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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莉的诗

2014-06-27林莉

中国诗歌 2014年8期
关键词:哑巴

林莉的诗

LINLI

深冬

河流结冰,疲惫的旅人

放弃呻吟、尖叫、哀号,那些拐弯中

带电的沙沙声

当孤寂的深渊来临,岸边

一片槭树林,从它树荫下爬过的瓢虫

也爬过了你的裤管

一粒火星,一个暖水瓶里的热气

槭树叶慢慢划开水波,你怎可怀疑

那来自某处的呼吸,宁静的刻骨的某物

不要对我供出世界的瑕疵,破绽,槭树叶

变换着表情,不要说预谋了很久

流水埋身赶路,无法回头

嗨,时间深处,到底发生过什么?

霞光

有时候它是无穷大,像宇宙满盈

所有鸟翅聚集到窗口。有时它是危险的消除

使我们盲从于冬天的旷野,抽走饱满鲜美的部分

提前只剩下骨架、轮廓

这些年

“褪色的天空里已经没有隐秘的花纹”

我们的房子,公交卡、对账单、香水瓶

凌乱的被褥,昨夜一个梦尚来不及完成、染色

呼呼的风声是无色的

身体里的潮汐是无色的

走过的每一步是无色的

眼泪、叹气、疲惫的奔波,都是无色的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为什么独有那一个傍晚

天空突然重新亮了,显现异象

仿佛一些被抢夺遮蔽的事物、道路

再一次被和盘托出

是啊,模糊变形的生活里一条花斑蛇

闪电般来过,身怀冰凉的狂想

因绝望而燃烧,因一次痛苦的扭曲

而呼吸渐渐膨胀、窘迫

另一条河流

一些灯光落在它身上,影影绰绰

仿若它和我一样生来彷徨,一次次

成为忽明忽暗的物种,另外的

仍坚持顽抗,在凹陷的奔流中

与自我谈判、审视、抵消

就像那个夜晚

在渡口我没有遇到摆渡的艄公,也没有船

“几十年,什么都没有看见”

“咬咬牙就都过去了”

