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200天，女作家见证东莞女工生存现状

红雨

丁燕是新疆的一位女作家。2011年，她加入东莞文学艺术院。为了深入了解东莞这座城市，了解在这座城市中打工的女工的生存现状，在东莞樟木头镇，丁燕隐瞒了作家身份，卧底进入一家电子工厂，和女工同吃同住同劳动，面对面感受她们的梦想和希望、辛劳和迷茫，写出了小说《工厂女孩》。2013年10月26日，《工厂女孩》获鲁迅文化奖2013年“年度图书”提名。

卢小咪：疲惫的青春

2011年年初的一天，丁燕骑着电动自行车在樟木头镇的大街上搜寻招工广告。一般工厂招工，都要求女工年龄在35岁以下。当时，丁燕已经四十出头了，要找到一份工作很不容易。经过多天的奔波，她终于找到一家放宽了年龄要求的工厂，可一面试，她就被考官揪出来了：“你，戴眼镜的，可以走了。”“你连我的资料都没有看，怎么就知道我不合适？”丁燕据理力争。“戴着眼镜，一看就是吃不了苦的。”考官的回答令丁燕无法再为自己辩驳。回去之后，丁燕立即配了一副隐形眼镜。

第二天，丁燕找到一家电子厂。这次应聘，她学乖了，只说自己是高中学历，家在农村。负责人问她要毕业证，她说没有带。负责人手一挥：“通过！”

丁燕和一群年轻的女孩被带到厂里，排队领工装——土黄色的旧工服，软塌塌的帽子。领完工装，她们来到车间里。车间两侧摆放的重型注塑机在快速地运转，碎屑四飞，发出很大的噪声，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刺得她们个个鼻腔生疼。

丁燕被安排将装满成品的塑料箱搬到车间的一侧，那里的箱子已经摞了一人多高。那天，丁燕马不停蹄地搬了200多箱。虽然箱子不重，但要反复地弯腰、起身，没干过重活的丁燕累得够呛。

晚上6点钟，下了班的丁燕依照指示去了女工宿舍楼下的管理处，交上了自己的工牌和身份证。宿舍管理员二话不说，给她一把钥匙，叫她自己直接去316房间入住。宿舍楼里，女工来来去去，有的提着开水瓶去打水，有的边走边打电话。丁燕来到三楼，看见走廊里宿舍的门口扔着塑料袋、一次性饭盒，敞开的宿舍里有女孩躺在床上，把手机的音乐放到最大。

丁燕找到316房间，铁皮房门已经敞开，有个女孩在收拾东西。丁燕敲门进入，看见房间里摆了四张上下铺床。那女孩叫卢小咪，她指着自己床铺对面的那张床对丁燕说：“这个床位的人辞职了，没人住，你可以睡这里。”

卢小咪来自安徽农村，19岁，瘦瘦的，高高的，脸色蜡黄，连头发都是稀疏发黄的。她从16岁开始外出打工，在无锡一家制衣厂干了三年后辞职南下东莞，进了这家电子厂。随卢小咪来东莞的，还有她的好朋友艳萍。

发了工资，别的女孩都是去买化妆品，买新衣服，做头发，而卢小咪却窝在宿舍里不出门。她对自己比较抠，挣的钱除去自己的生活费，都寄给家里让父母盖房子。卢小咪的基本工资是1500元，一天的饭补是10元钱，平时加班有双倍工资。

每天晚上10点加完班回到宿舍，卢小咪就坐在床边攥起拳头捶打自己的肩膀和脖子。往床上一躺，她总会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自语：“啊！真累啊！”不一会儿，她就睡熟了。

2011年6月，卢小咪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母亲身体不舒服，家里麦收没人帮忙，叫她请假回家。卢小咪知道母亲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她答应下来，跑去跟组长请假。组长为难：“厂里刚接一批订单……要不，你去找主管。”

卢小咪从组长手里要了假条填好后去找主管。不到5分钟，她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对丁燕说：“主管不准假。”说完，她几乎要哭了。她告诉丁燕，一年中，她只能在春节回去一次，她非常挂念家里。

“为什么不辞职呢？”丁燕问她。卢小咪不可思议地看着丁燕说：“我在这儿，好歹一个月也有2000多块钱工资。辞职回家，我上哪挣钱去？”她总是能说服自己留下，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食堂里打两毛钱的米饭、一块五毛钱一份的青菜豆腐解决肚子。

申雨荷：艰难中求发展

2011年9月1日，广东的天气闷热潮湿。高中毕业的申雨荷来到东莞，投奔在东莞打工18年的父母。

申雨荷的父亲在厚街一家珠宝厂做定型技工，月收入4000元；母亲在樟木头镇纸箱厂做普工，月收入2500元。迎接申雨荷的是一片贫民区，高高低低的楼房破败不堪，窄窄的巷子间的小路上铺了煤渣、石子，路旁偶尔有一堆无人处理的垃圾，苍蝇翻飞。她父母住的那栋楼楼道狭窄昏暗，一股发霉的潮气。房子在三楼，屋里铺着劣质地板砖，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衣柜发黄，唯一一台电器便是木凳上对床放置的电风扇。阳台上有一个水池，摆着洗漱用品。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凉席。

申雨荷进电子厂当了女工。周六、周日不加班时，她会去父母那里与他们团聚。申雨荷只有18岁，长得眉清目秀。她工作很努力，只做了两个月普工就被提升为质检员。

申雨荷不买新潮的衣服。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歌，听动感的舞曲。她还报了名去学跳街舞。

“我觉得很讨厌，空气都有毒，噪声也大，一进车间我就厌恶……”申雨荷跟丁燕诉苦，“我早晚会辞职。”

在昏暗的车间里，申雨荷每天的工作就是将产品一件一件地检查清楚。长时间重复性地做这样一件事，往往干到下午，她就开始头晕、恶心，视力也模糊起来，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非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工作。

2012年元旦的迎新文艺晚会上，申雨荷跳了一曲现代舞。她身着银色紧身上衣、黑皮短裤、黑色长筒靴，扭臀、摆手、踢腿，在强劲的节奏中舒展着自己……她的表演获得了二等奖，她也因此成了电子厂的名人。

2012年2月，春节刚过，申雨荷就打了辞职报告，辞职原因一栏填的是“回老家发展”。高管杜经理看出了她在撒谎。杜经理是位中年男人，他神情坚毅，总是严肃地紧绷着嘴，让工人畏惧。

“你找到另一份工作了吗？”杜经理不信申雨荷的辞职原因。

“没有。”她依旧倔强，“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