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徐小斌小说中的“面具”意象

2014-06-27孙婷婷

长春大学学报 2014年9期
关键词:面具人性人格

孙婷婷

(安徽大学文学院,合肥 230000)

论徐小斌小说中的“面具”意象

孙婷婷

(安徽大学文学院,合肥 230000)

徐小斌的作品中,“面具”是个反复出现的意象,对“面具”意象从人性层面进行深入剖析,可以揭示徐小斌对当下人性的思考。徐小斌执著地追求人性本真的理想,但现实社会让她的梦想破碎,因此她选择了写作这种逃离现实的方式。徐小斌的创作在当代文坛体现出深刻的人文精神和社会价值。

徐小斌小说;“面具”意象;人性

无论是早期的《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河两岸是生命之树》,还是20世纪90年代的《双鱼星座》《羽蛇》等作品,可以发现“面具”或曰“甲胄”是徐小斌小说里反复出现的意象——小说中的人物都不同方式、不同程度地与“面具”“甲胄”发生关联。在徐小斌的小说中,“甲胄”是另一种可以用来保护自我的“面具”。不论面具或甲胄,它们都是徐小斌揭示笔下人物性格行为特点的意象化表达。徐小斌作品中的人物对“面具”分别表现出主动追求、坚决拒斥、结成甲胄的态度,这实际上暗合了作者对当下社会人性现状的思考。通过揭示徐小斌小说中的人物与“面具”的关系,深入分析人物性格特点,可以探索人物形象背后隐含着的作者对当代社会人性状态的反思与追求。

1 追求面具——人性被现实社会挤压、扭曲的无奈与悲哀

徐小斌笔下有许多为实现各种物质利益、迎合世俗而“戴上面具”的人物形象,比如《河两岸是生命之树》中的伊华、《双鱼星座》中的韦、《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中的“我”等。《河两岸是生命之树》中的伊华,他尽力在各方面表现出自己的优秀,是众人眼中的楷模青年;他小心揣摩领导的心思,处处表现出合领导的心意,是领导手下的优秀干部;他在学生面前装模作样、故作高深,是学生们的好老师;他勉强吃下难以下咽的食物以获取父母的欢心,是父母的孝顺儿子;他是好父亲、好丈夫。但他唯独不是他自己!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适应别人,以此在每个人心目中保持完美的形象,而这一切都以戴上人格面具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为代价。在《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中,作为新时代大学生的“我”因为考虑到自己的前途而撒谎隐瞒了自己对景焕的真爱;在《炼狱之花》里,从海洋世界走向人类社会的海百合,需要戴上人类社会的面具才能生存下去。在这里,徐小斌揭写出了在现实社会中为了求得生存、获得社会认可而戴上面具的人的无奈和悲哀,以及对他们的同情与理解。不同的时代,个体要获得物质的生存需求以至达到更高的追求往往要摆脱个体的独特性,违背自我本性做事,人格面具是他们无可奈何而借以达到各种目的工具,这些人戴上面具能够使得他们在社会为人行事中左右逢源。

“人格面具”[1]是荣格的精神分析理论之一。在荣格看来,人格面具的形成是普遍必要的,对现代人的生活来说更是重要的,它保证了我们能够与他人,甚至是与那些我们并不喜欢的人和睦相处。人格面具是社会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基础,人格面具的产生不仅仅是为了认识社会,更是为了寻求社会认同。但是人格面具在人格中的作用既可能是有利的,也可能是有害的。如果一个人过分地热衷和沉湎于自己扮演的角色,如果他把自己仅仅认同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人格的其他方面就会受到排斥。像这样受人格面具支配的人就会逐渐与自己的天性相疏远而总是生活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中。也就是说,人们过分地依赖人格面具,长此以往便失去了人性本真所固有的一些东西。徐小斌认为大多数人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徐小斌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这样叙述童年的自己:“我对成人世界的恐惧和格格不入使我内心闭锁……我很怕别人知道我的秘密,很怕在现实中与人不同,于是我很早就学会了掩饰,用一种无限顺从的趋同性来掩饰。这种掩饰被荣格称为人格面具。这是我的武器,一种可以从外部世界成功逃遁的武器。”[2]373童年时代的徐小斌已经懂得如何用面具与外界沟通,从而掩饰内心的惶恐。当渐渐看清现实社会已经少有那种纯粹的真实,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则已然让徐小斌感到对人性的某种悲哀:“我常常惊诧于人类的甲胄或曰保护色。人类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以致于许许多多的人活了一生,并没有真正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渐渐地,连本来面目也忘却了。甲胄与人合为一体,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人类共同的悲哀。”[2]320

