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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短篇小说)

2014-07-09彭丽丽

芳草·文学杂志 2014年2期
关键词:文博斑鸠浩浩

彭丽丽

1

夜幕终于降临,河边漆黑一片,我从水里爬起来,扭扭脖子伸伸腰,踢踢麻酥酥的腿,往家里走去。

我是中午一点多钟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和我一起的还有三个小伙伴,他们早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待在水里。其实我早就想回家了,水里待着难受,身边都是泥巴水草,还有没见过的虫子。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在我身边游动,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有些丑陋的家伙还往我身上爬,我恶心得想吐,恨不得快点逃走,可是我的腿陷在泥里,怎么都拔不出来。我原指望那三个家伙拉我的,谁知他们见我掉进了水里,都像见到老鹰的兔子,一下子就蹿得不见了踪影。我以为他们是回去叫大人去了,可是我等了一下午,都没见个人影来找我,甚至我的爸爸和妈妈,也没有来找过我。

天黑了,爸爸妈妈见不到我回家,应该着急了吧,我该回去了。我试着拔了拔腿,没想到,很轻易就拔出来了,我赶紧从河里爬到了岸上。河堤下,路灯亮了,有飞虫在灯光里飞舞,很快乐的样子。我想从灯光下走,路看得清楚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不听使唤,总在黑暗里穿行。其实,我是很怕黑的,总觉得黑暗中隐藏着什么,鬼魂僵尸木乃伊怪兽,或者其他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但是,奇怪的是,今天走在黑暗中,我竟然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轻车熟路自由自在。

我家离河堤并不远,就在紧挨河堤的村子里,但是我落水的地方离村子有点远,因为我们不敢在村子附近玩水,怕被家长发现,也怕被同学发现。无论是被家长发现,还是被同学发现,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家长会打骂,老师会批评。

我一个人在黑暗里走着,明亮的路灯近在咫尺,不仅有飞虫在灯光里,还有人从灯光下走过,我仔细看了那些人,既没有我的爸爸妈妈,也没有我的小伙伴,甚至连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没有。我记得那几个家伙的妈妈,每天晚饭后都要来河堤边散步的,她们今天怎么都不出来呢?

一只黑猫箭一般从我面前窜过去,却硬生生勒住惯性停住身子回过头来看我,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闪着绿光,幽幽的。我一向不喜欢黑猫,总觉得它们很诡异,现在却在黑暗中被它死死地盯着,背上都沁出了冷汗。一只狗吠叫着冲了过来,黑猫赶紧逃走了,狗却不追了,对着我不停地吠叫,还做出要扑上来的姿势。对付狗,我是很有一套的。我迅速蹲下身,猛地站起来,做势要冲过去。狗立刻被我吓到了,夹起尾巴逃跑,吠叫声洒了一路。

一路上,我经过了一些熟人的门口,可是我始终都在黑暗中,走不到亮光里,所以也没有人看到我。我很快到了家门口,却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亮,门也锁着。爸爸妈妈肯定是找我去了,他们去了哪里呢?会不会是找那几个家伙询问去了呢?我们四个平时总在一起玩耍,被村子里的大人们戏称为“四人帮”,还说我们没一个好的。

文博离我家最近,先去他家看看。走在黑黢黢的巷子里,我看见从另一头拐进来一个人,走近了看,是二叔。我喊他,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地转弯朝文博家走去,我只好跟在他的后面。文博家的大门关着,但窗户里有光透出来,说明屋里有人。二叔站在窗下喊:“文博,文博”,屋里文博妈应声问:“哪个?找文博什么事?”二叔说:“我,开下门,我找文博问点事。”文博妈说:“是涛涛啊,文博在写作文呢,你有事就问吧,我就不开门了,免得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这孩子不爱学习,明天要上学,到现在作业还没做完。”我心里疑惑起来,我明明记得下午我们出去的时候,文博说他作业已经全部做完了。二叔问:“文博,你跟涛叔说实话,下午我家子豪是不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的?”文博没有吱声,还是她妈妈替他代言:“涛涛,你这是干什么?下午你哥嫂已经来我家问过一回了,文博已经说了,他没跟子豪一起,你们怎么不相信孩子的话呢?”二叔耐着性子说:“不是我们不相信,实在是到处找不着子豪,而且村里有人亲眼看见下午他们四个在一起的,而你们硬说没看见,你说我们能不怀疑吗?”屋里静了大约十几秒,再次响起的却是文博妈的骂声:“哪个鬼砍头的冤枉文博,不得好死!我家文博那么老实,从没撒过谎,他不痴不呆,怎么会不记得下午跟谁一起玩呢。说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你问再多次也是没看见!”我心里暗笑,文博老不老实,还有人比我更清楚吗?在学校里,他被老师称作“保镖”,下课就跟着老师进办公室,不是补作业就是罚站。我比他好一点,只是隔三差五的去。二叔没做声,也没走,肯定是不相信文博妈妈的话,大约怀着一丝侥幸等着文博妈妈发善心。文博妈妈又说:“你还是别在这里耽误工夫了,赶紧去其他地方找去!”我好好的呢,找什么找?又一想,就让他们找去吧,难得大人们为我紧张一回,也蛮有趣的,整天听他们唠叨学习耳朵都起了茧,趁机也让他们后后悔。

