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继愈的朱子学研究
2014-06-27柴文华杨辉
柴文华 杨辉
摘 要:任继愈对朱子学有专门的研究。他认为朱熹制造了一个庞大的儒教体系,具有把孔子和儒家经典神圣化、主张政教合一、提倡宗教道德修养和禁欲主义等特征。他探讨了朱熹的本体论、宇宙论、人性论等方面的学说,肯定了朱熹和儒教的历史合理性,同时指出了朱熹和儒教阻碍科技发展、束缚人们思想等消极性。任继愈朱子学的诠释框架和评价尺度是马克思主义的,他对朱熹和儒教的批评是对“五四”批判精神的继承。立足当代,我们应该以更为宽广的视域看待朱子学;同时,我们也应该继承以任继愈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史家所坚持的辩证分析方法,对朱子学做出实事求是的多维分析。
关键词:任继愈;朱熹;朱子学;儒教
中图分类号:B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4)04-0114-05
任继愈是中国当代著名的哲学家、哲学史家、宗教学家、历史学家,他多年来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视域研究中国哲学,主编有《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发展史》、《中国佛教史》、《中国道教史》等影响广泛的著作,在中国哲学史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任继愈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主要领域有儒、释、道三教,并对朱熹等哲学家有专门的研究,著有《朱熹与宗教》、《论白鹿洞书院学规》、《论朱熹的〈四书集注〉——儒家经学的一大变革》、《〈朱熹思想研究〉序》等,对朱熹的学说观点、历史影响等做了广泛探讨,对于我们今天的朱子学和儒学乃至整个中国传统哲学的研究都有着重要的启示。
一
任继愈是在儒教的背景下谈论朱熹的,他把朱熹定位为儒教发展史上的关键人物。
有关儒学是否是宗教问题的争论由来已久,任继愈认为,儒学几乎具有宗教的所有构成要件,因此是一种宗教。他说:君亲师是宗法制度的核心,《四书》、《五经》、《十三经》是儒教遵奉的经典,祭天、祭孔、祭祖是君主制下的从上到下、按等级制度的一套祭祀仪式。“儿童入学,对孔子牌位行跪拜礼,中央到地方按行政区划建立的文庙,是儒教徒定期聚会的场所。”①认为儒教有教主孔子,有教义如《四书》、《五经》等,有祭祀活动如祭天、祭孔、祭祖,有宗教活动场所如文庙,又有众多的信徒,这些信徒不限于读书识字的文化人,也包括不识字的渔人、樵夫、农民等。正是具备了上述宗教的元素,所以儒学是一种宗教。
但任继愈指出,儒教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先秦儒学只是一种有形上根基的伦理政治学说,它虽然包含有发展为宗教的可能,但本身还不是宗教。先秦儒学直接继承了殷周的天命神学和祖宗崇拜的宗教思想,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具有不平等的宗法等级色彩,只要稍加改造,就会成为权势者所需要的维护自身统治的宗教。②儒学发展为宗教经历过两大高潮,也就是对孔子及其儒学的改造。第一次是汉代,董仲舒起了关键性作用;第二次是宋代,朱熹起了关键性作用。宋朝经过二程,再经过朱熹,使儒教终于完成,朱熹制造了一个庞大的儒教体系。
那么,由朱熹完成的儒教具有哪些主要特征呢?任继愈对此做了多方面阐释。
第一,把孔子和儒家经典神圣化。朱熹吸收了释、道的思想,把儒家神学化了。这种神学化了的儒家,一直在意识形态领域占据着正统地位,对巩固中国古代的政治制度起到了重大作用。任继愈进一步指出,近代社会把哲学仅仅当做一种纯理论、一种学说来传播、讲授,听讲者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古代的儒教却不是这样。儒教的经典是圣人之言,经典上的每一句话都是绝对真理。圣人的教条是不允许讨论的。因为圣人之言是天理,非圣就是犯法犯罪。③把孔子和儒家经典神圣化体现了宗教有教主、教义的基本特征,孔子乃儒教教主,儒家经典即儒教教义,而教主和教义对一种宗教来说毫无疑问是神圣的,不可亵渎的。但以孔子为教主,以儒教为国教,这是孔子生前没有料到的,正如老子被道教奉为教主没有被老子料到一样,它们都经过了一个历史的塑造过程。
第二,政教合一。任继愈指出,所谓政教合一就是指政教不分,政教一体。“皇帝是教主,教主也是皇帝。欧洲皇帝即位,要教皇加冕才算取得上帝的批准,中国的皇帝即位,自己给自己任命就够了,历代皇帝的诏书都自己宣称‘奉天承运。政教合一,政教不二,是中国国家的特点,也是中国宗教的特点。”④政教合一的结果使神权王权之间没有尖锐的矛盾,温和地发展着,没有发生过像欧洲中世纪那样的教权与王权长期的战争。政权的各级官吏是通过参加国家考试(内容即儒家经典)选拔出来的,各级官吏除了管理民政、司法以外,同时具有神职人员的职能,祭祀地方山川诸神衹,祈雨、禳灾。⑤
