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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处的的“国”

2014-06-27王晓雁

满族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铁匠护林员林区

王晓雁

《小车站》、《火车远去》、《钟声不止》和《护林员的春天》等一组短篇小说是薛涛以林区教师生活为题材的作品。这几部小说以东北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为背景,以温和细腻的笔触和恬淡清新的语言描绘出天真善良的童心,古道热肠的淳朴民风,人与人之间的信赖与宽容的动人故事。那一望无际的银色世界,密林中弯弯曲曲的小路,风中飘舞的红纱巾,悠扬不止的钟声,呼啸远去的小车站,构成了一道道鲜活跳跃的画面,神奇厚重又不失轻盈活泼,使读者在轻松的审美愉悦中不禁欣然向往那个神秘却又无处不与现代社会血肉相连的地方。这些作品闪耀着作家“打量大地的深情目光”①,是薛涛短篇小说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一、 善良的呵护,持久的感动

长白山脉的密林深处既有世外桃源般的诗情惬意,又飘着煮地瓜和烤土豆的香气;似乎是与现代文明社会隔绝,山外的信息又无时无刻不悄悄渗透进这个宁静的地方。孩子们坐在简陋的教室里面对黑板上的中国地图时,他们的心翱翔于林区之上广阔的天空,火车驶往的那个外面世界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他们。林区是孩子们的整个天地,他们本来以为从小到大生活的林区毫无疑问是一个很大的地方,等老师把地图挂在黑板上,“国家”的概念才第一次清晰地出现,这对他们单薄的身体和经历来说都是一次伟大的冲击。可是国家地图上竟然没有他们的学校,也没有大家引以为傲的林区,甚至连那条最重要的能把他们带出山区的小铁路也没有,这使他们无法不对地图的准确性产生怀疑。这张地图让孩子们悲喜交加,那些蛛网般密密麻麻的公路和铁路让他们不再平静,火车开往的外面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年少的心里挤满了焦灼的期待。他们本来是一群快乐的鸟儿,并不想离开这熟悉的山林,只是太渴望知道更高远的天空下的风景,所以小铁匠的心不安分了。

东北这片肥沃黑土地上的寒来暑往在这些作品中呈现出迷人的风姿,姗姗来迟的春天,如火如荼的夏天,灿烂饱满的秋天,凛冽刺骨的冬天,这些孕育了这片土地上人们善良刚毅敢爱敢恨的鲜明个性。善良、宽容和理解是最温暖的力量,无论多么寒冷的季节和多么遥远的地方,都会给人最温柔的慰藉而不致迷失方向。孩子们热爱他们的老师,担心去城里的老师找不到回林区的路,小铁匠送给他一根细细的指南针:“林区大,它能帮你找回来。” 对老师口出不敬的小飞脚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对,辫子对小飞脚的垂头丧气感到快意,老师却没有给她造得最成功的比喻句 “100”分,而是用“99”分暗示她要多一些善意。护林员举起火枪瞄准的却不是馋嘴的野猪,他把“流光水滑的月亮脸打得坑坑洼洼”,因为这位吃客和林场里的药材、树木一样都是他的“国”里的公民。火车是寂寞的,不寂寞的是熟悉或陌生的人们之间的相互惦念。小飞脚爸爸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里,奔驰的火车和从未谋面的货车司机是与他心有灵犀的老友:“我挥挥手,他们鸣鸣笛,就都不寂寞了。他骑着铁轨走,我也骑着铁轨走,走的是一条道。”

因为热爱才会有虔诚无悔的坚持,只有内心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勇敢地正视自己并保持心灵的澄澈。作为一位坚守理想的作家,薛涛在这些作品中塑造了许多坚守心灵的人物。一生献给林区的老校长,执拗的铁匠卢,以深山为家的护林员,追求理想的年轻教师等等,他们似乎显得与这个喧哗的世俗有些格格不入,然而由于矢志不渝的坚守使他们身上闪耀着理想主义的光彩。

