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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之聲》主编李威仪:孤独的革命者

2014-07-04傅尔得

摄影世界 2014年6期
关键词:威仪攝影摄影

傅尔得

在台北松山区某街角处一家便利店里,李威仪递给我他的名片。

名片质地坚硬,能看出经过精心设计,却非常简洁,白底黑字,正面印着:《Voices of Photography攝影之聲》(以下简称《攝影之聲》)。这是他创办的独立刊物的名称。反面的职称处写着:主编。

我想,这张独立刊物主编的名片,跟3年前他在《联合报》任记者时的名片相比,意味截然不同。没有比独立和自由更高一层的追求了。作为一本独立杂志创办者,李威仪这样阐释:“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完全自己掌握内容和节奏,这是一个独立工作者最开心的事情。”

从读者身份出发

1982年出生的李威仪,曾在临近30岁的当口,毅然决然辞去报社记者的工作,跟所有同事告辞说他要去做一本摄影杂志。2011年9月,独立杂志《攝影之聲》在台湾创刊。

坐在我面前的李威仪,眼神中没有年轻人的飘忽和游移不定,自信但不张扬。他有着一副播音员的好嗓音,声音低沉且洪亮,说话平静而缓慢。他这样介绍杂志:“它的特点就是关注摄影创作本身,关注摄影本质的追求及摄影文化和摄影阅读,它基本上是一个以摄影为平台进行观念沟通的杂志。它的焦点是‘摄影是什么,而不是‘把照片拍好。”

我翻过几期《攝影之聲》,印象深刻。这本杂志将重心放在影像阅读与思考,以及介绍摄影书的制作。每期杂志以一个主题为线,如“新纪实”“暴力”“档案”“地景”“身体与性”“台湾摄影书”,等等。借由一个主题出发,将中国台湾和中国大陆等地的华人摄影师和国外摄影师一起,并置到这个主题下进行采访与影像探讨,并提供资深摄影评论家对这一主题的思考。除此之外,他还在杂志中介绍海内外摄影师制作的、与主题相关的摄影书,并刊登国际资深摄影书出版者就这些摄影书的个人见解。

这本影像刊物,一跃腾空地出现在当今台湾摄影界,是一股生猛的力量,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来势汹汹。它不仅冲破了台湾稍显狭隘的影像杂志模式,打破了之前台湾影像阅读杂志“摄影集”式的办刊思路,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为国际化、前卫、紧随潮流,而又不失社会严肃性的影像阅读杂志。

《攝影之聲》杂志以两个多月1期的频率跟读者见面,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版了11期。按照李威仪的说法,两个多月1期是他“已跟读者达成默契的出刊频率”。

但在台湾,这其实并不是一本被看好的杂志。

在我接触过的一些台湾画廊经营者和摄影师眼里,这份新冒出来的独立杂志,似乎并不具备生存和发展壮大的可能,他们对杂志的内容架构、订阅量、资金支持等一系列问题,都抱持着担忧。与此同时,他们不但没有对这位年轻人的热情给予肯定,反而表现出普遍的悲观和冷淡,好像是在面对一个命不久已的小孩时,刻意保持的一种适当的冷漠。

或许,前辈们直接的态度,来源于他们对台湾摄影生态多年的亲身经验和残酷环境的了解。台湾目前并非是一块可以滋生独立刊物的沃土。

在很多人眼里,这本杂志的每一期似乎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期。但是,李威仪不管不顾,从一开始就很坚持做自己。他的姿态,像一个孤单的革命者。“可能就是因为那样的担心,才会这么久没有类似的刊物出来。我认为,先让读者有机会接触,培养读者,读者才会慢慢累积起来。”

因为,他就曾是一个苦于找不到类似刊物的读者。李威仪创办这份杂志,就是从读者身份开始的。

李威仪毕业于台湾政治大学新闻系,台湾中山大学传播管理研究所。在从本科生升入研究生的间隙,因为申请到纽约视觉艺术学院(School of Visual Arts)的交流活动,他曾去纽约呆过一个暑假,跟那边的摄影家、图片编辑密集探讨影像作品和理论。

而办杂志的意念,萌发在大学时期。他对摄影的兴趣,从本科期间修过一门“新闻摄影”课程开始。因为兴趣,想看更多相关的书,却找不到探讨摄影本质的刊物,那时起,李威仪便萌发做一本“自己找不到的杂志”的念头。

“念完研究所后就去当兵,退伍后我去《联合报》做记者。一年之后,我觉得应该要离开。我担心自己太安逸于当时的工作,怕会越来越没有精力去做我一直想要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在没有什么负担和包袱的情况下,我就辞职去做了。”

一直放在他心里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自己做一本摄影杂志。创办杂志的过程,听起来像是奋力一博,又像是一种冒险。

“我准备的时间很短,很多人会在出刊之前准备好2期的内容,我是做完第1期,接着再来想第2期做什么。”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一些逼迫自己向前的招数,“大概从第4期开始,我开放了订阅。一个订单下来,最少6期,多则12期。独立杂志一般很少开放订阅,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停刊了。我这样做,是希望由读者的压力来告诉我自己,这不是玩玩。”

