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学视野下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小说探究
2014-06-30汤晓宁
摘要 本文从叙事学的角度对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小说的代表作品进行分析,从而总结其叙事模式的发展轨迹。司汤达和奥诺雷·德·巴尔扎克作为法国现实主义的奠基者和代表作家,基本延续了传统小说的全知全能的叙事情境和外部聚焦模式;居斯塔夫·福楼拜则完全颠覆了传统叙事模式,采用人物叙事情境,从内部聚焦,并且灵活运用自由间接引语,由此开创了“冷静、客观”之风。
关键词:现实主义 叙事学 法国文学
在法國文学宝库中,现实主义小说可以算作最有价值的瑰宝,很多大师的名字连同他们的著作一直吸引着千万读者。叙事学是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关于叙事作品、叙述结构以及与叙述相关的理论。由于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小说有情节曲折、故事性强的特点,相信从叙事学的角度对这些经典作品进行分析,能够挖掘出很有价值的文学创作规律。
一 叙事学发展
20世纪20年代,俄国形式主义者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洛普作为叙事学的先驱,在其经典著作《民间故事形态学》中,突破传统文学评论从故事内部形态结构入手的分析模式,没有按照人物和主题对童话进行分类,而是将研究视角转移到故事外部,把人物在故事中的“功能”看作基本单位,详细分析了100个俄罗斯民间故事,归纳出31种“功能”、7个角色,并将故事中的行为看作像语法元素一样,可以任意排列组合,将以往经验性的描述上升到科学化的量化。他崭新的研究视角和方法给叙事学乃至整个文艺学都带来重大影响;1972年,热奈特吸收了托多罗夫的叙述话语的研究成果,发表了《叙事话语》,从时间、语式、语态等语法范畴的角度分析了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阐释了叙事和叙述之间的关系,同时强调了叙述话语层次与所叙故事层次之间的关系。
20世纪80年代中期,美国文学研究家杰姆逊到北京大学演讲,大大促进了中国叙事学的发展。西方最具代表性的叙事理论作品也都有了中文版本。同时,中国理论学家在借鉴西方叙事学理论的基础上,出版了中国本土化的研究成果,具有代表性的有,陈平原的《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罗钢的《叙事学导论》、杨义的《中国叙事学》等。本文将借助罗钢教授在《叙事学导论》中对叙事学的阐释和分类对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文学作品进行分析。
二 叙事学概念
罗钢教授认为叙事情境中包含三个要素:叙事方式、叙事聚焦、叙事人称。
现代小说理论对叙事方式的划分类似于古希腊柏拉图定义的“纯叙事”和“完美模仿”,前者是指作者完全以自己立场和观点叙述故事,使读者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个性独特的叙述者的存在,后者恰好相反,作者竭力隐藏自己,希望读者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叙事学将两者称为“讲述”和“展示”。采用“讲述”方式时,叙述者尽可能采用独具特色的形式叙述故事;而与之相反,采用“展示”方式时,叙述者努力隐藏在故事人物或事件背后,一般以人物对话或简洁的描写来展现戏剧场面,尽量减少叙述者介入的痕迹,达到十分客观的效果。