第三,提倡宗教道德修养和禁欲主义。任继愈指出,以朱熹为代表的宋明理学重点关注的是双重人性、孔颜乐处、主敬与主静,存天理灭人欲、理一分殊、致良知等问题。这些问题当然是哲学问题,但同时也与宗教相关。把人性区别为义理之性与气质之性,而气质之性包含与生俱来的罪恶,这类似于宗教的原罪观念。程颢的《定性书》、程颐的《颜子所好何学论》、张载的《西铭》表达了诸多与宗教道德修养类似或相同的观点。而“存天理,灭人欲”显然带有明显的禁欲主义色彩。但儒教也有自己的特点,孔子不像其他宗教的教主那样是神灵,而是半神半人;儒教没有入教的仪式,也没有确定的教徒数目,但确有极为广泛的受众,恰如任继愈所说:“专横的族权,高压的夫权,普遍存在的家长统治,简直像毒雾一样,弥漫于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社会角落。它简直像天罗地网,使人无法摆脱。”⑥任继愈还认为,10世纪后形成的新儒教(即宋明理学),吸收了佛、道两教的心性修养方法,建立了自己的思想体系,佛道两教看起来似乎被削弱了,但它们的宗教思想方法和宗教修养训练,被儒教吸收了。“儒、佛、道的思想融为一体,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鸦片战争,才开始了新的变化。”⑦认为以朱熹为代表的宋明理学(新儒教)的种种学说虽然以哲学的面貌出现,却具有神学的实质和修养方法。
二
尽管任继愈把程朱理学称作“新儒教”,把朱熹定位为儒教发展史上的关键人物,但也对朱熹的哲学、伦理等一系列思想进行了梳理和分析。
1.哲学思想
任继愈认为朱熹的本体论主要来源于周敦颐并有所发展,朱熹的宇宙论是对二程及张载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在本体论和宇宙论的建构上具有空前完整的特点。在人性论方面,朱熹提出了如下观点:第一,双重人性论。任继愈认为二程和张载的二重人性论是对先秦以来所有人性论的继承和超越,朱熹承接并发扬了这一理论。第二,天命之性的内容。任继愈认为在朱熹那里,天命之性和宇宙本性是一体的,其主要内容就是以仁义礼智为核心的伦理价值系统,从而既为性善论提供了本体论证明,也同时肯认了人们后天修为的必要性与可能性。第三,心、性、情的关系。任继愈认为朱熹发展了二程的思想,在心、性、情的关系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第四,人的终极目的是求仁。任继愈指出朱熹哲学的归宿是“仁”,也就是“天”、“理”、“太极”等等,他比董仲舒时代的人格之天更理性化了。
2.白鹿洞书院学规
白鹿洞书院始建于南唐,是中国四大书院之一。朱熹出任知南康军时,重建书院,亲自讲学,并确定了书院的学规,多是先贤遗训,如:“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义”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出自《中庸》第十九章,原文为“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言笃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出自《论语·卫灵公》和周敦颐《通书》,“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出自《汉书·董仲舒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出自《论语·卫灵公》和《孟子·离娄上》。
任继愈指出,白鹿洞书院学规有更深一层的社会涵义,与其说是朱熹的办学方针,不如说是他的施政方针;与其说是朱熹的哲学思想,不如说是他的宗教思想;与其说是朱熹的政治学的大纲,不如说是他政教合一的体现。⑧这显然是从儒教的含义来解释白鹿洞书院学规。从大的背景来看,北宋开始,三教鼎立逐步走向三教合一,在这方面,北宋诸儒做了大量工作。朱熹是成就最大的学者,也是政教合一的集大成者。任继愈指出,白鹿洞书院学规是人生哲学和宗教禁欲主义的结合,比如有人认为朱熹讲格物,教人穷万物之理,王守仁讲格物,教人格自家内心,实际上,朱熹教人为学的最终目标还是充实内心修养,“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这里有人生哲学,也有宗教的禁欲主义。⑨
3.《四书集注》
《四书集注》是朱熹“穷其一生”的杰作,对后世乃至东亚影响至深。
任继愈指出,《四书集注》博采众长,体现了朱熹的全部哲学体系。《四书集注》强调为人处世的道理,主要教人如何修身养性、涵养性情、正心诚意。在家为孝子,做官为忠臣,成圣成贤,不离于人伦日用之间。《四书集注》以心性论解经,是中国经学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大变革。
