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惊魂

从1979年传奇的NCAA决赛开始，拉里·伯德和“魔术师”约翰逊就被视为一生之敌。

到他们分别加入凯尔特人和湖人，NBA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东西对峙”便在1980年代上演了。然而，总决赛上直到1984年才首次上演“黑白双煞”对决的剧情，彼时这二位都五年级了。那次让人久等的拼杀一直打抢七大战，然后留下这样的注脚：史上最肮脏的系列赛。

“说实话，如果没那个抢断，我们就被横扫了。”

当凯尔特人与湖人在1984年总决赛中遭遇，相距上一次“黄绿之争”已过去了15年，谁都不会感到意外，因为所有人都期待这一天。

牵动两大超级劲旅形成弥漫战火的是“魔术师”约翰逊与“大鸟”伯德。迄今为止，人们依旧很难相信上帝是不是在开玩笑，居然会把两位不世天才同时诞生在一个时代，他们俩都具有不可思议的篮球智慧，都具有改写一个时代历史的实力。

“比朋友更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没有什么能比“魔术师”和伯德的交往更能说明该哲理，他们俩理应是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可事实恰相反，“魔术师”与“大鸟”相交莫逆惺惺相惜——除了赛场注定的争夺之外。

在1984年总决赛揭幕战中，湖人第一节就进入嗜血的状态并劈开18分的鸿沟，最终以115比109的比分喧宾夺主，让凯尔特人辛苦82场的主场优势不翼而飞。凯尔特人全队，每一双手都仿佛刚从冷冻库里取出来——这就是比湖人赛前多休息两天的成果。

第二场，虽然沃西漫不经心的传球被杰拉德·亨德森横刀夺去，并因此丢了比赛，但没人相信哈弗里切克的灵魂能再次拯救世界，而且，那场比赛里凯文·麦克海尔被吓破了。

全场比赛结束前20秒，已拿下21分的麦克海尔站上罚球线，他有望成为当晚的英雄。当时湖人领先2分，麦克海尔的强攻造成对手犯规，他如果两罚全中，比赛就有希望进入加时。全场静得可怕，麦克海尔出手……球弹筐而出。看台上出现了小小的骚动，这个赛季的季后赛，麦克海尔将他的罚球命中率从1982-83赛季的55.6%提升到了近八成，但关键时刻他还是会手软。但比他的手抖得更厉害的是他的膝盖，在罚第二个球之前，麦克海尔的双腿像筛糠一样晃个不停，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极力想投进这个球，可是更多人看出来，巨大的压力击垮了他的神经，使他全身僵硬，他罚丢了第二球。

《波士顿环球报》曾在总决赛前有过这样的评论：“我们终于可以称呼他‘麦克海尔先生了。（意指他终于打球像个男人了）”这听上去像是讽刺，麦克海尔本来可以被定义成一个硬汉——如果他能罚中那两球。事实上，当凯尔特人全队一起观看这场比赛录像时，他们才发现麦克海尔在那一刻被吓破了胆，于是他成了被取笑的对象，塞德里克·麦克斯维尔一向爱开玩笑，他给麦克海尔起了个新绰号：“膝盖抖动者”（KneeShaker）。所有人都在拿麦克海尔开涮，“你怎么能让凯文这孩子去投最后一投呢？”

那两次罚球吞掉了麦克海尔，不过还没咬断凯尔特人的喉咙。以为胜券在握的湖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在暂停过后，詹姆斯·沃西接“魔术师”的传球后，漫不经心地将球传给一边的拜伦·斯科特。但是本来盯防斯科特的亨德森斜刺里杀出，迅如闪电地断下了这记传球，随即上篮得手，将比分扳平。

亨德森的抢断承重的打击了湖人的信心，在最后得常规时间“魔术师”几乎没有信心再去投篮了。反而凯尔特人这边，罗伯特·帕里什和斯科特·威德曼投中了一些高难度的跳投，其中一个就在湖人替补席之前，然后威德曼冲着湖人球员喷了一句他家乡的粗话，而他的对手却默然不语，伯德知道，比赛已经到手了。最终，凯尔特人在加时一鼓作气以124比121获得胜利。

