和必要性,是装腔作势、故弄玄虚、空洞无物,还是内容与形式相契合、有内核、“非如此不可”。这组诗所写均是生活中的某种共性、抽象状况,揭示了不同事物之间广泛、内在的联系,颇具哲思意味。庞清明的诗意象密度比较大,意象之间呈现一种歧异、紧张、扭结的关系,比如《雅俗》中“迷俗迷成命犯桃花/爆粗爆到温文尔雅,让证监会/告诉你何以打造避暑天堂/董事局切香肠切得//滴水不漏”,《明天》中“当留鸟飞临先觉的飘窗/屈打成招,惟见幸运的虫子//惊恐地抵达嘈切的港湾/但确实有一个孕育,没被逮住”,写出了诸多的悖论、错位状态,初读似乎不合常理,但仔细思之却又非常准确,极具概括力、辐射性和艺术张力。《结局》中有对婚姻制度的冷静审视与深刻揭示,也有着理性、深切的道德、伦理的关怀,让人惊心却又不至于绝望。这样的诗歌书写其内涵非常丰富,并不止于语言的自我循环与狂欢,而是与意义和现实维度达成了有效的连接。

阿成的《春天来信》所写内容均并不“重大”,《春风》《月光》均主要写不具多少社会性的自然风物,但作者的处理却颇为别致、有趣,有其自身独具的诗意。作者既出世又入世,在返归、反观自然中书写人生,非常恬淡、通透、睿智。“月亮很高,人间很低/天地静好”,其诗颇具中国古典诗歌的美学神韵,体现了较高的诗歌境界,当然,“诗如其人”,这同样是人生境界的体现。

于寻常中见奇崛,貌若平常而自有非常之处,这样的诗歌是有生命力、有活力的。四两拨千斤、于无声处听惊雷,诗歌当用巧力而非蛮力,当平中出奇而不可一味用险。上述四人的创作各有特点,虽然有的作品尚有欠精准、欠提升、欠打磨等的可提高之处,但总的来说各有“非同寻常”之处,其人其诗已有较高的辨识度,这同样是“成如容易却艰辛”的。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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