二叔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我没跟着他,还待在窗下,想知道文博到底在干吗。很快,窗帘的一角被掀起来,玻璃上映出文博妈的瘦刀条脸,两只三角眼使劲地朝外面张望。从她旁边的缝隙里,我看见了文博,他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两只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他平时可是闲不住的,每次我来找他玩,他不是在玩电脑就是在看电视。我发现他脸上有惊恐之色,我猜他脑子里此刻一定是我落水的画面。嘿嘿,活该,吓死你,谁叫你不拉我的!等我再出现在他面前,一定会把他吓得半死!我想象着这个画面,差点笑出了声。文博家里的小白狗突然“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看见文博妈也被吓到了,她迅速放下窗帘,随即传来了她呵斥小白狗的声音。

我往家里走去,我相信爸爸妈妈在另外几家得到的答复跟文博家一样,他们肯定都说下午没跟我一起。这就是我的兄弟们!

远远的,我就看见家里的灯亮着,我溜着墙根走到门边,站在黑暗里没进去,爸爸妈妈二叔二婶满面愁容地坐在堂屋里,没有人说话,空气好像凝固了,像冬天要下雪的感觉,现在可是夏天啊!在我的印象里,家里晚上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不是麻将拍桌子的“噼啪”声,就是电视声和爸爸训斥我的声音,我暗自庆幸我没回家竟然能让他们安静下来,看来以后烦他们的时候,玩失踪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听到妈妈低低的“呜呜”声,我又不忍心了,我想进去安慰她,看到我她就不会哭了。但是,我的腿刚提起来,我就听到了爸爸的声音:“哭,有什么好哭的?都是你平时惯的,玩到天黑了都不知道回来,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我的腿马上放回了原位。妈妈边“呜呜”地哭边嘟囔:“这么晚没回来,还回不回得来?”二婶马上制止她:“嫂子,看你说的什么话呀?现在也没多晚呀,说不定是去同学家里玩,忘记给家里打电话了。”二叔皱紧眉头不无忧虑地说:“我看不会在同学家里,如果在同学家里,这么晚了,人家家长肯定会打电话过来的。”“那说不定跑去网吧了呢?听说好多小孩在网吧里包夜。”这是二婶说的。妈妈悲戚地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他没有那么多钱。”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寂。我靠着墙坐下来,听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拍蚊子声,奇怪,怎么没有蚊子咬我?

二叔提议去派出所报案,让警察帮着寻找。妈妈一听,立马跳起来,拔腿往外跑。可二婶说,不到二十四小时人家根本就不会立案。妈妈马上泄了气,一屁股坐到地上。我最讨厌妈妈这样,每回跟爸爸吵架都会坐在地上哭,哭得头皮脸肿的,难看死了!

二叔二婶回家去了,爸爸妈妈又去外面找了一圈,就是顺着河堤边走边喊,我跟在他们身后很想回答,可就是张不开口。他们当然没找到我。回到家,爸爸坐着抽烟,把烟盒里的烟都抽完了,然后说太累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可是我知道他有时候打牌会打通宵。只剩下妈妈在我的房间里看着我的照片流眼泪。我靠在墙根打瞌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我想进屋去,却发现妈妈已经在眼泪中睡着了!我终于知道,即便我一夜未归,他们俩也能睡得着觉!