当然，麦克海尔没有加入到赛后庆祝的人群中，尽管他清楚队友们不会责怪他。但这场胜利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失败，没有语言可以描绘出他的沮丧心情。据丹尼·安吉半玩笑半认真地透露，在这场比赛后，“找凯文签名的女球迷就少多啦。”

绿衫军获胜的最大功臣当然属于亨德森，“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中，人们记起我的就是这次抢断了。”亨德森说，“人们在谈到我的时候就会说起这次抢断。但是我认为，这场比赛中特别是在加时，我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在威德曼投中的那个锁定胜局的跳投。这时常被被人遗忘，但是我更喜欢这计锁定胜局的跳投，因为这是赢得比赛的两分。”

对于这个凯尔特人队史上名垂青史的三次伟大抢断之一，伯德的评价是：“说实话，如果没那个抢断，我们就被横扫了。”

“我们打得像个娘们”

每一支球队都是所在城市的文化写照，这一点，在洛杉矶湖人身上尤其明显，由于洛杉矶比邻好莱坞，且洛杉矶是著名的西海岸黄金城市，娱乐色彩极浓，所以湖人不知不觉中就带上了高傲气质。

在1984年6月4日的早晨，洛杉矶的报纸就开始谈论湖人队中谁该当选总决赛MVP。之前一天晚上，总决赛第三场，回到家门口的湖人打出以18比4的开局。凯尔特人一波36比17逆击后，湖人再还以18比0。第三节湖人47分直接进入垃圾时间。137比104，湖人最终赢了31分，他们全场奔袭，跑出51次快攻机会，“魔术师”则以21次助攻创造了总决赛单场助攻的新纪录。至此，湖人2比1领先，他们已经走出亨德森的那次断球带来的影响。

拉里·伯德愤怒了。赛后，他痛骂所有队友“打得活像娘们”。《洛杉矶时报》自然不会漏掉伯德的这条著名语录，记者们如获至宝，将这当成是凯尔特人在精神上已经举起白旗的标志。伯德并不这么想，作为球队老大，他必须知道何时该拍队友的肩膀以及何时该发出怒吼，他要刺痛凯尔特人，让这支球队苏醒过来。endprint

“赛后我想揍我所有的队友。”伯德说，“我已经尽我的所能激发他们的战斗力了。我知道如果不做出改变，我们就完蛋了。所以，我叫他们‘娘们，我说他们打球都像小姑娘一样。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在队内引起不良影响，但是我不在乎。”

在第三场比赛只得到4分的丹尼斯·约翰逊比任何人都想要证明自己，这是他来波士顿的第一个赛季，作为曾经的总决赛MVP当选者，他是个不露声色的球员，他不会透露他会如何调整他的比赛，他只用赛后三小时的加练做出回答。生性急躁的M.L.卡尔则直接冲到伯德面前，“带我们一起干吧！”声音大到更衣室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伯德激将法大功告成，以至于在第四场，凯尔特人打得甚至太爷们了一点。湖人此役前11投10中，但凯尔特人执拗的追袭。第三节，麦克海尔对兰比斯的那记著名的“晾衣绳犯规”，拦腰撂翻对手，宣布了这个系列赛走向的不同。

当第三节湖人76比70领先时，紫金军团的蓝领大前锋科特·兰比斯在快攻中急速杀向篮下。正在全力往回赶的麦克海尔脑子里只有教练的指示：不能让对手轻松上篮。随着兰比斯逐渐接近篮下，队友M.L.卡尔大喊：“打他！”

兰比斯正在全速前进，而麦克海尔已经打算好拉下他，把他摔在地上了。这种犯规战术在1980年代是很常见的。但是兰比斯的速度还是出乎了麦克海尔的预料，幸运的是，洛杉矶的大前锋是一屁股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当他的身体摔在地板上时，兰比斯第一反应是：“没什么地方疼。”而第二个则是：“麦克海尔在哪里？”他立刻跳起来冲向了凯尔特人大前锋，但他身后立刻冲上来一个上前讲理的沃西。正在气头的上沃西一把将自己被犯规的队友推到了裁判杰斯·科西和场边的一群记者身上。而听到了卡尔之前煽动喊声的迈克尔·库珀则径直冲向凯尔特人的替补席，两边的板凳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尽管两边没有真的动拳头，但很显然凯尔特人的心理打击取得了效果。

