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应《救时揭要》新考及集外佚文

摘要：《救时揭要》是反映郑观应早年思想的重要代表作。其中至少有12篇刊登于《申报》，另有原载于《申报》而后来未收入《揭要》的遗篇；在《揭要》总计2篇文章中，则有20篇之多撰于1870年代初期。因而，《救时揭要》主要是反映郑观应1870年代初期思想状况的作品，而非如以往所论认为是反映其1860年代（少数1870年代初）思想状况的论著。同时，新发现的郑观应散落在集外的一些重要佚文和诗歌，为进一步推进郑观应研究提供了新的文献资料。

关键词：郑观应；《救时揭要》；《申报》；考订；集外佚文

中图分类号：K256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02575833（201）03011

作者简介：邬国义，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上海20021）

郑观应是近代著名的早期维新派思想家，倡导中国近代化道路的先驱者，同时也是一位卓有成效的工商实业家。在纪念其诞辰一百七十周年之际，回顾其一生的思想历程，从其早期著作《救时揭要》、《易言》到集大成之《盛世危言》，典型地反映了近代这一时段中国社会的思想发展进程，在当时且对后人产生了重要影响。本文拟对其早期的代表作《救时揭要》作一具体深入的考订，以纠正以往的一些认知；同时披露一些新发现的郑观应散落在集外的佚文、诗歌，提供新的资料，希望能引起学界的兴趣与重视，作进一步的深入研究。

一、 《救时揭要》与《申报》问题

《救时揭要》是反映郑观应早年思想的一部重要著作，它于“同治十二年癸酉（1873年）仲春镌”刻出版后①，使青年郑氏在社会上赢得了相当的声誉。关于其写作缘起，郑氏本人在《自序》中说：“又复触景伤时，略陈利弊，随所见闻，频登《申报》，更伸鄙臆，撰成是编。”②由此透露了其文曾“频登《申报》”的事实，阐述了其与《申报》之间的联系。

后来的研究者一般都注意到这一史实。如夏东元先生在《郑观应传》中便指出，郑氏在《申报》创刊后的一段时间，“确曾在该报连续发表过不少篇章，有些如《澳门窝匪论》、《论戒杀放生》等，与《救时揭要》所收相同”③。叶世昌、吴修艺在《〈救时揭要〉〈易言〉〈盛世危

言〉成书考》中，也指出《救时揭要》成书前，已有一些文章先在《申报》上发表，并列举了《戒鸦片烟论》、《论戒杀放生说》、《拟遍考医家以救生命论》、《拟禁鸦片论》、《澳门窝匪论》等篇目及刊登日期《历史学》1979年第期。文中谓“其余不一一列举”。但其文中也有误，如所举《戒鸦片论》、《论戒杀放生说》，分别载于《申报》1872年9月3日和9月9日，前者署“寓沪晓岑氏稿”，后者署“鹿城漏刃余生客述”，均非郑观应所作。。

不过，尽管如此，夏先生认为：《救时揭要》“多数篇章是六十年代所作，少数篇章是七十年代初所写”。因此，把它作为“反映郑观应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下限至一八七三年）的思想水平的作品”夏东元：《郑观应传》，第15页；修订本，第17页。注文中说：“《救时揭要》所收的文章内容基本上反映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历史情况，个别地方有涉及到七十年代初的历史的。如《论救水灾》谈到泰西治水之法”云云。。这样就将其定位为主要是反映郑观应1860年代思想状况，少数是1870年代初思想状况的作品。此后在《郑观应传》（修订本）及近年出版的《郑观应年谱长编》中，也都重申了这一观点如《年谱长编》中称：“从内容看大多反映19世纪60年代的事，但有几篇涉及70年代初期的事，例如《论救水灾》一文涉及1873年出版的《中西闻见录》中的《泰西河防》，至于临时加进的那篇《论中国轮船进止大略》开头所说“《瀛寰琐纪》所论‘内地轮船进止议，即可断定《大略》一文为1873年初的作品。”夏东元：《郑观应年谱长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2页。。