戴着人格面具的人们生活太久,便使得面具嵌进自己的皮肉,或浅或深地改变了自己人性本原的面目,现实社会仿佛已经成为面具和伪装的人们构成的虚构世界。徐小斌在她的作品中让我们看到这种无奈与悲哀。《羽蛇》中的母亲若木,对自己的女儿陆羽永远是无情冷漠,却总装作受委屈的样子博得世人的同情;羽为帮助朋友小桃逃跑几乎丢掉自己的性命,却发现小桃欺骗了自己。《双鱼星座》中的韦作为一个丈夫,不是出于对妻子卜零的爱,而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作为好丈夫的形象,才大花心思为卜零办了一场豪华的生日宴会;卜零的老板把卜零作为献血者贡献出去,还要说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企图迷惑卜零。亲情、爱情、友情、人情,处处充斥着虚假,面具伪装下的世界处处充满了利用和欺骗,徐小斌的确感受到那种人性被人格的面具改变、扭曲的悲哀现实,然而这种现实无可挽回、不能改变,只有无奈。

2 拒绝面具——人性理想的追寻

尽管“面具”成为世人在社会中赖以生存的工具,人格面具已经几乎成为所有人的必需品,对于人性理想的追求却永远不会停止。在徐小斌的笔下,那些不愿意用面具遮掩自我,不愿意丧失人性真实的孟驰、羽蛇、卜零们,体现了作家对坚守人性本真的理想和希望。

这些人物大部分是作者着力塑造的女性,比如《河两岸是生命之树》中的孟驰、《羽蛇》中的陆羽、《双鱼星座》中的卜零、《炼狱之花》中的天仙子。孟驰因为一幅控诉“四人帮”恶行的画,在“天安门事件”中被关押9个月,受尽折磨却不会表现出对黑暗的现实有半点妥协。而在“天安门事件”平反后,她的那幅画被人们又作为典型而大加赞扬,并且广为流传,然而孟驰依旧平平淡淡做着自己的本分工作,守着自我,不会为外界的沉浮而动摇,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羽蛇》中的陆羽似乎天生就与世俗不能相融,医生丹朱曾劝告陆羽“你得学会戴上面具,那样你的日子可能好过点……真的,你得戴上面具。并不是让你有意做假,那不过是社会的人格面具,那也是游戏规则的一种,都是在社会上生活,你不能太个别”。因为不喜欢说假话而得不到父母亲人的爱,周围的人更视她为有精神问题的孩子!但比起讨得世人欢心,她宁可选择以真面示人:“羽很想做讨人喜欢的孩子,但她做不到,她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要想讨人喜欢就得会说假话,可那样的话还不如杀了她。别说假话,就是让她说真话她都难受,因为她发现心里想着的一旦变成语言,就不那么珍贵了,而且或多或少都有虚假的成分”。《双鱼星座》中的卜零、《炼狱之花》中的天仙子,同是女性作家,她们不愿意跟随社会大流,写作那些迎合世人的“文化垃圾”,宁愿丢掉自己赖以谋生的工作而秉持自己真实的内心诉求。徐小斌刻画的这些女性形象,她们本身具有真实的人格品质,极度憎恶虚假丑恶的灵魂,并因此与社会格格不入;这一系列具有相同个性特质的女性,她们不愿作任何掩饰,以真实的人性面对世界,她们是徐小斌所塑造的具有人性之真的理想化人物,而这种理想也正是作家徐小斌自身的人格映照和灵魂诉求。

