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性的好处
2014-06-24启之
启之
观看过电影《活着》,我的学生们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托马斯说:“这个电影告诉我,马克思是正确的,人是环境的产物,文化造就人生。同时,存在是自由的,人可以选择生活。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却是偏激、片面,难以实行。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福贵可以选择赌与不赌,五十年代却不能选择吃不吃大食堂,更不能选择炼不炼钢,六十年代,所有的中国人都不能拒绝文化大革命。从理论上,他们可以选择,事实上,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结束生命。张艺谋无意中袒露了自己的人生观和美学观——人生就是一种忍耐,忍耐是美的,忍耐至麻木是最美的。不客气地说,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缺陷,张艺谋把缺陷当成了美德,他所赞美的忍耐,说到底就是奴性。奴性,用心理学的术语讲就是受虐——既不反抗,也不逃亡,而是逆来顺受,苟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着。
“其实,中国文化中的一切恶德,也存在于西方文化之中,只不过程度不同。作为人类,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虐倾向,瑞典在二十多年前就提供了一个全世界都知道的范例。”
魏安妮像背书一样讲起来:“他说的是发生在1973年8月23日的银行抢劫案。那天下午,两名劫匪带着武器冲进了斯德哥尔摩的一家银行,胁迫银行的四名职员交出全部现金,否则就杀了他们。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警察救出人质,抓住劫匪之后,这些人质却向政府为劫匪求情,当媒体采访他们时,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称赞劫匪的美德,感谢劫匪没有夺去他们的性命。
“这个案例引起了各国心理学界的极大关注,心理学家可以解释‘暴力洗脑——在暴力的威胁下,为了活下去,人质的心理会发生异乎寻常的变化,他们会成为暴力的助手,配合暴力的要求,也就是说,暴力引起的恐惧可以使人质成为暴力的赞美者甚至拥护者。但是,心理学家却无法解释在暴力威胁消失,生命获得保障的情况下,人质为什么仍旧保持着当时的心理状态。有一位心理学家,对不起,我忘了他的名字,把这种现象叫做‘斯德哥尔摩症状。”
托马斯接着说:“二十年前,我曾经问过一位苏联心理学家:‘为什么斯大林时代之后,知识分子仍旧热爱苏维埃?他的回答是:‘不,他们热爱的不是苏维埃,而是权力。我又向一位社会学学者请教同样的问题,他反问我:‘苏联的旗子上是什么?我说:‘镰刀和斧头。他说:‘它们代表什么?我说:‘农业和工业。他说:‘不,古时候它们代表刑具。这两位苏联学者的回答合在一起,就是我的答案——奴隶爱上主人是因为后者拥有权力,并且可以向他们施加暴力。
“那么,为什么暴力消失之后,奴隶仍旧甘当奴隶,仍旧忠于他的主人?两年前,我回到莫斯科,又去拜访那位社会学家,我问他,为什么有人怀念斯大林。他的回答是:‘那是出于习惯——他们习惯了暴力。几天后,我去拜访那位心理学家,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说:‘那是因为这些人在那个时代得到了好处。这两个人的回答合在一起就是上述问题的答案——习惯加好处。因为习惯了奴隶的处境,所以他们仍旧甘当奴隶;因为这种处境给了他们好处,比如吃、穿,所以他们仍旧忠于主人。‘斯德哥尔摩症状的产生也是同样的道理,人质习惯了当人质,在当人质的过程中,他们尝到了好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