2

夜越来越深了,我往村子外走去。说实话,我很失望,深深的失望。我没想到,我在爸爸妈妈心目中就这点分量。以前看电视,孩子一夜未归,爸爸妈妈发狂般的四处寻找,我以为他们也会,可结果却是这样。真是可笑!我没有往河堤的方向走,而是往街上走去,我想去网吧,因为听说网络游戏里可以肆意杀人,这一刻,我真有杀人的冲动。可是走到网吧门口,看到铁栅门,我才想起口袋里没钱。

不能进网吧,我只能在夜色里游荡。大街上基本没有行人,偶尔有一辆出租车驶过,司机都对我视而不见。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冷漠?看到一个孩子独自在午夜的大街上闲逛,竟然都能装没看见。转念一想,没有人跑来抓我就算不错了,老师最近常说有倒卖小孩器官的,有把小孩弄残逼着出来乞讨的。前几天我还在校门口看见一个小孩,年纪跟我相仿,坐在一辆小拖车上,腿扭曲着,没有脚掌,像一根被截断的木头,好恐怖!街边的店铺都关着卷闸门,也没有灯,可精武鸭脖的招牌却在路灯下亮着,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磨磨蹭蹭走过去,想闻闻香味解解馋,却发现门边蹲着个孩子。

孩子也发现了我,眼睛盯着我,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他个头比我矮,身体也比我瘦一点,应该不到十岁,读三四年级的样子。我装出老成的样子,说:“哥们,从学校逃出来的吧?”“不,从火葬场!”他的回答吓了我一大跳。火葬场?那可是个令人讨厌的地方!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跟着爸爸妈妈去过火葬场,那里有很多花圈,播放的音乐悲悲切切的,听得我想哭,尽管我并不在意奶奶的去世。我还看见车子运了死人进来,也看见有人抱着骨灰盒坐着车子出去。大白天的,太阳老大,我却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你家里有人死了?”我壮着胆子问。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我死了!”

虽然只是三个字,虽然语气很平静,可在空无一人幽暗的大街上,在路灯的阴影里,我却头皮发麻汗毛直竖。他死了?那跟我说话的,难道是……鬼?其实,我平时胆挺大的,一个人看鬼片从不害怕,因为我不相信有鬼!可是现在,我心里害怕极了,后悔这么晚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真是活见鬼了!以前听我妈说,夜路走多了会碰见鬼。我还不相信,说她迷信。现在,面前站着的,不就是个鬼么?我转身想开溜,却听见他说:“你不是也死了吗?”

我的脚像被什么粘住了一样,一丝一毫都不能挪动。我死了?怎么可能?我不是好好的吗?如果我死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可能,他肯定是骗我的!这个鬼,一定是跟《鬼马小精灵》里的小鬼一样,出来捉弄人的。对了,他到底是不是鬼?说不定连这个都是骗人的!

我打定主意揭穿他,转过身来对他上下打量,他迷惑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在看什么。我学着电视里黑社会大哥的口气说:“小子,吓唬谁呢?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吗?你知不知道,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依然一脸平静地说:“我既没吓唬你也没骗你,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活着也不见得有多好!”

我对他的后半截话很感兴趣,我也觉得活着不见得多好,每天上学都有做不完的作业,那些汉语拼音和英文字母长得一个样,读音却不一样,我永远都分不清,该读“啊”的读了“A”,该读“B”时却读了“波”,数学也是一塌糊涂,周长和面积公式张冠李戴是常态,总是被老师痛心疾首地训斥,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在家里,也老被爸爸妈妈骂,骂我不争气,骂我不用心。因为成绩差,周末两天我有两个半天在补习,说实话,补了几年我的成绩一直没有起色,可妈妈不肯放过我,花钱也要给我买罪受,我还真想过不如死了算了。不过,因为老师经常开班会说,生命只有一次,我也就不敢轻易尝试了。

我想他的遭遇应该跟我差不多吧,幸福的学生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学生却拥有同样的不幸——成绩差。我突然对他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已经不在意他是人是鬼了,即便他是鬼又怎样?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也没必要害我,我干吗要怕他!我很放松地说:“我相信你死了,也没觉得害怕,但是你说我死了,如何证明呢?”他说:“很简单,你往路灯下走,看你能不能走到灯光里。”这个我不试也知道,今天一晚上我都走在黑暗里,怎么都走不进灯光下。见我站着不动,他说:“你知道为什么鬼走不到灯光里吗?因为鬼没有影子!”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还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你是淹死的!”我是淹死的吗?我在问自己。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我真死了,那只能是淹死的!我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你身上有股气味,是水鬼才有的特殊的味道,只有鬼才闻得到!”