之后，易惠莉先生在其专著《郑观应评传》中，专门列有“《救时揭要》与《申报》”一节，文中较仔细地核查了《申报》，列举了郑氏于1872年8—11月在《申报》上刊发的10篇文章，并指出上述文章在收入《救时揭要》时，都有程度不同的文字改动删订列举的有以下10篇：1、《澳门猪仔论》，署名“岭南指迷道人郑香山未定稿”，载《申报》1872年8月3日。2、《续澳门猪仔论》，署名“（镜）濠[镜]醒世道人来稿”，1872年8月6日。3、《求救猪仔论》，署名“岭南苍生合启”，1872年8月28日。、《痛亡者无归论》，署名“粤东假鸣子来稿”，1872年8月29日。5、《议遍考医家以救生命论》，末署“罗（浪）[浮]山樵稿”，1872年9月25日；收入《救时揭要》时，改名《拟遍考庸医以救生命论》。6、《拟请设华官于外国以保卫商民论》，署名“星峰待鹤居士稿”，1872年10月11日；收入时改名《拟请设华官于外国保卫商民论》。7、《论皮鲁国贩人为奴事》，无署名，1872年10月17日；收入时改名《记猪仔逃回诉苦略》。8、《论禁止贩人为奴事》，无署名，1872年10月18日；收入时改名《论禁止贩人为奴》。9、《拟禁鸦片烟论》，末署“星峰荣阳居士甫稿”，1872年10月29日；收入时改名《拟自禁鸦片烟论》。10、《澳门窝匪论》，署名“醒世道人荣阳氏甫稿”，1872年11月12日。参见易惠莉《郑观应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7—58页。。再加上其新发现而未收入《揭要》的《问报关必用西字来书》一篇，计共有11篇但易著中误标题“问报”为“闻报”。另，小注中指出还有《赈饥十二善说》、《论救荒要务》两篇。因两文主要系抄录他人文章而成，缘此之故，后来没有收入《救时揭要》。。

如此，在《救时揭要》总共2篇文章中，在《申报》刊发过的即有10篇之多。因此，易著提出了自己新的看法，认为，“总之，除刊于《申报》的十篇文章外，《救时揭要》中的其他十三篇文章也不同程度地与《申报》有密切的内容的联系，不能排除它们也是郑观应为向《申报》投稿而作的可能性”。指出除《论中国轮船进止大略》一篇外，“其余十三篇都出郑观应作于1872年下半年时间之内的”易惠莉：《郑观应评传》，第60—61页。。也就是说，《救时揭要》中的文章，基本上都是撰于1870年代初期。endprint

考察郑观应在《申报》发表的文章，不止是简单的刊文数量多少的问题，而是关涉到郑著的撰述年代及其早年思想的定位问题，即《救时揭要》的文章主要是反映郑观应1860年代的思想状况，还是反映其1870年代初思想状况的问题。与之相联系，自然也影响到对其早期思想的衡估与评价问题。

笔者倾向于易著的这一认知，认为《救时揭要》的文章主要是反映郑观应1870年代初思想状况的作品。不过，易说关于其余13篇文章，“不能排除”郑观应为向《申报》投稿而作的“可能性”是一回事，但要得出“都出郑观应作于1872年下半年时间之内”的结论，则还需要实证的说明。在未对这些文章一一作出考订之前，恐尚难以坐实这一结论。因此，有必要作进一步的深入探研，以新发现的史料对此作一详细的考订与说明。

按《申报》1872年8月29日载有《痛亡者无归论》，署“粤东假鸣子来稿”，为郑观应所作，后收入《救时揭要》。此文署“假鸣友稿”，内容系揭露上海有的医生和药房在深夜不肯出诊，致使病人不治而亡。文中指出：“坐视不救，夫果谁之罪欤？每见颂扬医生者，辄谓之起死回生，而药铺自表心术，亦必谓存心济世。试一顾名而思义，岂可见危不救乎哉？”又针对此事感叹道：“即如贱工之剃头者，虽在深夜闻呼挑痧，无不立至，其亦不失为救人矣。而医生则知书明理，药铺则巨本经营，其存心不若剃头之贱工，良可叹矣。”②《申报》同治十一年七月初五日（1872年8月8日）。其内容与郑撰《拟遍考医家以救生命论》相同。故此文为郑氏所作无疑，应是既未收入《救时揭要》，后来编《郑观应集》时也漏收的一篇佚文。

据文中称：“近来时症甚多，危在顷刻，若医药稍迟，百无一活”，又讲到“昨友人来云，有逆旅客某侨寓行栈，夜深得症，势甚危急，亟请沪上著名之某医来治”云云②，故可知郑观应撰写此文时距“近来”不远，为当下的及时写作，当作于1872年8月以后。

