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有毒

于慧

“你看到的很多玉坠啊，手镯啊，都是假的，不要轻易买。”侯振用已经树皮化了的右手夹着一支烟，声音低沉地说，“买到假的，不但吃亏，而且戴在身上还有害。”

侯振16岁那年，因为没考上重点高中，家里人带着他拜了一位老师傅，在一家玉石加工作坊打工。起初，这家作坊并不是制作那些大众能买得起的玉器，而是专门向古玩市场供货，也就是制作假古玉。

收藏品市场向来鱼龙混杂，早在10年前，和田玉的籽料已经千金难求，而传世（指家里传下来的的玉器）玉、和出土（墓葬中盗出的玉器）玉更是无价之宝。利用祖传手艺仿造这类古玉，是一门赚钱的营生。

但侯振说这并不算缺德，实际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做旧古玉是有市场的——玉做旧之后，卖给古董商时，明言这块玉的材料是假的、或者雕工是假的（老玉新雕）、或者直言玉的颜色是后做上去的，都没问题。古董商买到手后，在收藏品市场上，编排年代故事、靠嘴皮子忽悠往外卖，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收藏者如果买了，是因为自己眼力不到，只能认栽，这是收藏市场不成文的规矩，也有人说这正是收藏市场的魅力之一。

这位老师傅专门擅长用俄罗斯玉来仿造和田玉，制作手艺之高，在安徽小有名气。侯振跟着做伙计，也见识了一些如何做“沁”、做“土锈”、做“鸡骨白”等等。但学徒只能做些低端杂活，各种炮制古玉的核心配方不会让侯振知道，侯振干了4年学徒，师傅去世，他仍然对仿古玉的核心技术一无所知。

师傅去世，没有给任何一个徒弟真传，徒弟们本来就该四散了，但师傅有个40多岁的大徒弟，不知从什么地方搭上了玉器商，干起了制造假玉器的营生，并把当时失去工作的侯振拉下了水。

自从跟着师哥之后，侯振就觉得自己干的营生有点缺德，他造的假玉器，不再是考验收藏者眼里的半真品，而是那些放在商店玉器柜台中，明码标价几千元或上万元的大众玉器，用他的话说，就是开始真正的骗人害人了。

“做的最多的就是玉镯，其实根本不是玉的。”侯振说，很多游客在旅游景点买到的动辄几千元的翡翠玉镯，看上去晶莹剔透、纹理优美、甚至隐含烟霞朦胧的玉石，其实都是用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根本不透明的花岗岩做出来的。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工匠们的手里，却是非常简单的事。

师哥带着侯振他们几个昔日的师兄弟，重新采购了一批设备，包括粗料打磨机、用来蒸煮化学原料的工业釜、注胶机等等，开始了疯狂的造假。

整个过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就这么简单——首先，把石料打磨成手镯或玉佩的粗坯模型，加工百八十个后，把粗坯石料都放到工业釜中，加注化学试剂。这种化学试剂以强酸为核心，还添加了很多其他别的东西，侯振后来偶然听师哥说起，这些化学试剂中，还包含很多毒性极大的物质。

总之，经过化学制剂加热浸泡几天之后，石头粗料中的杂质被去得差不多了，变得透明，而且石料本身也有很大变化，有的部分被强酸“洗礼”变得特别光滑，而一些原本有杂质的地方则变成细微的空洞，在放大镜下甚至可看到很多“沙眼”。

但毕竟石料变得透明了，离玉石接近了一步。然后，侯振这些小师弟们就要用特殊的颜料给玉镯或玉佩加色——他们都做过很长时间的玉工，对真实的玉料会有怎样的纹理非常清楚，美工技术也是多年练就的，只需要戴着防毒面具和游泳镜（上色的颜料非常呛人）在玉石上稍作勾画上色，就算完成了。

此时的石料看起来和玉石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随后会被放在染色的桶内浸泡。一般来讲，这种染色究竟是染成羊脂白还是翠绿，抑或是其他颜色全看客户的要求。经过浸泡后，颜色浸透到石料的最里层，变成底色，并和他们手工的上色基本融为一体。

之后就轮到注胶机了，这种所谓的真空高压注胶机，将制作成半成品的玉器放入其中，添加特殊的化工原料（所有化工原料的配方只有师哥一人知道）。经过几天的“注胶”，最终取出的成品会令人眼前一亮——化工原料已经从里到外渗透到石料的每一个细微之处，石料被强酸所腐蚀出的空洞都被填满，原本毫无生气的石料坯子，如今充满水润的光泽，颜色或翠绿、或松黄、或乳白，几处当初画上的点缀配色也完全和玉石融为一体，更让“玉石”显得浑然天成。

之后稍作打磨处理，一堆堆的“玉镯“、“玉挂件”就大功告成了。

侯振说，在行业内，玉石也分天然和人造，比如说翡翠分A货、B货和C货，在过去，A货是指纯天然，B货是指纯天然但经过化学加工去杂质、颜色得到改善，C货是指无色或浅色的翡翠经过人工染色。

“但我们做的这种，连D货都不算，因为我们的原料就是石头。”侯振说，每一炉加工出来的假货，成色也有不同。成色好的，即便是多年的老玉工，用肉眼和抚摸也看不出真假，可以直接当A货卖。至于普通人采用的什么刻划法、敲击法、水泡法，更检测不出真伪，而如果某一炉的制剂调得不好，就只能当B货或C货出手。

据侯振说，他的师哥似乎也没赚到多少钱，虽然这些做出的玉器在商店里被冠以几千甚至几万元的价格，但实际上，经销商从他们作坊采购的价格，基本上是一万元一炉或两万元一炉，每炉大概出一百个“玉镯”或150个玉挂件。这样算来，每个假玉器的批发价只有一两百元，所以很大程度上，他们作坊赚的是苦力钱。

经销商要给这些玉器做进一步的包装，包括购买玉器鉴定证书、制造假的产地证明，甚至运输、仓储等环节都要做到位，往往经过十多次转手，才最终摆在商店里出售。

没赚多少钱，但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却不小。长期接触化学制剂，让作坊里的很多师兄弟都出现了一些不良反应。直到2013年年初，侯振的一个年仅25岁的小师弟被查出患了白血病。小师弟的家人找师哥让他负全责。师哥不知是真的拿不出钱还是故意躲债，总之是举家失踪，侯振等几个师弟被欠了半年多的工钱无处讨要。

“有时候想想也害怕，做假玉用的那些化工原料，其中肯定有不少含有剧毒，能毒倒我师弟，也有可能危害那些买假玉、戴假玉的人。”侯振在说这些话时，眼神略有些发呆。

制假的人最终会得到惩罚，侯振也希望他说的这些能够对大家有些帮助，玉器是一种特殊商品，如果要买，一定要选择有质保的商家，然后去专业的机构做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