就像那个夜晚

天都那么黑了,我还不想轻易开口

一句话反复憋在心里,活脱脱一个

胸怀老虎的哑巴

对面的河水不依不饶地沉默着

像另一个眼巴巴瞪着我的哑巴,两个面面相觑的哑巴

谁也不愿意先吐出胸中囤积的黄金

谁也不会说出什么才是变幻莫测的人生

什么又是苦不堪言的曾经。

湖边

我们将在这里重新遇见自己,几场霜后

湖水愈发凛冽,澄澈,迎面向天空叉开

那些波纹随意伸展,似乎我们朝哪一个方向抽身而去

都是对的,坠入歧途的危险带来尖利的快感

途中,我们听见浆果炸裂的声音

酱紫色的雷霆和波浪就要从我们的舌尖上吐出

如若此时,我们还不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

新意和敌意,我们将听不见湖水

在风中说了些什么

它说了什么?陌生的湿漉漉的语言

还未开始裁判我们,就已咕咚一声没入湖底

现在,我们呆立在湖边,和自己孤单地重逢

可以把自己从荒草丛裸露出来了

满月

它饱涨、满盈,随群山疾驰

自己跟自己赛跑、拼命、兜圈子

损伤过,峙立过,孤悬于漆黑的山崖边

它也曾从栎树冠上的空中跑道冒险,听见时间尽头

一些棕色的坚果滚落到短草丛,消失了

命运的指针坠向大雾缠绕的峡谷

我们分坐在它的左右,在各自的避难所里

我们的舌头生长着语言的泡沫、废墟、易腐之物

独它始终冷冷不发一言,在高处审视、判决

我们之间孤傲的哑巴,惟一没有阴影的星体

在缝合填补着我们无法切除的黑暗、陨石坑

那里

……还是痛,洪水挟持泥沙涌进

你骄傲的产床,宫殿,那里,金色的黄昏

来到,你闭上眼,像一个

毫发未伤的小小蜗牛,蜷缩

平静的天气,越来越苍凉,生命的红果子有了

腐烂的迹象

已经不能再后退了,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那么多泥沙嵌进你坚硬的航道,那里——

蒙尘的珠贝已经远行,一只巨蟹举起闪亮的钳子

那里,你耐心等待被损伤和破坏

那里

枭雄般的蜗牛

并不能减弱持续的袭击、剥夺,时间的避雷针

逼退不了莫名的被炙烤的焦味

涛声

无论从哪一个蛀孔里拉响,都像负伤的水鸟

啄着它巨大的骨架和胃壁,这天才为何

嘴含时间的利器,却不能悲愤和控诉

当它沉入平静中的默哀,礁石在颤栗

铸铜沸腾,它还存有一个黑洞,它

是暴动事件的暴动部分,缄默中的第一句哑语

它如何躲过岩石的撞击,瘫软在一张损毁的旧唱片上

沙哑的声线该怎样讲述命运?在最黑的那一夜

缓慢地游走在一束无线电波里,嗤嗤冒着死亡之烟

没有梦境,古老的音响陷入爆破后的寂静

风堵住喉管,所有出口都是南辕北辙的荒野

迷雾之上,鸟翅刮来一阵阵模糊的诅咒

我们论及朝生暮死,种种似蜉蝣

而不是蜉蝣的物体,蛾子般在眼前翻飞滚落

相撞、融化、冻结,多次攀连合并,一边点燃

一边熄灭,充满戏剧性和矛盾性

它推翻我们,涂改和销毁着,它织着一张网

捕捉我们这些没有翅膀的爬行猎物

处理掉灵与肉的搏击,春天的舞台,心与心

之间的光斑以及黑点,剧情和细节不详

主角和配角不详,语气和表情不详……生前和卒后不详

现在谁也不必再像跪求中的羔羊,我们是荒谬本身

真理的裂变,空白的空白,被弄坏的存在

——我们这被突破的所有禁区,在白色的庙堂上

藩篱的分岔处,妄想到什么,什么就消失

申诉过什么,就闭上嘴,等它来宰割

茶园记

起伏、荡漾,梦一样的湖水和丘陵

但我们身体里的田园依旧不会轻易

向谁袒露

这个初夏,我们去西郊寻仙

该如何向神明交代内心虚空幻像和欲求

“每一种相遇都将是一场更持久的失散”

我们的亲近就是万物和万物的亲近,我们的

疏离也大抵如此

在西郊茶园,每一株茶树静守故里

自足、圆满。不懂缺陷和遗恨

不像我们还没找到放手的理由,一次次

在偌大茶园里抬头,仰望那些遥远的云彩

这一切并未发生

我们途经这一条路,寂静捣鼓着心房

鹅卵石也在呼吸,谈论一些古老的话题

邻居大娘割韭菜刚回来,小女孩尾随她

好像一段童年的尾巴愉快地穿过了生命中的

狭窄弄堂,衰老和青春两个词在互相嬉戏

在青苔和青苔之间,我找到了一个位置

尽管你始终没有出现和消失,小小光斑

笼罩,在很久以前,你把头低向莲蓬

必有一种好天气令我们欲言又止,必有

繁复的花团,弹回我们伸出的手

明天,所有的鹅卵石都会去探访你的足音

所有的我都会被你充盈,即使这一切并未发生

风在刀锋上移动,远山恍若静默马匹

莲蓬保留垂直的性感,我到路的一旁变蓝

或者你仍来不及允诺,依次将它们轻轻抱一抱

即将到来的旅途

树林里荡漾着鸟鸣,山岗上的杜鹃

还在咝咝冒着火花,对于春天

我们往往词不达意,其实,我们都知道

我们并不能真正抵达,每一天

在奔往的路上,我们触摸到的自己

有一部分正在死去

而此刻,我们安于这样的时光

路旁绿荫证明了往昔的存在,草丛

里的墓地预示了另一种新生

对即将到来的旅途,似曾相识的黄昏

在溪流近旁,我们都突然转过身

好像是在作郑重的告白,也可能

是在顺着万物一起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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