我还是不相信我死了。他说:“没关系,天亮了你就会相信的。”

可是,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怎么打发呢?他说:“看你无聊,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无聊的时候,有故事听还是不错的。

3

对于我来说,夏天真是个好季节,我又可以跟着奶奶去菜地了。

那天是星期六,一大早奶奶就喊我起床,让我帮她去菜地点豆子。我很乐意帮她去菜地做事,我喜欢在田野里玩,自由自在,比学校好多了。我从三岁起就一直跟奶奶生活,奶奶靠种菜养活我。我不是读书的料,成绩一直很差。奶奶每天种菜卖菜,忙得很,根本顾不上管我的学习成绩,有时候被老师叫去学校,回来就骂我,说她前世作了孽,今生来还债。你别以为我没爹没娘,我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只是他们早就离了婚,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只有我是个多余的。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天很蓝云很白,菜地里绿油油的菜叶在风中轻轻地晃动,很舒服很惬意的样子,我在地里点豆子,赤脚踩在松软的土里,感觉也很惬意。豆子点完了,奶奶让我先回家,说她还要除一会儿草再回去,我知道她的菜地里永远有做不完的事,就一个人往回走。在路上,我发现了一只斑鸠,它体态丰满,姿态优雅,神情从容,边啄食边踱步。它身上羽毛的颜色虽然不鲜艳,但很有光泽很有层次,头顶蓝灰色,头颈灰褐色,背部褐色,肚子红褐色,尾巴有蓝灰色,也有褐色。我屏息静气站在一边,看了它很久,直到它踱进了旁边金黄的麦地里。我还没有看够,心里有些微遗憾,突然想起学校教学楼旁边的樟树上有一个斑鸠窝,这段时间常常看见两只斑鸠飞进飞出,莫不是窝里有小斑鸠?这样一想,我竟然莫名地兴奋起来,没顾上回家,直接往学校跑去。

星期六,学校院门锁了,这个难不倒我,翻院墙对于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比我高一个头的院墙,我轻轻一纵双手扒住墙头稍一用力就上去了。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很安静,斑鸠在树上扑棱翅膀的声音特别清晰。我来到那棵树下,仰头往上看,从树枝的缝隙里看见了那个斑鸠窝,好像还听到了细细的“唧唧”声。小斑鸠?我一下子欢欣起来,侧了头仔细听,真的听到了“唧唧”声。哎呀,真的有小斑鸠!我兴奋极了,头脑发热,决定爬上树去看看。树不大,爬上去并不难,鸟窝也不高,刚过一楼楼顶,但是不在主干上,而是在一个粗大的枝上。我为了看得更真切,爬上了这个枝丫,近距离地朝鸟窝里看。哇噻,枯树枝编的鸟窝里真有两只挤成一团的小斑鸠,身子瑟瑟发抖,正睁着黑豆似的小眼睛看着我,好像很惊恐。我向它们伸出一只手,想摸摸它们的绒毛,也想安慰安慰它们,让它们知道我并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它们。但是,很遗憾,它们显然误解了我,一边瑟缩着身子往后躲,一边大声地叫唤。尽管这样,我也没有停下来,因为它们实在太可爱了,或者说因为从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它们,我太想摸摸它们了。眼看着手指尖触到绒毛了,我的兴奋无法言说,心跳声清晰可闻。因为兴奋,因为紧张,我的另一只手离开了树干,而我自己却并没有觉察!很巧的是,斑鸠爸爸和斑鸠妈妈这时候急匆匆地回来了,它们把我当成了入侵者,不顾一切地朝我冲过来。我被它们的气势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避让,重心不稳,一下子从树上跌落下来。如果跌到地上,也没什么,只三米左右而已,大不了摔断腿,可惜的是,我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被树枝卡住了脖子悬在半空中!我可以想到自己的样子,一定跟动画片里吊在绞刑架上的人一样。我使劲地挣扎,想把树枝弄断,让自己掉下去,但是没用,越挣扎脖子卡得越紧。我举起手抓住了那根树枝,想把头抻上去一些,让自己舒服一点,可是脖子卡得太紧,我的双手根本使不出力气。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模模糊糊中,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有学生翻院墙进来打篮球。我精神一振,想喊叫,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有拼命挣扎,想弄出动静让人家听到,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不仅没有吸引到人注意我,反而加速了我生命的消逝。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躺在了地上,周围围了一大圈人,校长,老师都在。我站了起来,却惊讶地发现我的身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刻,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悲伤也没有,我甚至觉得挺好玩的,我可以站在大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看他们如何对待我,不,是对待我的尸体,我的死亡。而我,只是一个看着自己尸体的看客!