任继愈概括了《四书集注》的历史地位和作用:第一,《四书集注》吸收了唐宋以来的文化积累,达到了当时可能达到的理论高度,建立了完整的儒教体系,它把各等级的人排到一个被认为适当的社会位置上,建立了古代社会成员的全方位的岗位教育,对安定社会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第二,《四书集注》是一部强化内心修养,涤除心灵杂念的儒教经典,它把“正心诚意”、“主敬”、“守一”、“格物致知”、“存诚”作为人生修养内容,最终目的在于教人成圣成贤,使人们在社会生活,人伦日用之中得到精神解脱。第三,《四书集注》摆脱依傍,打破传统注释的旧模式,通俗易懂,令人耳目一新。第四,《四书集注》被指定为国家教科书,元明清各代用来开科取士,作为选拔政府官吏的标准。读书人参加国家的各级考试,不能背离《四书集注》的观点,否则难以被录取,这也是《四书集注》流传久远的一个因素。第五,宋明理学代表的是“儒教经学”,它“上升到心性论的理论高度”,但也表明“经学的历史使命已经完结了”⑩。任继愈在这里高度概括了朱熹《四书集注》的核心思想、突出特征、历史影响等,并从经学史的角度对其进行了定位,认为它实现了经学的转变,达到了经学的高峰,同时也走到了尽头。
三
既然儒学是宗教,既然朱熹是儒教发展史上的关键人物,那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朱熹和儒教呢?任继愈总的态度是辩证的,就是要批判地吸收。
第一,任继愈从多方面肯定了朱熹及其学说的合理性。首先,朱熹在中国哲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指出,朱熹是孔子以后影响最大的哲学家,是中国哲学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旧的理学家称朱熹“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也并非全是夸张,朱熹在哲学史上确实有其重要性”B11。其次,从经学史的角度看,朱熹不仅开创了经学史上的心性时代,还把自身的理论创造寓于经典的注疏之中。任继愈指出,朱熹一生心血凝聚于儒家经典注释中,他于《五经》、《四书》用力最勤,与王夫之的《尚书引义》、《周易》内外传、《读四书大全说》都是寓创造于注疏之中。朱熹的注释,有的开始于中年,有的贯穿他的全部著述生涯,有的直到晚年尚未完成。其著述的先后过程与他思想的发展脉络至为密切,如细加分疏,必将对于了解其哲学全貌有所裨益。最后,“朱熹多才多艺,遗留文学作品不少……哲学文学都是朱熹的思想的表现,若能合并考察,就更可以加深了解朱熹思想的全貌”B12。另外,宋朝经过二程,再经过朱熹,终于完成了儒教。儒教建立后,中国传统文化把人民的内心修养、家庭生活、社会生活、政治理念打成一片,融为一体,构成稳定政教合一的体制。如此广土众民的大国,它经过多少风吹浪打,天灾人祸,内忧外患的侵扰,都一一克服,继续前进。“朱熹完成的这个体系满足了中国古代分散的小农经济社会的需要。”B13
第二,任继愈还充分肯定了儒教的历史合理性。首先,从中国哲学史上来看,“儒教哲学是中国哲学思维发展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它继承了魏晋玄学的成果,经过儒、释、道三教哲学思想的融合,把唯心主义本体论推进到一个新阶段,丰富了哲学史的内容。有了程朱和陆王的儒教哲学,才有可能诱发出王夫之、戴震的唯物主义元气本体论来”B14。其次,儒教的产生作为一种历史必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从宏观来讲,儒教是适合古代经济、政治体制的一种意识形态,对古代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最后,展开来讲,秦汉以后的“忠孝”、“三纲”的信仰,更能适应大一统国家的生存要求。“宋以后,有权臣而没有篡臣。儒教以教化力量巩固了中央集权,使它更趋稳定……特别是明清两代,以科举取士,官方用考试制度强力推行儒教思想,以宋儒程朱思想体系作为取士的准绳,等于用行政命令强化普及儒教信仰。科举考试是明清两代读书人仕进的必由之路,凡是走这条路的士人都要系统地接受儒教思想的培训,这对儒教的普及起了有力的作用。”B15
第三,任继愈指出了朱熹和儒教的消极性。首先,从历史的发展演进来看,宋代对孔子的改造消极作用是主要的。任继愈认为,汉代以后,对孔子大的改造主要有两次:一次是董仲舒对孔子的改造,改造过的孔子已经偏离了孔子及其学说的原貌,但这次改造适应了当时社会发展和政治的需要,包含有积极因素;第二次是朱熹对孔子的改造,这次改造更加偏离了孔子及其学说的原貌,而且处在古代社会的后期,对社会的衰落起到了维护的作用,对人们的思想起到了束缚的作用。因此,第一次改造积极性大于消极性,第二次改造消极性大于积极性。任继愈说:“儒教的建立,标志着儒家的消亡……说孔子必须打倒,这是不对的;如果说儒教应当废除,这是应该的。”B16其次,儒教限制了中国的科技发展。任继愈指出,轻视生产、敌视科学,这是西方经院哲学和儒教的共同特征。宋以后的儒教限制了中国科技的发展,使其成就在世界行列中开始从先进趋于落后。“造成这种落后,主要原因在于中国的资本主义没有得到发展的机会,而儒教体系的完善和它对人们探索精神的窒息,也使得科学的步伐迟滞。”B17中国科学技术落后,有多种原因,而宋代儒教思想对人民的禁锢作用不能低估。“朱熹的格物说,决产生不了科学家。”B18最后,儒教以理杀人。任继愈指出,中国的儒教不用火烧,不用肉刑,正像戴震、鲁迅等人指出的那样,它是以理杀人、吃人。另外,儒教束缚人们的思想,压制了个性意识的抬头。“鲁迅面对旧中国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曾‘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儒教消极作用的认识是十分深刻的。”B19