学者型的小铁匠建立了自己思想的王国并长久沉浸在这一领地里,他固执地认为猫的“国”是在老林子里。那么人呢?为什么有人偏要来这渺无人烟的林子?这个问题让老师也疑惑不解。这个神秘的原始森林里有许多“王”,各自在自己的“国”里悠然度日。大雁有一南一北两个“国”,山里的鸟儿也守着它们的“国”,麻雀们在寒素的冬天却对城里的精致点心丝毫不感兴趣。护林员和那位不请自来的野猪共同做了一片林子的“王”,忍受不了寂寞生活的老婆最终跟一个倒卖木材的人去了山外,他守着女儿和满林子的花草树木蛇虫鸟兽并无怨言。即使偶尔喝醉想要骂骂老婆,嚷嚷出来的却还是对她的担心。护林员要一直守住这片林子,守住残缺的日子和悠长的记忆。命运似乎总是捉弄这个倔强的人,女儿的失踪使不幸再次向他袭来,可是满山的山榉、白桦、榛子和刺玫都是需要他呵护的孩子,在与它们彼此相依陪伴的岁月里他再也不肯离开山林半步。

年轻的林区代课教师为追求人生理想而不为城市生活的诱惑所动,包括可能失去爱情的风险都动摇不了他的意志,“人有两个‘国,一个在心里,一个在心外。心外的‘国很大,心里的那个更大。”铁匠铺是铁匠卢的“国”,尽管铁匠铺已风光不再,他却依然执拗地不肯让炉火熄灭,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是寂静山里的天然音乐,伴随他守着自己“国”里怡然自得的岁月。只要炉火一天不熄,他就仍然是这个热火朝天的世界里的“王”。马掌改制的鞋掌,双层冰刀,铁教鞭,铁桶,还有大铁钟,它们都出自铁匠铺里的熊熊炉火。老校长在林区教了一辈子书,临终前的愿望就是能葬在林区的白桦林里与孩子们为伴。女友的理解也是“我”能在这荒凉的地方坚守下去的力量源泉。在麻雀和松鼠都不肯驻足的寒冬,年轻老师的确感到了寂寞。可是等他回到喧闹的城里之后又变得郁郁寡欢,城里不是他的“国”,林区的搅天风雪和那十三个孩子才是他魂牵梦萦的牵挂。个子瘦小的铁匠卢在老师眼里却是高大的,作品中最动情最温馨的一幕便是当他接过老校长骨灰时的自言自语:“老校长先住我的铁匠铺……我给火炉添炭去。”没有动听的话语,唯有朴素善良的人性之美。

这些故事中的人物都在自己的“国”里守护着岁月和理想,小铁匠长久地沉浸在思索和探究的“国”里,窗外的精彩世界是小飞脚的“国”,林区里的白桦林和安静的生活是老校长终生的“国”,十二个孩子和十二套不会说话的桌椅是老师的“国”,他从老校长的经历里坚定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些不改初衷的坚守给了我们持久的感动。松软的落叶,厚厚的积雪,山间温柔的风,潺潺的溪流,鸟儿快乐的啁啾,人们的双脚踏在这片坚实的土地上时,他们便惊喜地找到了自己的家,从此心灵不再荒芜。

二、 幽默的情趣,童年的喜剧endprint

幽默是儿童的天性,在儿童幼小的心灵里有着太多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疑问,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使他们获得喜悦的满足,童年的思维方式会让他们常常有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如此孩子们的日常生活里便不乏喜剧的因素。

