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痛吻我,我仍报以欢歌
2014-06-27郎永淳吴萍
郎永淳 吴萍
爱,给彼此力量
[文/郎永淳]
2013年北京的初雪,不是一般的晚。看着媳妇、孩子发的图片,他们在美国那边遭遇的雪,来得早,也大得多,白茫茫一大片,小松鼠倏忽跑过,不曾留下泥痕。我突然有些喜欢这样的雪了。
今晚,看着美国雪景的照片,我竟然能在冰冷和洁白中,读到孩子的成长、妻子的脉动,沉浸在爱的恬静甚至温暖之中。
我竟然敢去想2012年12月12日,北京那么小的雪,细碎的雪片轻轻落在脸上,却似割着肌肤,锤击心脏。没有恬静,只有烦躁,没有暖,只有痛。因为在那一刻,我知道,我要带领全家,学会理解生命,面对死亡,学会更好地度过每一天。
我已经率先知道,PET敏感地检出妻子肝脏上有异常,这极可能意味着,已经做完乳腺癌治疗两年的妻子,病情发生了转折。两年来,对于病魔,我们可以轻视它、忽略它,甚至可以不理睬它,但它又一次找上门来:乳腺癌肝转移。而一旦出现转移,5年生存期是一个大关卡。不能闯过去,妻子吴萍的生命可能会在2015年终止;能闯过2015,下一个坎儿,则是能否闯过2020!吴萍本人能否面对?我如何面对?儿子怎么面对?我们仨怎样共同应对这突如其来、就在眼前、不能回避的变故!
2013年岁末的这一天,我在隔着时空回想,媳妇则兴奋地去剪了新发型。人生地不熟,没有人会把她当病人看,她自己也快忘了自己生过病,简单地享受着陪读生活。这一次剪发,离上一次,足足一年。这一年,如同过了两年、三年,我们都似拼了一般,填满所有不合眼的时间。年初吴萍在雾霾中理完发、开始化疗,新一轮掉头发、推光头、戴假发、等绒毛一般的头发新生,现在终于白白胖胖、高高兴兴地踏雪行车,修剪了新生出来的、茂密的、夹杂着白色发丝的头发。
她高兴啊,面对2013,她再也不用悲观绝望地面对着我流泪,甚至怒吼道:“我还没死!”我们可以笑着说,我们过来了!她高兴啊,她看到儿子跟着她,在美国互为支撑,14岁的小伙子适应了新环境、新生活,没做任何准备,托福考了97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腼腆的孩子变得开朗、阳光,挨个问美国同学:你邀请我一起过万圣节吗?写感恩卡片、在网上给朋友选购礼物,迈出独立成长、遵从内心的第一步。孩子的个头超过了爸爸妈妈,学习能力超过了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想哭,但更想笑!
我昨夜从未那么兴奋,从未那样失眠,即便是18年前我知道我考进了《新闻30分》、两年前我知道我考进了《新闻联播》,因为没有现在这般复杂的心态。而在凌晨两点,儿子的考试成绩被妈妈查到、得瑟出来后,我怎么也无法入睡:年初的家庭会议、媳妇在化疗中煎熬、儿子终于下决心放弃人大附中并开始4个月高强度课外英语补习、妈妈赴美休养陪读、儿子投身新学校结交新朋友,我孤单一人用诗书酒填补时间的缝隙。
2013,我们仨活得从未如此充实。我庆幸,我们还有能力、还有勇气,去改变,去迎难而上,我们把每一天,切割成24个小时过。
只如初见
[文/吴萍]
回到了北京。
北京的雾霾比记忆中要严重许多,眼睛里好像总是嵌着一层毛玻璃,看哪里都不清楚、不透亮。
老公牵着我的手走进301医院,天有些冷,我缩在羽绒服里踩着碎步紧靠着他。我说:“这次有问题一定不能瞒我,我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他看着我笑了,说:“不会的。”
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冷天,我和他毫不设防地走进301医院,两天后,他遭遇晴天霹雳——我的癌症转移到肝上了。
起初他瞒着我,一向睡前都会滔滔不绝和我卧谈的他那几天声称自己太累不想说话,早早地就背对着我闭上了眼睛,半夜里我却在睡梦中感觉到他在抚摸我的头发。
我不知道他瞒我时的心境,但我确切地知道我瞒他时的心痛。
3年前,我体检查出乳腺癌可疑物,自己悄悄跑到上海华东医院确诊。那天,上海下着蒙蒙细雨,被宣判的我眼泪比雨还大。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任无声的泪水恣意横流,仿佛全世界都在塌陷。
泪眼蒙眬中,我依稀看到他站在阳光下孩子一样率真的笑脸、看到他坐在书房里一脸严肃专心工作的神态、看到他忙忙碌碌奔波在路上的身影——我要怎样才能告诉他以前的生活不再继续了?要怎样才能让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厄运?我张不开嘴。
他打来电话问我:“在干什么?”
我忍住哽咽说:“在和朋友吃饭。”
我是如此心痛,心痛命运待他不公!男人和女人,从结为夫妻那一刻起就变成了连体,任何一方失衡,另一方都会受到牵连。现在我失衡了,怎能做到不牵连他?我必须得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吗?
那十几天我精神恍惚,只要身边没有熟人,我的泪水就会自动涌出。妹妹放弃原定的休假一步不离地陪在我左右,但我的心仍然蜷缩在某个角落,悬浮在半空之中,看不到半点生机。
十几天后,在深圳与我会面的他从iPad上的搜索栏看到“乳腺癌”字样,平静地问我:“老婆是你吗?”
我瞬间呆住了。
但是他表情淡定,没有任何停顿,就像谈论晚上吃什么饭一样,相当专业地向我普及医学知识:“不要怕,乳腺癌是癌症中愈后效果最好的,5年存活率接近90%,它其实就像感冒一样——我们马上就住院,积极治疗。”我仔细观察他的脸,看不出一丝涟漪,平静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穿透我的身体,抚慰我悲伤的心,那种感觉非常温暖;就在那一晚,我得到了救赎,十几天来第一次像孩子一样倚在他身边安心地睡着了(事后我感觉到,那一晚他其实没有睡)。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他就是我活着的理由。
今天,这个我认识了20年的男人,像初恋时一样,拉着我的手一起面对生命的再一次检验。我内心很平静,勇气十足,无论结果怎样,我觉得自己都有力量去应对它。
这个充满自信、举重若轻的男人把我送到检查室门口,接过我的大衣,微笑着等到门关上。40多分钟的PET核磁,因为有他守着,我一点儿也没觉得难熬。
躺在那个逼仄的洞洞里闭着眼睛,我的思绪开始徜徉,我想到我们的初识,他跑过来对我说:“同学,你是真的病了吗?”真是好奇怪,他认识我时我居然就是在生病。
永淳被《新闻30分》录用后,就住到了节目组安排的宿舍里,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自行车,每天下午下了节目,他就从长安街最西头骑到最东头,到了学校常常是说不上几分钟的话他又得匆匆骑车回台,来回4个多小时,他却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在建国门附近的一处小绿地,他握着我的手散步,一路走一路唱歌给我听:《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爱如潮水》《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一千个伤心的理由》《爱要怎么说出口》《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一首接着一首,唱到我心醉。
有一次不知谁给了他一块巧克力,他揣在兜里带给我,兴高采烈地掏给我时,巧克力已经化成了糊糊。
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爱,永纯》
人生遇到的挫折,你就把它当作是人生小说的一个章节。越多挫折,你人生的章节越丰富。将来你就是一个有故事可以说的人。
——方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