叙事人称反映了叙述者与小说虚构世界的关系,分为两种情况,如果叙述者与小说中的人物处于同一水平高度,同一环境,那么就属于第一人称叙述者;反之,如果叙述者人物不在小说的虚构世界中,俯视或仰视这个世界,那么就属于第三人称叙述者。同时,不能简单地将叙事人称与人称代词“他(她)”、“我”划等号。在很多文学作品中第一人称代词“我”是叙述者,第三人称代词“他(她)”则是小说中的人物,但在有些第三人称叙事的作品中,同时存在一个叙述者“我”,例如,中国古代话本小说中大部分篇幅都以第三人称叙述,但是在篇首有一段导入正话的引导性文字,包括诗词或是一段闲话式的引言。在这种引言中往往都是以“说书人”的口吻讲述,明显地以“我”的姿态发表观点和言论。因此,不能简单的以人称代词的使用来区分叙述人称,而应以叙述者与小说人物是否处于同一艺术世界的标准来判断。采用不同的叙事人称会改变叙述者与故事之间的距离,从而达到不同的艺术效果。
同时,叙述声音也是反映文学作品叙事特色的重要因素。按照叙述者在叙事过程中将自己的态度、好恶、观点等主观因素暴露给读者的程度,可以将叙述声音分为三种类型:公开的叙述者、缺席的叙述者和隐蔽的叙述者。公开的叙述者是指读者在文本中清晰地听到叙述者的声音——也就是反映叙述者主观态度的文本,例如,在描写中掺杂对人物未来的预测、叙述时间与故事时间相差较大时,叙述者对故事进行的概述、以及叙述者直接发表的评论性语言;缺席的叙述者是指在叙事作品中,读者很难感觉到叙述者的存在,小说将人物的语言和思想直接呈现给读者,最大限度地减少阐释性的文字和表示叙述者判断的语言;隐蔽的叙述者介于前两者之间,读者只能隐约地感觉到一个叙述者的存在,而且这个叙述者若隐若现,不同于缺席的叙述者,隐蔽的叙述者可以通过间接的方式来表现一个人的行为和思想。
三 叙事学视域下的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小说
法国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发源地,司汤达被看作法国批判现实主义的奠基人,其1830年出版的小说《红与黑》是法国批判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从叙事学的角度看,《红与黑》采用作者叙事情境,叙述者采用传统的全知全能角度,以凌驾万物、掌控一切的模式叙述故事,他可以置身于故事中心,也可以冷眼旁观,可以随时深入小说中每个人物的内心和大脑,看清他们的观点和感情。小说的叙事人称为第三人称,并且大部分采用外部聚焦方式。司汤达驾轻就熟地运用独白和自由联想等手法,并且文中的心理活动一般都采用直接引语的形式,并带有“他想”、“他暗想”等引述句,将所要表达信息很明确地展示给读者。
小说中可以清晰地听到公开叙述者的叙述声音,读者仿佛就在叙述者面前,听他娓娓道来一个故事。从叙事方式方面来看,“讲述”占主导地位。第五章《谈判》中有这样一句话:
“‘虚伪这个词使您感到惊讶吗?在到达这个可怕的词之前,这个年轻农民的心灵曾走过很长一段路呢”。
这句话表明故事的叙述者公开地站出来与读者进行交流,并且预示了主人公要经历一段漫长的心路历程。在小说中经常可以听到类似的叙述者声音。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被视为现代法国小说之父,其大部分作品都被收录《人间喜剧》中,小说中共有两千多个人物,涉及法兰西社会的各个阶层。从叙事方法上,巴尔扎克像司汤达一样,沿袭了传统的作者叙事情境,主要采用外部聚焦的方式,用第三人称,以全知叙述者的口吻讲述整个故事。但是,巴尔扎克的全能叙述者,不仅可以灵活表达小说中每个人物的思想和情感,还经常直接表达关于社会、风俗、道德等的各种议论和观点。《高老头》中,伏盖太太被朗倍梅尼太太骗了六个月的膳宿费,叙述者就此对社会上的很多人进行了长篇议论,“但她像许多人一样,老是提防亲近的人而遇到第一个陌生人就上当……更有一等人,天生势利,对朋友或亲近的人绝对不行方便,因为那是他们的义务,没有报酬的……”在这里叙述者径直地站到读者面前,直接批评像伏盖太太的这类人,并且剖析了他们的心理特点;类似的,叙述者在讲述了拉斯蒂涅第一次去拜访雷斯多伯爵夫人的情况后,对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进行了总结,“他们不考虑阻碍与危险,到处只看见成功;单凭幻想,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一首诗……”同时,小说中许多判断性的评论,使读者不仅能清楚的听到叙述者的声音,而且还能明显地判断出叙述者的好恶及价值标准。伏盖太太上当受骗后,文中有这样的评论,“其实她的疑心病比猫还重”。拉斯蒂涅去伯爵夫人家的路上他的心情是“一路上痴心妄想希望无穷”。从这些话中读者可以明确地体会到叙述者对伏盖太太和拉斯蒂涅的否定态度。巴尔扎克在作品中采用公开叙述者的方式,努力使读者感受到叙述者的存在,并且说服读者赞同叙述者对小说中人物的看法和态度。