四
总观任继愈的朱子学,我们可以做出如下分析。
1.任继愈诠释朱子学的立场是马克思主义的
任继愈是一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是发自内心的。诚如他自己所言:“全国解放后,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学着用历史唯物主义来观察社会和分析历史现象。初步学到了这个方法,使我十分振奋。回头来再剖析我中华民族的文化,就有了下手处,过去看不清楚的,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这个选集的文章都是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观察中国文化、说明中国哲学发展的习作。”B20所以,任继愈朱子学乃至整个中国哲学史的诠释框架和评价尺度是马克思主义的。他认为哲学思想和学术流派都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产生的,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有不同的社会环境,这就给哲学思想带来了国别的、民族的、地域的特点。阶级分析是历史唯物主义观察社会、认识历史的主要方法。
任继愈虽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哲学史家,但反对把马克思主义形式化、教条化。他指出,不能把阶级分析简单化、公式化,给哲学家贴标签不能如实地反映哲学家本来面目。“应当看到,唯物与唯心是哲学概念,表示认识路线上两种世界观的对立;进步与反动是政治概念,是对政治行为所作的肯定与否定的评价。两者有时一致,有时不一致。”B21他指出,1957年以后有些讨论是以政治运动代替学术讨论,以讨论开始,以批判告终。有些人在研究中形式主义、教条主义相当严重,他们往往不自觉地用对待过去帝王那样的态度来对待马、恩、列、斯,“写在本本上的绝不敢有疑问,本本上没有写的更不敢多想。思想停止活动,就是僵化的开始”B22。所以,“如果脱离了具体分析,不顾时间、地点、条件,把几条原则或个别词句生搬硬套,把马克思主义的词句当成包医百病的灵丹,或当作驱疫防邪的符咒,那不是尊重马克思主义,而是糟蹋了马克思主义”B23。
2.任继愈对儒教的评价是对“五四”批判精神的继承
“五四”运动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次民族意识觉醒的政治运动,更是一次破旧立新的思想运动。“五四”时期的风云人物如陈独秀、胡适、鲁迅、吴虞、钱玄同等展开了对以儒学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激烈批判。陈独秀认为儒家“三纲”造就了奴隶道德;鲁迅认为仁义道德的本质是吃人;吴虞指出儒家伦理与专制主义有密切的联系;钱玄同主张“废除汉字”,认为这是摒弃中国传统文化的关键所在;胡适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知足的文化,造成了当时的中国“百事不如人”,等等。B24任继愈对儒教消极作用的批评,即认为儒教是统治阶级的工具,阻碍中国科技的发展,造就了古人的奴性人格等是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批判精神的继承和发扬,揭示了以儒教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内在缺失和消极影响,对我们今天正确认识中国传统文化仍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3.对朱子学应持的基本态度
20世纪30年代以来,学界对待朱子学的态度大体分为三类:一类是继承创新,以冯友兰“新理学”为代表;第二类是奉陆王学为儒家正宗,判朱熹“别子为宗”,以牟宗三等为代表;第三类是对朱子学的马克思主义分析,以任继愈等为代表。
