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接千里悄然动容
2014-07-03招海萍
招海萍
【摘 要】唐人诗歌硕果累累,其创作手法多样,题材广泛。本文拟选取唐诗中杜甫、高适和王维的三首作品为代表作,分析思乡怀人这一题材诗歌的创作手法“对写法”,谈谈“对写法”的巧妙运用及其效果。
【关键词】唐人诗歌;思乡怀人;对写法
唐人诗歌浩如烟海,是中国文学宝库里的瑰宝。思乡怀人是唐人诗歌中的重要题材,在这类作品中,杜甫的《月夜》、高适的《除夜作》、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最为典型。这三首诗之所以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诗人都运用了“对写法”,拓展了诗歌抒情的时间和空间,丰富了原本具有共性的情感内涵,从而给读者无穷的回味。
例一:
月夜
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这首诗写于唐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是时,诗人的妻小均在鄜州,而诗人当时则在去灵武的途中被“安史之乱”中的叛军所捉,送到了沦陷的长安,诗人月夜思念家中的亲人,于是写下了这首千古传诵的佳作。
诗题为《月夜》,是写诗人在长安看月。按照一般写法,作者入笔应写“今夜长安月,客中只独看”,可诗人宕开一笔,思接千里,直写千里之外的妻子思念千里之外的“我”。“独看”是相对于“同看”而言的。不难想象:此时的长安,诗人在看月;千里之外的鄜州,妻子也在看月。两处皆为“独看”,合而为一即为“同看”了。这样,诗从对面写来,将自己的“独看”透过妻子的“独看”表现出来,拓宽了诗歌的抒情空间。
诗的第二联“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表面是写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实际上是写妻子的“能解忆长安”,也是在写自己的思鄜州。在“安史之乱”之前,作者曾和妻子困居长安达十年之久,同甘共苦,其间肯定一同观赏过长安的明月,这无疑给作者和妻子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妻在鄜州,自己在长安,人各两地,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诗人则独看长安之月而思鄜州,所忆者同,所思者同,都充满了对对方的牵挂,一个“忆”字,含不尽深情,感人肺腑。
第三联进一步写妻子的“忆长安”,雾湿云鬟,月寒玉臂,是说妻子望月时间之久,实际上也是在写诗人思念妻子之久,想到妻子忧心自己而落泪,自己又怎能不伤心落泪?两地看月又皆有泪痕,当然会期待能早日见面。尾联就是写这种对未来的期待,“双照”则“泪痕干”,“独看”则“泪痕”不干,意在言外,不言而喻。
全诗以“独看”为诗眼,又于“独看”中见“同看”,情感的内涵成倍扩大,一代“诗圣”抒情手法之高明,正如古人所言,“五律至此,无忝诗圣矣!”
例二:
除夜作
高适
旅馆寒灯独不眠,
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
霜鬓明朝又一年。
“除夜”,即除夕之夜也,中国传统的习俗,除夕之夜本是阖家团聚的时刻,而此时的诗人却远离家人,客居异地。因此,“除夜”这特定的时间、“旅馆”这特定的地点引发了诗人无限的思乡之情。
开头一句用“寒灯”渲染旅馆的冷清和诗人内心的孤独。“谁伴青灯独坐?我和影儿两个”的孤独处境本来就令人难以入眠,更何况是在除夕这个本应全家团聚的时刻!“独不眠”又更会让人想到一家团聚在一起守岁的欢乐景象,想到这里,诗人心里怎能不“凄然”呢?
第二联是对第一联的转承,用设问的形式将情感明朗化。一个“客”字再次写出了自己独处异地的孤寂,不用诗人点明,我们也可以知道,使诗人“转凄然”的还是“除夜”,还是“除夜”中的寒灯只影。
第三句是运用“对写法”的集中体现,这句在上文作了充分的气氛渲染之后,本应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最常规的写法就是“今夜千里思故乡”,这样也能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可这样写显然落入俗套了。高明的诗人宕开一笔,从千里之外的亲人着笔。此句表面上是说,故乡的亲人在除夕之夜思念着千里之外的“我”,实际上正是写“我”思念千里之外的故乡,与杜甫的《月夜》一样,此句也使诗歌的情感内涵丰富了。
第四句由旧的一年想到新的一年,今夜是“除夜”,而自己尚处在千里之外,显然,这思念之苦还将无限期地延续下去,想到这里,诗人怎能不于“霜鬓”处又添白发?
沈德潜评本诗“作故乡亲友思千里外人,愈有意味”,显然是着眼于诗人运用了“对写法”,将深挚的思乡之情写得含蓄婉约,其评一语中的。
例三: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王维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首诗是诗人十七岁时所写,其时,诗人正于长安谋求功名,“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可以想见,对一个少年游子而言,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更容易引发对家乡亲人的思念。
第一句“独在异乡为异客”用了三个形容词,一个“独”字点明处境和心境,凝聚了对故乡亲人的思念和无限的孤独之感;两个“异”字强化这种感受。不同地域之间的风土、人情、语言、生活习惯都有很大的差别,离开故乡到异地去,当然会感到一切都陌生而不习惯,如同一叶浮萍。两个“异”字正是这种感受真切而深刻的体现。
第二句“每逢佳节倍思亲”用语朴素自然而又有高度的概括性,它道出了人人都有的情感。“倍”字承“佳节”,是第一处对情感的深化。与高适的《除夜作》相似的是,诗人也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来抒发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之情,而此两句更为精练,不事雕饰,是最能引起读者共鸣的千古名句。
应该说,诗人到第二句已经将思乡之情表达得很充分了,然而,更妙的是第三、四句。这两句不在自己的“倍思亲”之后作惯性的延伸,而是将笔触转向千里之外,第二次深化情感。这两句写远在故乡的兄弟们佩带茱萸登高相聚,却发现少了一个人——自己,这“少一人”最是曲折有致:不少“一人”则无法表现思亲之情,唯“少一人”则思乡之情方显深厚。看似出乎常情,其实最见匠心,与杜甫的“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写法”的核心全在于想象,关键是作者既能以“我”为中心抒发情感,又能跳出小“我”的圈子,将视野和情感的触角伸向更远处,营造出无限阔大的抒情时间和空间。其实,不唯作者,读者在鉴赏这类诗歌的时候,也应当调动自己的想象,否则,很难真正体会诗人情感的深厚和手法的高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