校长沉着胖脸,面色灰暗,眼睛毫无神采,他让老师们一个个轮流走到我的尸体面前辨认。老师们用满是惊慌和害怕的眼神,在我身上快速扫过,然后摇着头走开,有的甚至跑到旁边干呕起来。竟然没有一个老师认出我!为什么班主任梁老师都认不出我呢?虽然我成绩差,但梁老师待我还是不错的,偶尔还会摸摸我的头,提醒我要理发了。她不可能不认识我!是不是我的尸体发生了什么变化?我认真地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难怪梁老师认不出来,我的脸整个乌青了,完全变了形,我都怀疑这不是我的脸!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以前听说,吊死的人会伸出长舌头,为什么我没有?

既然没有老师认出来,事情就陷入了僵局。校长吩咐,没有弄清我的身份之前,一个老师都不准走。很快,警察叔叔来了。他们听说老师没有认出来,就给村长打电话,让他通知各个村的队长:学校死了个孩子,有孩子的家长赶紧找找自己的孩子。

直到中午一点多钟,我奶奶才跌跌撞撞跑进学校,通过我身上穿的衣服辨认出我,扑到我的尸体上号啕大哭起来。我知道,她一直在菜地劳动,星期六星期天她经常这样。奶奶边哭边撕心裂肺地喊:“老天爷,你要收人就收我呀,收走我这把老骨头,别收走浩浩呀,他还这么小!我这把老骨头留着有什么用,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这叫我怎么向他爸爸交代啊?”这悲切的哭声,使周围站着的女老师都抽泣起来,几个胆大的还上前去安慰她。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的爸爸和妈妈也陆续来了。看见我的尸体,爸爸愣了愣,向站在一边的校长冲过去,警察早有准备,马上拉住了他。我觉得真奇怪,这事跟校长有什么关系?我看见爸爸满脸悲痛似乎伤心欲绝,好像我是他的心肝宝贝一般。可实际上,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他了,上次见面还是过年,交学费的时候他都没有露面,奶奶在电话里大骂他也没用。妈妈来了,和奶奶一样,扑到我的尸体上大声哭了起来,可是,她的声音比奶奶大,眼泪却比奶奶少,比抽泣的女老师的眼泪还少,简直就是干号!号了一阵,她竟然冲到爸爸面前,要跟他拼命,怪他没有照顾好我。警察叔叔拦住了她,爸爸鼓起眼睛瞪她,说:“怎么没照顾好他?是缺他吃了还是少他喝了?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呢,浩浩死在学校里,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在这里?现在只能找学校讨说法!”

我真不明白,我死了跟学校有什么关系?院门锁了,我自己翻进来的,我自己爬上树去的,我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的,跟学校有什么关系?这就好像有人强行闯进我家,然后从我家楼顶跳下去摔死,最后有人来找我家赔钱。这也太坑爹了吧!

可是,我爸不管这些,他说:“你们说浩浩是从树上掉下来时,被树枝卡住了脖子死的,我不相信,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听说过中五百万的,没听说过这样死的!你要么找出一个证人,要么给我一个能令我信服的理由,否则,我只找学校要人!”

证人?到哪里去找证人?难道每个人死的时候旁边都有人看见吗?看见我死的,只有斑鸠一家,难道让它们给校长作证吗?即使它们愿意,也没人听得懂鸟语啊!我看见校长的脸发青,跟我的脸一样,我还听见老师们在窃窃私语,好像说什么讹上学校了,学校是块肥肉,榨得出油!难道爸爸真的在打这样的主意:用我的死敲学校一笔?可是,我的死真的跟学校没关系!