麦克海尔站在一边惊讶地看着场上的情况，这个恶意的犯规和他之前的球风大相径庭，即使是他自己在多年之后回忆时都不相信历史上最有名的犯规之一会出自他之手。

波士顿凯尔特人

“很多人说我的犯规是有预谋的。”麦克海尔说，“但我绝对不是。如果我是预谋的，我肯定是找‘魔术师、贾巴尔或者沃西犯规，他们可比兰比斯重要太多了。”

“我当时只是想把他拽住。”麦克海尔继续解释，“但是他速度太快，我没法控制住他的身体。他摔得很重，但那个系列赛身体对抗本来就很激烈，我不可能跑过去把他扶起来的。我当时感觉很糟，我希望他没事。我真的只是想拽住他，根本没想伤害他。”

然而，这个犯规却成了总决赛的转折点。就像“魔术师”约翰逊说的：“在那之后，我们上篮的时候都会多多少少有些顾忌。我并不是在找理由。我们当时的确足以打败他们，但是凯尔特人用他们的强硬对抗吓住了我们，我们就这样缴枪投降了。”

麦克斯维尔也认为：“在麦克海尔的那记犯规之前，湖人在进攻端简直是予取予求。但是后来，他们就开始过于小心了，这显然不是理想的快攻心态。”

凯尔特人进入了自己的节奏，最后时刻取回领先。贾巴尔被罚下，比赛在罚球不中的叹息中进入加时，伯德在第四节结束前16秒用中投把比赛拖进加时，绿军笑到了最后，将大比分扳成2比2。“大鸟”全场得到29分和21个篮板，帕里什有25分和12个篮板进账，他和32分的“天勾”一样拼到六犯规下场。“魔术师”得到华丽三双，但是波士顿球迷却在这场后送了他“悲剧师”的绰号，因为他的两个关键失误：被帕里什断球，最后时刻两罚不中。

第四场凯尔特人死里逃生，然后就是第五场的“拉里·伯德之战”。

“那种感觉就像你被抽空一样”

一直以来，NBA东海岸的球队都更擅长身体对抗，西海岸则更注重技战术配合。

当凯尔特人在这次总决赛中的进攻糟糕到只有四成的命中率，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乱中取胜。波士顿咄咄逼人的防守和所有规则范围所能容忍的最粗野的手段中断了湖人的表演时间。当比赛变成血腥的战场，这不再是湖人曼妙的“showtime”。帕特·莱利在老江湖奥尔巴赫面前还显得稚嫩，他以为季后赛只停留在战术板和比赛录像上，他不知道季后赛还是诡计、骗术和恶犯。

而且和其他肮脏的球队不太一样的是，凯尔特人的嘴皮子功夫天下第一。麦克斯维尔和卡尔可以整场比赛都用绝不重复的垃圾话问候你的家人，伯德更是滔滔不绝：“就在你脑瓜顶上”，“你根本防不住我”，“你的速度对于我就像慢镜头回放”。

他甚至会提前把他的投篮时间和地点告诉你，你知道，但他还是能投中。沃西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伯德的一时兴起，但他很快就发现，垃圾话就是比赛的一部分，为了打败对手，他会动用一切武器。防守伯德的难度当然不在于他的身高和弹跳，而在于他可以轻易地看你在防守姿势以及站位上的破绽，他甚至能从防守的眼神中读出他是否紧张或缺乏信心，只要你流露出一丝的疑和恐惧……他可以扫视你的内心，然后再做决定。