这组短篇小说中的许多人物都有一个极贴切的外号,有的暗示人物的身份和家庭背景,如“小铁匠”是“铁匠卢”的儿子,有的则概括了人物的外貌和个性特征,如“小飞脚”跑得像飞一样,“辫子”是梳着长辫的女孩儿。这些别致的称呼亲切生动,给作品增加了幽默诙谐的色彩。薛涛的幽默渗透着他的审美理想,体现了一种坦率真诚轻松自然的风格。他的幽默有时是含泪的微笑,有时是善意的戏谑,有时是温暖的爱意,种种丰富熨帖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亲切自然恰到好处的艺术效果,从而使作品具有感动人心的力量。比如两个迷路的大学生遇到黑熊的险境在作家笔下变成一出有惊无险的喜剧场景:他们“险些被一头性格温柔的黑熊吓得半死”。

东北浓郁的地域风情在作家柔美而舒缓的叙事中逐渐映入读者的眼帘,茂密的树林,充满灵性的鸟,澄澈如洗的天空,天真可爱的孩子,这一切显得那么和谐融洽,完全是一个生命的有机体。在儿童天真的眼睛里,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生命的对象化,自然与人是一个和谐的统一体,山川河流、草木森林或是飞鸟走兽都与人一样有丰富的情感和语言。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大自然的一切景物和生命都有鲜活的生命和绮丽的梦。当他们把目光投向自然时,那些草木鸟虫也带有感伤或欢乐的情感。林区的鸟儿总是知道人们的心思,上课时教室外面的电线上挂满了麻雀,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因为学校里一切行动都要整齐划一。喜鹊总能预言好消息,老师的女朋友第一次来林区时,就有好多喜鹊来凑趣。偷粮食的山鸡离开时却调皮地大喊大叫。所有鸟群的朗读“都是七嘴八舌的”,麻雀可算是起早贪黑勤奋的典范,但它们到底也没练出整齐一致的声音,辫子在“周记”里一语道破其中的奥妙:“麻雀们没有老师领读”。

儿童往往会很自然地把现实的物理世界看成是有鲜活生命力的温暖世界。教室的门窗被铁匠卢的钉子钉得严严实实,孩子们听不见老北风里熟悉的吱吱嘎嘎声反而有些兴趣索然,“老师,门窗不叫唤了,就剩你一个人叫唤,不热闹了”。

小铁匠与老师之间那些富有哲理思辨色彩的对话令人过目难忘,这两个深山里最喜欢思考的人几乎可以说是知己。小铁匠认真研究地图之后郑重做出声明:“世界很简单,我能画出来……”老师马上补充“世界有规律”。由于一块炭火的“出逃”酿成了铁匠铺里的灾难,那张地图的东部基本被毁掉了,“差点儿殃及北京”。小铁匠被沉重的负罪感折磨了两天两夜后硬着头皮来找老师,“我毁了国家”,他惴惴不安地嗫嚅着。老师只顾沉浸在对美轮美奂的落日的遐思里,于是他又闷闷地补充一句:“整个国家……”可是“一块火炭跳出来,掉在地图上……”怪只怪火炭太顽皮,谁想得到它会不安分守己地呆在火炉里呢?这么想着,师生二人心里的恼火和悲愤就烟消云散了,他们重新轻松地讨论如何从科学和文艺的角度来看日出日落的意义。小铁匠根据科学认为“我们被地球带着不停地走啊走啊,时间就一天天地溜走了”,“所有的人就一天天变老了”,老师很文艺地坚持是太阳眷顾地球,“我们不一定总是依据科学来观看生活,那样就乏味了。科学不能让我们这个星球看起来更美。”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充满哲理思索的对话最后结束于小铁匠基于现实思考得出的答案:“科学不能告诉我们所有的事情,地图上没说我们这片林场,可是林场就在眼前。”

三、田园的牧歌,温存的诗意

作家以东北莽莽苍苍的林海为背景,笔酣墨饱地汇出一幅幅浓淡相宜的山水画。东北四季色彩迥异的画面在他笔下依次跃然纸上:碧绿的林海,皑皑的雪野,姹紫嫣红芬芳的山谷和如饮琼浆陶醉的山野,浩渺灿烂的银河,这一切都使人久久沉醉。雁飞回南方的“国”,秋意渐浓的林区分外绚丽,满山的叶子“仿佛突然之间闪耀起金灿灿的灯光”。雁阵反复出现于作品中,高远的天空那一声声雁鸣为作品涂上一抹浓重的悲怆色彩,透出离人的悲伤和无法言说的苍凉。而雪白的桦树枝上落着两只花喜鹊,又分明是一幅喜气洋洋的图画。