后来,警察叔叔叫来了救护车,把我的尸体拖到了火葬场,我就在冰棺里暂时住了下来。我在那里住了都一个多星期了,根本没有人理我。我回去过,回去看斑鸠,可是那棵樟树已经被砍了,斑鸠自然不知去向!我爸找了一帮子人,去学校悬挂了条幅,还在学校里放鞭炮撒纸钱,校长被打了,梁老师躲起来了,学校里一派乱象!我爸天天忙着找学校谈判,找学校要钱,根本没时间管我。再说了,以前他有时间也没管过我,现在我死了,他更没必要管我!他现在只管以我的名义找学校要钱,听说要五十万呢。没想到我的命这么值钱!从三岁起,我爸就没在我身上花过一分钱,我就像废弃的垃圾,被他扔给了奶奶。谁能想到垃圾也能变废为宝,一下子能值这么多钱!他恐怕睡着都笑醒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终于让他给碰上了,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块!我估计要到钱后,他一分都不会给我奶奶,有可能我妈还要跟他打官司。我妈至少有一年没来看我了,平时我给她打电话她总说不方便,可这几天却天天耗在学校里,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百分之百是冲着钱来的。我算是看透了,我活着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死了竟然成了他们的摇钱树!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学校了,死也要跑得远远的去死,不让他们找到我,不让他们拿我的尸体卖钱!

4

浩浩的故事讲完了,天也亮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了,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买菜的老太太最爱多管闲事,看见我们这样的孩子都会看很久,有的还会表现出同情。可是今天没有一个老太太的眼光在我们俩身上停留,我成了空气?我真的死了!

浩浩打了个呵欠,说要回火葬场睡觉去。我担心地问他:“你说我爸会不会跟你爸一样,去学校讹钱啊?”他想了想说:“应该不会,你的死跟学校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是,他们一定会找棵大树的,你放心!”我不明白,傻傻地问:“什么大树啊?”他不耐烦地说:“你真是弱爆了,什么大树?有钱赔的就是大树!你没听人说上吊都要找棵大树吗?”我有些气短,弱弱地说:“树在学校院子里,可以找学校,可河周围又没院子,找谁呀?”我听过人家骂“河里没盖盖子”,我妈的解释是投河自尽没人拦着你,这充分说明河流是自由的死亡场所。“这你就别操心了,律师比谁都门儿清!”他打着呵欠说。我不服气地问:“你比我小,怎么什么都知道?”“别不服气,你去火葬场待几天,也什么都知道了!现在火葬场里,什么死法的人都有,热闹着呢!”

浩浩走了,我往河边走去。虽然我不想睡觉,很想去学校,可是浩浩临走时跟我说,别到处晃,小心太阳要了你的鬼命,记住,晚上才是鬼活动的时间。我记得看过的鬼片里也都是这样的。

河水依然平静地流淌,堤坡上的草依然绿得发亮,草尖上还缀着细细的露珠,晶莹剔透,像水晶。河堤上,趁着天气凉快锻炼的人很多,散步的,跳舞的,打太极拳的,还有欢快的音乐,呈现出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一切跟昨天、前天、很多天一样。但我知道,一切很快就会不一样!当人们在水中发现我的身体的时候,这种欢乐祥和的气氛就会被焦虑和恐惧代替!嘿嘿,他们就再也快活不起来了!我最讨厌那些老头老太锻炼的时候放音乐了,声音大得出奇,好像他们都是聋子似的,吵得我头疼。我真搞不懂,难道他们不跳不唱就会死么?难道他们唱了跳了就会长生不老么?死有什么不好?长生不老有什么好?我活着没觉得好,死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看见了水中我的身体。经过半天一夜的浸泡,我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都变白了,好像变胖了一些。虫子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小鱼在身边游弋,几只小龙虾在旁边逡巡,似乎对这个庞然大物还心存疑虑,拿不定主意该从哪里动钳子。虽然我死了,虽然我捉过很多次龙虾,可对于挥舞着大螯的龙虾我还是心有余悸,我被大螯夹出过一排血印子的手指隐隐作痛。我害怕看见我的尸体被龙虾尖利有劲的螯夹得支离破碎,更害怕看到它们用螯夹着我的肉末往嘴里塞,我心里急切地盼着快点有人把我从河里捞出来。

在太阳出来之前,我不得不回到水里,附在尸体上。小龙虾挥着大螯过来了,试探性地在我脚上夹了两下。可能是浸泡的时间不够,肉还没有腐,它们没有收获,悻悻地游走了。应该说尸体是没有痛感的,可我还是觉得痛,暗自庆幸小龙虾的离开。我等待着,等待着有人带我离开河水。我知道,这一刻很快就会到来。我的爸爸妈妈百分之百会去学校,要求老师帮助调查,虽然文博他们昨天一直在撒谎,但在老师面前,他们的谎言很快就会像吹大的气球一样被戳破。我们的老师,那是比狄仁杰还牛叉的人,班上的疑难案件都被她一一破获。然后,文博他们就会带着警察叔叔来确认我落水的地方,我就会被打捞出水。