正如徐小斌笔下的那些不愿为社会改变其本性的女性形象一样,徐小斌本人也是一个憎恶虚伪,不愿顺从世俗改变本心的作家。商品时代大潮下,人们对物质的追求往往导致人性的迷失。因为利益关系,人们戴上人格的面具与人沟通,人与人之间难以坦诚相待,久而久之,真实人性便遭到扭曲,这是人类社会的一大悲哀,也是徐小斌内心世界长久的苦闷:“我对自己和整个人文环境产生了强烈质疑,而且这种质疑得不到答案。我第一次感觉很恐惧,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忽然觉得这个恐惧不再是精神层面的恐惧,是物质化的恐惧。”[3]在她工作的环境中,她耳闻目睹过许多社会的“潜规则”、许多不为人知的虚假丑恶,她也当然知道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不仅是她所在的那个环境,而是在整个当代的社会都是司空见惯了的,然而许多人把虚假的面具戴在脸上习以为常,徐小斌却是一个时时保持警惕、洞悉人性、不愿妥协的作家,“我能接受大善大恶但是不能容忍伪善”[3]。徐小斌追求的是一种脱离常规的人性自由,因而她笔下那些看似不符合现实道德规范的人物形象,都被赋予了传奇化的理想色彩。这种理想与徐小斌自己的创作品格遥相呼应,她热衷于走自己的路,不爱遵守既定的轨道,她的作品在当代文坛上始终游离于主流话语之外,与时尚无缘,与流行更不沾边,“我喜欢保持一种‘局外人’的姿态。我1981年开始发表小说,当时的作品似乎都和社会语境结合得比较密切,但我的创作却始终和社会语境以及大家普遍关注的话题离得比较远……但我始终认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应当是在精神上完全独立的,应当与现代社会文明有一种紧张的对峙关系,而不是顺应与谄媚。”[4]因此,她的创作在当代显现出一种独立的品格。正是她这种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不为世人写作的冲动,为她的小说深入生活本质、抵达人性内部开辟了道路。她笔下的羽、孟迟、景焕们并非都美丽善良,但她们都有一种人性真实的光辉,金乌、小桃、郗晓雪们虽然表现出与社会伦理所不容的行为,却都表现出明朗与豁达的自然光彩,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为人处世处处表现得恰到好处的人物,却因为失去灵魂,得不到作者的一丁点赞美。

纵观她塑造的那些具有相同个性特征的女性形象,无论是擅长绘画的孟驰、陆羽,还是以写作、编辑为职业的卜零、天仙子等,她们的身上都带有徐小斌自己的影子,仿佛是作家自己讲述着自己所经历的不同的故事——童年的不幸遭遇、父母的忽视,“文革”中插队的记忆、那个令她爱情萌动的民主青年……这些人物凝聚着徐小斌的爱与痛,她们不浪漫,不美丽,不纯情,只有一种内心的真实、人性的真实。正如一位学者所评价的那样:“徐小斌的小说恰恰是钻进了生活的核心内部,那是穿透生活表象,直抵人性本质的核心内部。”[5]尽管她改变不了现实环境,她仍旧要利用写作来呼喊自己的心声,她所塑造的那些勇于反抗的女性身上洋溢着一种对人性本真坚持的理想。通过写作,徐小斌获得了对虚假的现实社会的抗拒与决绝,走向了对理想艰难的朝圣之路。

3 结成甲胄——理想破碎的逃离

徐小斌所描绘的社会充满了庸常、虚假、丑恶。她揭示现实社会的丑恶面,同时也揭示人类社会普遍的生存困境。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是人类生存的三个维度,也是人类生存真实的内涵,徐小斌的小说中表现出人与社会、人与人自身的关系维度上的失落。在她的文本中,我们看到了现代化进程中人性被异化的现实以及人性本真的失落与灵魂的缺失。现实社会中,愿意用真实面对世界的人太少,社会仿佛变成了用虚假丑恶填充的大染缸。“我们常常被一种看不见的外力左右着,因循着一种既定的轨迹圈子,内心自由常常在不知不觉中被扼杀……在适者生存的前提下,任何物种都需要学会保护自己,或曰:学会伪装和欺骗。”[2]470在这样的现实世界里,她笔下那些不愿被世俗污染、侵蚀的人在世俗中便难得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为了坚守自我,免于社会的侵蚀保证自己的本性之真,她们戴上了与那些迎合世俗的人不一样的面具——甲胄,她们与世俗格格不入,说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疯话”,她们是社会的异类,在自己的甲胄隔绝下,她们获得了对世俗的逃离与弃绝。以《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中的景焕为例,景焕对夏宗华的爱、对生病养父的无微不至的关照,在常人看来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奉献和善良的品质,她自己却说“那是一种感情上的需要,谈不大到什么善良”;父亲的葬礼上许多人都装作悲痛欲绝的样子,只有她喊出来:“在那些痛哭流涕的人中间就有杀害我爸爸的凶手!”她被人送进精神病院,口里说着许多不能为常人所理解的话,实质上她并不是精神病患者,而是一个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出天才性的人。景焕本身是一个在人性上容不得半点虚假的人,戴上“假面”与她的人格似乎本身产生了一个悖谬,但这种“以假乱假”的方式正是她所企图获得逃避现实的方式。文本中“我”对景焕有着这样的叙述:“我承认我有点怕她。为了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得;为了她那非凡的心灵感应,那种独特的穿透力;也为了她那微笑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假面具,我怕她。”她处处以自己与常人不能理解的行为和语言伪装自己,不是为了迎合社会,相反,是为了逃避虚假社会而戴上了与世俗不能沟通的“假面具”。《羽蛇》中的陆羽,画了一幅雪花图画想要献给父母,却得知父母根本不爱自己。雪地里,她满身的雪花便硬成了盔甲,她将自己与没有亲情的家庭隔离了出来。在实验课上,因为没有听从老师的话,她被老师拽到校长室,她努力把自己封闭成蚕茧,以抵挡各种异样目光的攻击,实际上也将自己与没有温情的社会隔离开来。《过门儿》里的乔婚后在婆家里过着灰暗朽败、充满腐臭气息的生活,她不自觉长出了甲胄,企图把自己藏在壳里永不露面。她们同是葆有人性真实的人,但为了抵挡丑恶虚假的社会的侵蚀与攻击,却不得不穿上了“甲胄”。