立足当代,我们应该以更为宽广的视域看待朱子学,在这一点上,第三代新儒家的代表杜维明的观点值得借鉴。他认为:“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儒学在宋明时期的发展对东亚文明所产生的影响,可能要比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对西方文明的影响还要大。因为它是使得东亚社会之所以成为东亚社会的主要动源。”B25“在过去的八百年间,朱熹是儒学传统最权威的诠释者,并且他的思想启示的影响在整个东亚仍继续不断。事实上,我们可以这样说,在受到西方的思想文化冲击之前,东亚社会和政治上占主宰地位的价值取向是朱熹传统的儒学。中国明清两朝政府、日本德川幕府时期及朝鲜李氏王朝时期,不仅在思想上都采用了朱熹的观念,且在客观上实行着朱熹的思想。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朱熹的世界观是在近代以前东亚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B26认为以朱熹为代表的“新儒学”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东亚,对整个东亚文明产生了重大影响,这是对朱熹及其儒学评价的新视域,也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当然,在重新审视朱子学时,我们依然应该坚持任继愈所主张的辩证观点,不能回避朱子学及其儒学的消极作用。比如有人认为朱子学是人文主义,是对人的主体性的弘扬等,这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朱子学所代表的儒学精神对人们思想的束缚作用;还有人为朱熹“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进行辩护,认为朱子学所要灭的人欲不是人们正当的感性欲望,而是不正当的私欲,这种观点恐怕也不尽合乎朱子学的原意。朱子学所要灭的人欲也是指私欲,但主要是指人们的超自然的欲望,即所谓的“要求美味”。《朱子语类》卷十三载:“问‘饮食之间,孰为天理,孰为人欲?曰:‘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朱子语类》卷九十六:“盖天只教我饥则食,渴则饮,何曾教我穷口腹之欲?”人们对美味、美声、美色等的追求恰恰是人的自然感性欲望中的文化要素,这是人以外的任何生物都不具有的。而朱子学所要去的、灭的正是这部分具有人文价值的人的感性欲望。而所谓饥则食、渴则饮的“天理”却是无法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的最原始的自在感性欲望。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宋明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都是对人的感性或物质欲望的否定,与人类对自身丰富内涵不断实现的追求是背道而驰的。B27
总之,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任何理论、学说都不可能是绝对的好,也不可能是绝对的坏,我们应该继承以任继愈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史家所坚持的辩证分析方法,结合朱子学的具体观点,对其做出实事求是的多维分析。
注释
①B15任继愈:《任继愈宗教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541、535页。
②⑥⑧⑨⑩B11B12B14B16B17B18B19B21B22B23任继愈:《任继愈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03—104、133—134、174、177、187—188、191、192、149—150、137、134—135、137、149、22、15、15页。
③B13任继愈:《朱熹格物说的历史意义》,《南昌大学学报》2001年第1期。
④任继愈:《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史》2001年第1期。
⑤任继愈:《现代文明与宗教对话》,《中国宗教》2004年第12期。
⑦任继愈:《任继愈谈文化》,人民日报出版社,2010年,“代序”第2页。
B20任继愈:《任继愈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自传”第23页。
B24柴文华:《五四时期的激进思潮及其反思》,《求是学刊》2009年第5期。
B25郭齐勇、郑文龙:《杜维明文集》第一卷,武汉出版社,2002年,第297—298页。
B26郭齐勇、郑文龙:《杜维明文集》第四卷,武汉出版社,2002年,第113页。
B27柴文华等:《中国人伦学说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83页。
责任编辑:涵 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