“做”比“担忧”更重要

李威仪很坦诚自己在创办杂志前的零经验,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经过深入的思考,“结构我已经想了很久,都是来自自己的兴趣。对摄影书、创作者的兴趣,变成了相应的单元。对文化工作者的好奇,就变成访问策展人、出版人。我的好奇架构出这本杂志的结构,可以说这是一本非常个人化的杂志,出发点是把自己作为读者。我不确定我的偏爱大家是否喜欢。”

“我在大学也只修过新闻摄影课程,没有上过摄影系,我跟普通读者一样,处在探索阶段。每次跟艺术家访问,就像上一堂课。每一次访问,摄影师都会告诉我他们的摄影观,从对话里面激荡出对摄影的想法,我觉得像是一次洗礼,对我来讲是很过瘾的。”李威仪把一位读者所受到的洗礼和心得,分享给杂志读者,但同时他又须具有一个主编对杂志的掌控能力,“每一期的主题,都是我自己想要做的”。

自己既当读者,又当主编。他的好奇,架构了这本杂志,而读者和主编两个身份,都是在完成他的心中所想。

“我和其他读者一起,探索摄影有什么可能性,我一方面是出版人,一方面是自己的读者,做自己想要了解和想看的内容,把这样的内容分享给跟我有同样兴趣的人。”endprint

我问他怎么看跟读者之间的关系,他回答得利落干脆:“革命情感。”

我不太清楚,现在台湾年轻人的语境里,“革命情感”几个字的确切涵义,他解释道:“一方面,杂志出刊后,我发现很

多人其实是想了解摄影的,他们都很喜欢这份杂志;另一方面,这些读者支撑这本杂志到现在。他们挺着我们,一起走出了一条不一样的路,这是一种集体的革命行为。”

这种“革命情感”,蕴含着一种超越理性的义气。

同样义气相挺的,还有杂志的内容提供者。两岸资深摄影评论人顾铮和郭力昕,都答应帮李威仪写评论稿。作为这本杂志顾问的郭力昕,在上面发表评论不收稿费。至今还未与李威仪见过面的顾铮,也只收取象征性的稿费。顾铮老师指导的日本博士研究生石塚洋介,中英日文很流利,也长期为《攝影之聲》做国际采访。

在杂志创刊前,李威仪去了趟纽约摄影节(New York Photo Festival),遇到了美国“独立摄影书库”(Indie Photobook Library,独立摄影书库是美国一个民间非盈利机构,以收藏世界各地艺术家的自制书或独立摄影出版物为主)的创办人 Larissa Leclair ,李威仪抓住机会问Larissa是否有兴趣帮他正在筹划的一本摄影杂志写文章,在没有看到杂志的情况下,Larissa答应了。

或许,李威仪致力于创办摄影杂志的热情,让别人无法说“NO”。或许,他选择的合作对象心态乐观,都认为“做”比“担忧”更重要,也都愿意和有闯进、有想法的新生力量共同成长。见到顾铮的时候,我问他是否看好这本杂志的发展,他停顿了几秒,若有所思,几乎带着斩钉截铁的口吻,回答了两个字:“看好。”这些,似乎都可以用“革命情感”来解释。

不计成本的疯狂

李威仪并不像一个理智的发行人,为了杂志的内容和效果,他豁出去了。制作杂志的过程,看起来有着不计成本的疯狂。

第5期杂志的主题是“记忆”,《攝影之聲》采访了2位大陆摄影师:王宁德和魏壁。魏壁的作品,本来是以长卷的形式展示。为了把作品展现出原汁原味,李威仪保留长卷的形式印刷,翻看杂志的读者,可以拉出长卷品味。

这页长卷,看得出出版人的良苦用心,也看得到增加的成本,“成本会增加,因为自己喜欢,所以认为值得。其实,每一期最后的成本都会增加。这种态度其实就像张照堂老师对待从他手里出去的作品一样,一定想尽办法制作到最好,认为那是他的作品,他要负责。对我来讲,虽然没办法把每期杂志都做到100分,但还是尽力。”

2012年,作为卡塞尔国际摄影书节的受邀参展杂志,也为了采访卡塞尔国际摄影书节,李威仪亲自飞到德国。那一次,他以事前邮件和当场围追堵截的方式,采访到了摄影书节里最重要的人物—国际摄影书节的主席、德国卡赛尔摄影论坛创始成员Dieter Neubert以及身兼摄影师、收藏家、评论人多个身份的Gerry Badger。后者曾与Martin Parr一起合作梳理摄影书历史,评选出四百多本摄影书,撰写出The Photobook: A History(《摄影书:一段历史》)一书,一经出版便在国际摄影界掀起了一股摄影书的风潮。