（2） 《论直隶水灾》。无署名，载《申报》同治十一年八月十七日（1872年9月19日）。收入《救时揭要》时，改名《论救水灾》。

此文在《申报》刊登时虽然没有署名，然查其文中说：

呜呼，天灾流行，国家代有，然未有如近年直隶之甚者也。按去年夏秋之际，阴雨连绵，数月不止，河水盛涨，崩堤决口。今年夏秋之间，雨又大作，较之去年为尤甚。……若总直隶一省而计之，则损坏之房产等物，所值奚止千百万？而民人之颠沛流离无栖止者，又奚止百万人哉？亦云惨矣。……今年夏秋之间，雨又大作，较之去年为尤甚。……若今年之灾既成，抚绥而安集之，是在为上者之尽心民事，而海内好善之士，谅必踊跃而为助赈之举，不使去年诸人得专美于前也。《申报》同治十一年八月十七日（1872年9月19日）。

将其与《救时揭要》中《论救水灾》一文对勘，两者内容、文字大体相同，故《揭要》中此文实曾刊登于《申报》。后此文收入《揭要》时，在内容上作了一些修改。如文章开头，增加了“俗说：‘世有大患者三：一曰水，二曰火，三曰贼。……何水灾近世如是之多也？呜呼，兵戈未息，水患频兴，或两广常被水灾，或长江时罹水患，黄河水决，清水潭崩，哀鸿遍野，惨不可言”一段总括性的文字。

据1872年8月出版的《中西闻见录》第1期所载艾约瑟《泰西河防》说：“同治十年，北省多雨，自夏及秋，连日霶霈，河决为灾，父老咸言六十年来所未见之水灾也。直省之顺天、保定、天津、河间四府之地，大半成泽国。”艾约瑟：《泰西河防》，《中西闻见录》1872年第1期。故上举此文所说“去年夏秋之际”，当在同治十年即1871年。而文中所说“今年夏秋之间，雨又大作”云云，可知此文当作于同治十一年（1872）夏秋之后又，《救时揭要》此文最后说到：“然疏凿浚通之法，经中西新报艾约瑟缕详，毋俟余之赘述矣。”文中已提到艾约瑟《泰西河防》，该文连续刊载于《中西闻见录》1872年第1—3、6、8期，即1872年8—10月，1873年1月、3月。也可知郑观应此文当作于1872年8月以后。。又，《救时揭要》中刊载的此文后半段与同年九月初六日（10月7日）《申报》转载的《香港近事编录》上《御水灾议》有相当关系，故当作于此年10月7日之后《申报》同治十一年九月初六日（1872年10月7日）。关于此文后半段与《御水灾议》，及下文中《论广东神会梨园风俗》与《申报》刊登的署名“遇安山人”《修行功德论》之间的关系，笔者另有专文论述。。

（3） 《拟收恤穷民以戢盗贼论》。无署名，载《申报》同治十一年十月二十九日（1872年11月29日）。收入《救时揭要》时，改名《拟设义院收无赖丐人使自食其力论》。

按此文论及如何处置穷民乞丐的问题。文中讲到：“夫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对待贫民乞丐，主张筹集一笔巨款，“于大都会之所在，则设一栖流局，仿外国之规模，广置田产，大开屋宇，严立章程，按给衣食，以收养诸无赖之乞人。或督之以耕耘，或课之纺织，使之仍有所事事，不致妄为”。提出在各省设立栖流局，使贫困无依的乞丐耕织自给。“如此则泾渭不患其不分，内忧不患其不靖，邦本不患其不固，民心不患其不归矣。深于戢盗者，得弗以为过谈否耶？”《申报》同治十一年十月二十九日（1872年11月29日）。两相对照，其内容与《救时揭要》中的《拟设义院收无赖丐人使自食其力论》相一致。故此文也曾刊登于《申报》，后收入《救时揭要》时，文字作了较大的删改修订。此文是现所见郑观应在《申报》上刊登、后收入《揭要》时间上最晚的一篇，故可知《救时揭要》结集成书的时间当不会早于1872年11月底，应已在本年12月初之后。

由上所揭，新发现的刊在《申报》上的3篇文章，除《论医生药铺》一文后未收入《救时揭要》另计外，新增的有2篇。如此，加上原先的10篇，《揭要》中郑观应在《申报》发表的文章增加到了12篇。换言之，即《救时揭要》总计2篇文章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作于1872年月《申报》创刊之后。

此外，笔者还认为，《申报》同治十一年七月十六日（1872年8月19日）刊登的《岭南赌风猪仔宜禁论》，署名“铁城岐峯悯世散人稿”，疑也应为郑观应所撰。其理由如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