从叙事学的角度看,司汤达和巴尔扎克都沿袭了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创作手法,采用外聚焦的全知作者情景模式。毋庸置疑,这种模式有很多优点,但同时也存在不可避免的局限。公开叙述者展现出较强的主观性,作者通过叙述者之口对人物、事件直接进行评论,或是通过使用判断性的,或者感情色彩强烈的词汇,使读者被动接受自己的价值和审美标准。19世纪中期,居斯塔夫·福楼拜出版了《包法利夫人》,完全打破了这种传统模式,翻开了小说叙事的新篇章,不仅开创了现实主义小说多层次、多角度地创作模式,并且成为“现代主义鼻祖”。福楼拜提倡“作家退出小说”,主张客观、冷静的表现手段,反对流露出任何主观的判断。为了达到这样的艺术效果,福楼拜采用了人物情景模式和第三人称内聚焦的方式。小说以其中一个人物的视角叙述故事,将人物的所见所闻、感受和思考展现给读者,与传统的全知视角不同,人物情景模式不会无所不知,只能将叙述限制在小说中一个或几个人物所能涉及到的范围之内,这样大大增强了故事的客观性。
同时小说采用“显示”而不是“讲述”的叙述方式,在故事中尽量不作评价和主观判断,以达到隐蔽叙述者声音的目的。小说前节有几处对包法利大夫日常生活的描写,描述中,没有评价性的词语,就像一台录像机将当时的画面原封不动地回放给读者,几乎感受不到叙述者的存在,作者就像一个冷眼旁观者,不发表任何观点,留给读者自己判断的空间,但是,即使没有作者的引导,读者也很容易从这样的描述中看到一个过日子一成不变,乏味无趣的包法利大夫形象。福楼拜堪称语言巨匠,他要求每个词句都要达到极致,为了达到“客观”的效果,福楼拜巧妙地运用了间接引语。
直接引语采用以人物本身为基准的人称,而间接引语则采用叙述者为基准的人称,直接引语将人物的原话直接呈现给读者,而间接引语是通过叙述者的转述传递给读者;同时,按照有没有像“他想”这样的引述句,我们可以将引语分为一般直接引语、一般间接引语和自由直接引语、自由间接引语。
相比之下,自由直接引语和自由间接引语没有引述句,因此叙述者的声音更加隐蔽,然而自由直接引語更多用于人物的内心独白,适合人物直接向读者表露心声,福楼拜推崇“冷静、客观”的风格,所以他在小说中更多的采用自由间接引语,既不暴露叙述者,又可以与小说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
总之,19世纪前期法国现实主义作家基本遵循传统的叙事模式,采用全知全能的作者叙事情境,从外部聚焦,以公开叙述者“讲述”的方式给读者展开故事,这样的叙事方式方便作者将自己观点和看法随时加入到小说中,并将自己的价值观和道德判断标准明确地展示给读者,但是这样的叙事方式主观性较强,读者思考的空间小;19世纪中期福楼拜颠覆了这种传统的叙事模式,提倡“冷静、客观”之风,采用人物情景模式,从内部聚焦,尽量隐藏叙述者的声音,给读者呈现生活本真的面貌,给读者留出自己判断的空间,这也是小说家在叙事方面质的进步,成为现代主义文学的启蒙。
参考文献:
[1] 王化学:《西方文学经典导论》,山东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2] 罗钢:《叙事学导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3] 福楼拜,许渊冲译:《包法利夫人》,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
[4] 斯丹达尔,郭宏安译:《红与黑》,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
[5] 巴尔扎克,傅雷译:《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汤晓宁,山东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外语与国际交流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