介绍摄影书是《攝影之聲》的重点版块,也是它与台湾其他同类杂志的重要区隔。“《攝影之聲》的不同在于,它有讨论摄影文化和摄影阅读的板块,其他杂志比较少访问评论家和独立摄影书出版者。我认为书也是作品,应该被归类为整个摄影创作中的一环,而不只是作品的合集。这个时代,读者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摄影书,我们杂志也在为摄影书提供平台。每一期我都会介绍独立出版的摄影集,有来自美国独立摄影书库的长期供稿,也有顾铮老师每期介绍的摄影书,他的专栏名为‘双月书记,就与主题相关的书进行介绍。”

一肩多职的主编

《攝影之聲》的设计和内容一样具有国际潮流文化品味,从杂志简洁、舒服的版面可以看到李威仪的用心。最后几页的英文概览,将杂志的重要文章做一个大致梳理,“某种程度还是希望它有国际交流的作用。”

这本几乎完全没有广告的杂志,从各个角度看似乎都不易存活下来,却在努力用其内容拼命保持着自己发声的尊严。这些努力,读者能看到,也得到了业界相应的认可,它不仅被线上摄影杂志Oitzarisme选入“死前必买的50本杂志”名单,更在2013年获得了台湾第37届金鼎奖“杂志类最佳主编奖”。

“金鼎奖”是专门颁给在出版领域有卓越表现的出版项目及从业人员。在我看来,这个奖项的意义,是对李威仪看似一意孤行的行为,给予一种肯定和情感补偿。李威仪说:“我把得金鼎奖当作是一个里程碑,毕竟独立杂志被肯定的机会相对较少。”

《攝影之聲》杂志的订阅者,也开始渐渐走出亚洲,陆续拥有了来自西班牙、阿根廷、德国、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国的读者。“最近新加坡订阅的人比较多,好像之前有一个网站介绍过我们。”境外读者订阅,基本都是通过杂志网站,“寄到大陆和香港是一个价钱,寄到亚洲其他地区和欧洲的价格又不一样。”

杂志每期印刷2000册,除个别两三期外,都已售罄。卖得最快的,是第10期张照堂专辑。“张照堂那一期是以创纪录的速度卖出去,连他自己找我要,我都无能为力。其实,我手上仅剩3本。很多人想买,却买不到。张老师的读者,两岸都很多。”

李威仪也让杂志进入“一级战场”—台湾诚品书店,在杂志最多的集合区,跟其他杂志相互厮杀。此外,杂志陆续在一些私人书店和小众书店,以及咖啡厅售卖,而上海的渡口书店和北京的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书店则是杂志在大陆的据点。

创办杂志两年多来,李威仪的生活节奏基本是围绕着杂志转。杂志社的办公地,就设在李威仪家的客厅,“两年多来,我基本上没有休假,起床就上班,睡觉就下班。” 李威仪说。

“制作前面6期时,人一直处在紧绷状态,压力很大。因为一切都是从零开始,而我们人手有限。做完前一期,马上又投入到下一期。”

虽然杂志出刊频率不固定,但李威仪把它做长做久的决心很大:“文化要累积,如果时间太短,就只是昙花一现,所以一定要努力,要持续得够久。”我想,他所表达的是,这本杂志是他的长期事业,决不是一时的热血上涌。“杂志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李威仪目前固定的工作伙伴只有一个。杂志从生产到配送的任何环节,他都参与。除主编外,采访、拍照、印务、搬杂志、跑腿、擦桌子、送杂志,他样样有份。

“如果有读者住在我家附近,我会拿过去送给他,他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有时候书店跟我进书,我拿书过去的时候,他们应该觉得我是送货小弟。总之,每一个环节我都参与。”

对李威仪来讲,诸多角色中,最有挑战性的是行政工作。“行政工作是最琐碎、最无聊的,也是我最讨厌做的,但又不得不做。寄书、包装、去邮局等等,都是我自己在做。”

一个孤独的革命者,创办杂志的艰辛却只被轻描淡写,对于杂志所取得的成绩,李威仪也克制着,鲜有自我肯定。这似乎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我保护,或是保持谨慎前进的步伐,抑或是不容懈怠的姿态。总之,他刻意回避着革命者的自我浪漫。

在脸书(Facebook)上,有近一万多人赞了《攝影之聲》的专页,这个数字是订阅量的5倍。而李威仪自己,则随时保持清醒,他清楚自己的位置,“目前的要务,就是要把纸本做好。”

或者是在30岁这个人生关口的急迫感下,李威仪听从内心的召唤,或者是在他认为年轻还输得起的时候,可以为理想尽情燃烧一次。他比前辈们更大胆。总之,这本杂志的出现,像是冒然出现的一个崭新物种,让外界看到台湾摄影在观念探讨上的用心,也看到了摄影观念在台湾出现的断层。这本杂志的命运,一定是反映台湾摄影生态的某种指标。

对于李威仪来讲,作为一个独立杂志出版人,把自家客厅作为办公室,每天被梦想叫醒着起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奋斗吗?

(本文图片由《Voices of Photography攝影之聲》提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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