令人目眩神迷的落日一再出现在薛涛的小说中。落日的霞光笼罩着天地间的一切,为黑土地上的一幅幅水墨画绘上辉煌的底色,给“黑夜里苦熬的人们一个灿烂的期待”。平原上的落日是一天当中最炫目的画面。当火红的落日在杨树林子后面缓缓坠落的时候,“我”孩子气地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太阳是涂着水汪汪釉彩的“完美的红盘子”,深秋的枯干瘦削树枝会不会不小心给这件绝妙的艺术品留下划痕呢?太阳逐渐沉到山梁那边的平原上,苍蓝天际的那抹鲜红变得特别醒目,提醒人们逝去也是动人心魄的美丽。“我”在这一天中最美的时刻开始设想未来的篮球场,落日的红晕里徐徐展现出一幅光明的蓝图。

东北秋天的热闹与放学后冷清的学校形成鲜明的对比,五色斑斓的山林和田野经过漫长的等待早已心急如焚蓄势待发:“地里的豆子性子急躁,噼噼啪啪直往外蹦;玉米脾气也不温和,露出满口大金牙跟过路人龇牙咧嘴”,山地下的那片高粱 “整天喝了二锅头似的,满脸充血只想找个大粮囤躺下睡大觉”。林区的第一场霜宣告“秋虫的演奏暂告结束”,“我”不忍心践踏的铺着银粉的地面被豆腐王毫不留情地破坏了,“地上那层单薄的白精灵魂飞魄散,乱了方寸”。

薛涛善于使用含蓄凝练的语言营造平淡而深远的意境。白桦林中急匆匆穿行的黑色火车,一缕慢慢弥散开的白烟,蓝天上漂浮着的朵朵白云,这静谧素洁的世界象征着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纯净的心灵。山里的岁月似乎很慢,假如没有从山外呼啸而至的火车,小铁匠一定以为世界上最强有力的就是爸爸铁匠铺里的风箱。悠长的钟声余韵袅袅,温暖、亲切而有穿透力,素洁的乡村一尘不染,淳朴的人们善良宽厚,这几部小说的故事更像是一个远离尘世的美丽童话。这里你看不到现代社会中的那些浮躁和喧哗,有的只是宁静的和谐。隐于林海中默默的小车站,寂寞的野兽,载着期待和梦想的小火车,银亮的铁轨,甘于寂寥和清苦的守候者,给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注入温存的诗意,也给了我们惊喜的遐想和向往。“文学是想象的艺术”,《小车站》、《火车远去》、《钟声不止》和《护林员的春天》等一组短篇小说是作家以深情的文字为世人建造的“超越现实尘世的家园”。②

林区在地图上真的是那么小吗?大山外面的世界是否也如山里一样是风过无痕的宁静?怀着这些疑问小铁匠跳上了呼啸而去的火车,会有怎样的精彩等待着他?当他重返林区时,他的少年时代能否已无缺憾?读者的思绪随着火车的疾驰飘远了。人生如同那奔驰远去的火车,沿途有许多车站,有时停下来收获一些温暖,有时被孤独和茫然所包围,但更多的时候则是义无反顾地奔向前方的理想。小车站就是漫长人生之旅中的一个驿站,只有坚守内心的人才能发现人生无处不在的精致与美好,那是平淡中的浪漫,是寂寥中的热闹。

参考文献:

①薛涛:《护林员的春天》(中英文版)自序, 海豚出版社,2011年9月。

②王泉根:《王泉根论儿童文学》,第427页,接力出版社,2008年12月。

〔责任编辑 丛黎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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