在无聊的等待中,我竟然睡着了。醒来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我的身体挣脱了水面,暴露在强烈的太阳光下。经历了半天一夜的黑暗,我突然觉得,阳光很明亮很温暖!我想站起来,但不敢,害怕我的鬼命会在这强烈的阳光下灰飞烟灭。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从周围人惊恐的神态,我能猜出自己的样子很可怕。爸爸看着我的尸体,沉默着,妈妈奋不顾身地冲上来,全然不顾我发出的尸臭,一把把我搂着怀里,失声痛哭。我突然有些后悔,昨晚我是不是错怪妈妈了?我知道她的哭是真心的,因为她的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哭号耗光了她的力气,我的尸体抽走了她最后的支撑,她晕倒在了二婶的怀里。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自己比浩浩强,至少我妈妈是真心爱我的!

很快,我也去了火葬场,被安置在冰棺里。在那里,我又见到了浩浩。我不无得意地向浩浩炫耀妈妈看见我尸体时的痛苦反应,可是浩浩却表现得不屑一顾,鄙夷地说:“没什么好炫耀的,只要弄到钱,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忘了你,说不定还会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不相信妈妈会很快忘了我,而且我也不相信他们能弄到钱。

5

但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都过去了,妈妈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看着我沮丧的样子,浩浩得意地说:“我说得没错吧,你妈妈现在肯定忙着请律师打官司要钱呢!”

我不信,我宁愿相信妈妈是伤心过度病倒在床上。

浩浩要跟我打赌,说要是我输了,就跟他一起去找斑鸠。我知道他一直没忘记那两只小斑鸠,可是要到哪里去找,他也说不上来,我觉得那斑鸠八成是死了。

太阳下山以后,我们俩出了火葬场,往河堤上走。每天晚饭后,河堤上有很多散步的人,凡是小城里的重大新闻在这里都能收集到相关信息。果然,在河堤上,我听到很多人在议论我溺水死亡的事,但遗憾的是都跟躺在火葬场的我无关,说的都是跟钱有关的部分。

我的尸体打捞上来以后,学校第一时间派人去我家慰问,并送上两千元,说是出于人道主义。这数目跟我这五年交的学费大致相当,我爸欣然接受的同时还说了几句客气话,无非是给老师添麻烦了之类。但我知道,每次老师打电话叫家长,他就特别烦,觉得老师很烦,小题大做。然后我爸还找律师咨询,准备找文博他们几个的爸妈各要一万元,说是知情不报,有什么连带责任。特别让我爸兴奋的是,律师竟然帮他找到了一棵大树——污水处理厂。我落水的地方,恰巧是污水处理厂的泵站,而那里却没有任何安全标志。律师解释说,凡是存在安全隐患而未尽到提示义务的,发生安全事故都可以追究相关单位的法律责任。这是从我失踪后我爸听到的最好消息,他立刻去污水处理厂交涉。但,得到的答复却令他有些沮丧,人家要求他通过司法程序解决,法院怎么判怎么赔。所以,我爸已经聘请了律师,准备把污水处理厂告上法庭。据说,我爸找律师算过,要污水处理厂赔四十万,人家嫌他狮子大开口,才推给了法院。其实,即使那里有标志又怎么样呢?我还是照样会去,照样会死在那里,跟人家竖不竖标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跟闯红灯是一个道理,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心存侥幸。我爸对我的秉性还不了解吗?他只不过是钻了污水处理厂的空子,让人家当了一次冤大头而已!我听到一个白发老头叹息说:“现在这社会,人人都向钱看,削尖了脑袋钻国家的空子。国家单位现在就是大肥肉,有理没理都要咬住了不放,最终都能榨得出油来!”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慈祥的老太太说:“我们原来在乡里教书的时候,夏天老有学生在河里塘里淹死,也没见家长找学校找国家要钱。昨天还看个新闻,说学生在学校里跳楼,要学校赔几百万,明明是自己家庭矛盾导致孩子想不开,结果赖上学校了,你说现在的人啊,都钻到钱眼里了,要钱不要脸!”

我在用耳朵认真收集信息的时候,浩浩的眼睛紧盯着河堤边的树,那里栖息着很多鸟儿,我知道他肯定在寻找那只斑鸠。世上的斑鸠成千上万,他干吗非要找那两只?