尽管湖人队中还有迈克尔·库珀这样一个为防守而生的球员对付伯德，但“大鸟”还是有办法，他充分利用他的身高和体重优势，采用越来越多的低位强打来压制库珀。

总决赛第五场，伯德就是这样打球的。此役波士顿花园的温度达到36度，奥尔巴赫承认“花园都要融化了”。全场没人把屁股回归到座椅上，人们忙于擦拭汗水，半场时走到走廊上几乎是地狱之旅。贾巴尔和沃西在暂停时戴上氧气面具，以避免脱水晕倒，而现场解说员埃文斯到半场差点中暑。酷暑之中，伯德第一节得到8分和9个篮板。麦克海尔第二节开打三分钟就领到第四节犯规，然而伯德独撑大局。下半场麦克斯维尔催动得分高潮，湖人追近比分后，伯德用三分球还以颜色。第四节，伯德连发轰到湖人暂停时，凯尔特人满板凳白毛巾飞舞——伯德全场20投15中，得到34分和17个篮板，凯尔特人赢下天王山之战。endprint

“魔术师”坦言，输掉总决赛第五场是他职业生涯遭受到的最大打击，“那种感觉就像你被抽空一样，好像以前你所获得的成就一分钱不值。”

“让市长等一会儿”

季后赛是最真实的篮球比赛，或者说最原始的，就像街头的单挑，你被对手暗算，但人们都视而不见，你只能忍着，然后想办法把球投中。因此，即便莱利在赛后大骂凯尔特人是一帮“恶棍”，但他显然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1990年代转战纽约以后，他从战术板上划掉了温文尔雅，打造了一支同样强横而肮脏的球队。

波士顿人在自家门口用的花招手段承袭自奥尔巴克留下的悠久传统，老头子早就对他的弟子们循循善诱过，“让你的对手陷入慌乱，你就至少成功了一半。”他的得意门生K.C.琼斯就是这样做的，对于战术他简直是个门外汉，但他善于煽动球员的情绪，会在更衣室里做一些秘密的演讲……而后等凯尔特人球员走出更衣室时，对手就会变成他们的仇人——琼斯有这个本事。

第六场，伯德热度不减，但“魔术师”的策动与贾巴尔的30分令湖人在家门口取下第六场。

抢七大战前，波士顿花园门外，球票2000美元一张。波士顿花园几乎被热情所焚。奥尔巴赫几次险些抡起拐杖冲入场中。麦克斯威尔在湖人每次罚球时横穿禁区，摇头晃脑。由于M.L.卡尔在第六场比赛中撞伤了眼睛，可能无法上场，麦克斯维尔说：“把一切交给我，孩子们。”

他不是在吹牛，麦克斯维尔几乎一人摧毁了湖人内线，他全场拿下24分，17次走上罚球线，沃西简直被他生生撕碎，他是一头真正的猛兽，与他相比，整个湖人队部显得过于温文尔雅。但决定比赛胜负的另有其人。

高温下，双方都手感不佳。第三节湖人一度将分差反超至72比71，然后伯德两记跳投、帕里什一次打三分再将湖人甩开。当湖人在距离比赛结束不到一分钟时将13分的分差缩小为3分，人们认为伯德会马上接管比赛，像他通常所做的那样。伯德运球、晃动、切入，在罚球线附近出手投篮，越过了贾巴尔的长臂，进了篮筐，但却迟迟不肯落下，擦洗了一遍篮圈后终究还是弹筐而出。“魔术师”拿下篮板发动快攻，这是他最拿手的项目，但他的上篮被帕里什封盖，丹尼斯·约翰逊得到篮板，被犯规，停秒，上罚球线，约翰逊2罚全中，这一晚他12罚全中。

湖人还在不停地犯规，但已无济于事了……整个花园顿时陷入疯狂之中，而凯尔特人球员却冷静下来。他们发现自己必须要考虑该如何离开球场了，香槟已经打开，所有人都能闻到那诱人的气息了……更衣室外所有人都疯了，很快整座城市都将陷入更大的疯狂之中；更衣室里丹尼斯·约翰逊当场醉得不省人事，而伯德喝得不算多，过一会儿他还得参加总决赛MVP的颁奖仪式。此时，球队官员匆匆赶来告诉伯德，有他的电话，市长在一线，他妻子在二线。接线员问伯德先接谁的，“大鸟”很拽地扔下一句，“让市长等一会儿。”奥尔巴赫更霸道，在将总冠军奖杯放在地上时教训起了记者们，“所有人都在谈论湖人王朝？他们的王朝在哪里？就在我的脚下。”

最重要的是，“凯尔特人不输第七场”的魔咒，在1984年继续流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