上文曾提到一些形象,即那些在现实社会中不愿意用虚假的面具迎合世俗的孟驰、羽、卜零们。徐小斌通过这些形象表达她执著的人性理想,但她也明白在现实社会中这种理想人性存在的艰难。于是徐小斌在文本中选择用甲胄、用茧来将那些渴望坚守人性之真的人们包裹起来,以此让她们远离现实社会的侵蚀。徐小斌作品中的人物对“面具”分别表现出的主动追求、坚决拒斥和结成甲胄的态度,正隐含着作者对当下社会人性现状的思考:在人性被扭曲,充满虚假面具的现实社会中,企图保持真实本性的人们不得已只能结成甲胄以逃避社会的侵蚀。生活在充满虚假丑恶的社会环境中,徐小斌也会将自己掩藏起来,她常沉迷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用写作的方式获得对现实社会的弃绝。她的写作实际上也是她在现实社会中人性理想破碎后所作出的选择——逃离。这一点,徐小斌的朋友傅北玲最为熟知:“从她的小说也可以看出来,她是个爱‘做梦’的人,似乎永远不能真正融入现实。在现实中她往往充满迷惘,无所适从。她说,写小说对于她来讲也是一种逃避,每当她对于现实无所适从的时候,她便把自己埋在自己营造的小说世界里,像鸵鸟埋进沙滩。”[6]

徐小斌的小说在当代有重要的价值。她的作品所体现出来的对人性的反思与追求,不仅对作家们的创作,更是对整个社会的人文精神的坚守有着重要的意义。在物欲时代,作家如何能够坚守自己的阵地,写出自己真实的心声,写出真正有价值的作品,不仅是作家本人关注的问题,更是追求永恒文学的读者们的共同期待。同时,徐小斌在文本中传达的对人性本真的追求给商品社会中迷失了自我的人们以警示,作为当代人文精神反思的一个方面,它深深启发着我们。

[1]霍尔,等.荣格心理学入门[M].冯川,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48.

[2]徐小斌.徐小斌文集:第五卷[M].北京:华艺出版社,1998.

[3]舒晋瑜.徐小斌:我不能容忍伪善[N].中华读书报,2010-06 -23(11).

[4]张戈.徐小斌:写作要面向文学,背向文坛[N].中华读书报,2004-12-01(11).

[5]牛殿庆.经营与坚守的心灵世界:徐小斌中篇小说艺术扫描[J].浙江万里学院学报,2011(1):52.

[6]傅北玲.徐小斌之谜[J].中国作家,1997(2):190.

责任编辑:柳克

Images of“Mask”in Xu Xiao-bin’s Novels

SUN Tingti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Anhui University,Hefei230000,China)

“Mask”is a common image in the writings by Xu Xiao-bin.Deep analysis on the image of“mask”from humanity level can reveal her considerations on human nature.Xu Xiao-bin pursued the authentic human nature,but shewas deeply frustrated in the real world.Thus she preferred writing to escape from the realistic society.Xu Xiao-bin’creation reflects greathumane spirit and social value in themodern literary world.

Xu Xiao-bin’s novels;image of“mask”; humanity

I207.425

A

1009-3907(2014)09-1245-04

更正

图4 事件“彼の歌った歌は事務所からCDで発売される”的构造模型

2014-03-15

孙婷婷(1990-),女,安徽定远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本刊2014年第7期刊发的《日本语构造传达语法简述》一文中,915页的图4因故出现误差,特此更正。正确的图4如下:

猜你喜欢

面具人性人格
共产党人的人格力量
“狗通人性”等十一则
逼近人性
远去的平凡背影,光辉的伟大人格
我们摘下面具吧
酷酷的面具
人性的偏见地图
面具
面具中的鱼
论君子人格的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