我们俩趁着夜色去了我家,我爸正在跟人打电话,我妈坐在客厅里,表情木木的,是受了大打击的样子。我心里好难受。我爸挂了电话说:“明天跟我一起去县政府门口请愿,我已邀了一帮人。”我妈定定地看着他,愣愣地说:“我要去看子豪,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爸爸略有些伤感地说:“别去看了,看了也不会活过来!阎王爷要他去,谁也拉不住!”然后他给妈妈倒了杯水,说:“你别太伤心了,子豪不在了,我心里也难受,好在我们年轻,还可以再生。等要到钱,我们就买个好房子,然后再生个孩子,好好培养,是一样的!”妈妈摇摇头说:“那怎么能一样呢?”“怎么不一样?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就一样!”

我看了浩浩一眼,他正看着我妈妈,眼神很温柔,可是脸上却有淡淡的忧伤,他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回去的路上,浩浩说:“我输了,你不用陪我去找斑鸠了。”我坚决要去,这是我刚才看他的时候做出的决定。我们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因为学校赔了二十万,浩浩马上要被火化了。火化了,他就不能住在火葬场了,必须住在墓地里,而且不能自由地四处游荡。

6

今天是个阴雨天,难得的好天气为我们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天刚蒙蒙亮,我就和浩浩去了他原来就读的学校,要赶在斑鸠出去觅食之前。这是我们俩昨晚商量好的行动方案。上次回去,浩浩只顾着失望,没在周围好好找找。其实,我觉得找到的希望非常渺茫。且不说它们已经死了,即使还在,过了十几天,不是也长大了吗?哪里还认得出来?

可是,浩浩很坚定地说,一定认得出来!

看他这样坚决,我也不忍心再说打击他的话了,只默默地陪着他!

浩浩就读的学校是典型的乡村小学,一个大院子,一栋教学楼,一排旧瓦房,校园里最多的就是树,大部分是樟树,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时间还早,树上的鸟儿已经醒了,叽叽喳喳地叫唤,做着出门前的准备。

我和浩浩停在半空中,对每一棵树上的每一个鸟窝进行细致的检查,遗憾的是,鸟儿根本不等我们,等我们检查到最后三棵树时,发现鸟去窝空。看着浩浩沮丧的脸,我提议回去。浩浩不同意,说有可能那两个小家伙就住在这里,说不定刚长大的小家伙出去试飞了,等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不愿看他难受,只好默许了。

等了一会儿,有学生来了。我问浩浩学校里的学生多吗?他说不多,很多都去了城里,每个班只有二十几个。然后慢慢的老师也来了,浩浩还激动地指着一个女老师给我看,说那就是他们班的梁老师。

直到上课铃响了,斑鸠都没有回来。我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阴沉沉的天豁开了,周围明亮了许多,莫非太阳要出来了?这六月的天气,很有可能!我正想提醒浩浩别从树荫里跑出来,却发现他猛地冲了出去,仔细看,他的前面有一只振翅疾飞的斑鸠。我看见他追上了它,跟着它飞了一会儿,然后折回身往我这边来了,我都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了,那是激动,是兴奋,是陶醉,是梦想成真,是妙不可言。这是遇上他这几天,我看见过的最美最生动最满足的表情。我猜,那只斑鸠应该就是他认识的一只!

我被浩浩的兴奋所感染,竟然忘记了开口提醒他。就在这一瞬间,周围蓦地亮了,金灿灿的阳光像千万把利箭射向大地,刺穿了浩浩。我的惊愕还没有来得及转化成悲痛,浩浩就化成了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浩浩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阴阳两界都不复存在,就像他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7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清明节,我在墓地里见到了妈妈和爸爸,这是我被安葬后第一次见到他们。去年鬼门关门之前,我回去看他们,意外地发现,家里已经住上了陌生人。我记起爸爸曾经对妈妈说过的话,拿到钱就买一套好房子,重新开始生活。他们已经拿到了二十五万的赔偿金,想必已经买了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我没有去找他们,我知道,在他们的世界里,我已经不存在了!

妈妈在我面前摆了很多我爱吃的东西,然后摸着隆起的腹部对我说:“子豪,一定要保佑妈妈顺利生下弟弟,还要保佑弟弟身体健康,一生平安顺利!”说这话的时候,我发现妈妈的眼睛里溢满爱意。

爸爸妈妈走了之后,一只斑鸠飞到我的墓前,用清澈的小黑豆似的眼睛看着我,眼光里充满忧伤。看着它,我想起了浩浩,在这样的日子里,是否有人去看他?

(责任编辑: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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