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公务员缘何常被污名化

文_白云麓

基层公务员缘何常被污名化

文_白云麓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何香久认为应大幅提高公务员工资，遭到网友批评。

公务员群体尤其是基层公务员到底该不该涨工资？公务员群体为何常被污名化？基层公务员的真实生态状态又是怎样的？他们又该怎样正视自身所存在的问题？面对一系列问题，社会各界应理性看待基层公务员的生存状态。同时，公务员群体尤其是基层公务员也应该好好反思为何会常遭污名化……

加薪争议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围绕是否该给公务员加薪的争议，正在国内媒体、专家学者和普通民众之间进一步蔓延。围绕到底该不该给公务员加薪的讨论，以及对公务员群体的褒贬之争，至今仍未平息。

来自今年“两会”的公务员加薪或不加薪的消息，尤其夺人眼球，也在很大程度上引爆了民众的情绪。今年3月2日，有媒体报道，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何香久将向大会递交提案：建议大幅提高公务员工资。消息一出，网上立即骂声一片，纷纷指责何香久不该为公务员加薪“代言”。部分网友认为，公务员肌体干净了，再提加薪不迟。甚至有网友说，“昆明的暴徒应该先把他给砍了”。可见，网友对公务员的偏见到了何等地步。

虽然事后何香久觉得有点委屈，通过媒体做了解释，说他的本意是建议“给基层公务员逐步涨工资”，但面对数万网友的指责，他也不得不反思：“我不怪那些网友。他们骂醒了我，让我意识到，现在群众和公务员这个群体之间的对立情绪有多严重。我们必须要改变自己的公众形象了。”何香久说得没错，群众和公务员群体之间的对立情绪确实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

何香久并非唯一关注公务员薪水问题的委员。在今年全国两会及各地两会上，还有一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抛出了此话题。在今年深圳市的两会上，经济界委员、深圳劲力集团副总裁郑家文主张给公务员涨工资：“自从国八条宣布以来，公务员连顿饭都偷偷摸摸不太敢去吃。”他认为，深圳公务员本来就已经几年没涨过工资了，现在新的科级只有5000～8000元，老的有8000～1万元，处级大概1.3万元，局级也不过1.8万元，已经落后于珠三角，很多公务员都辞职，造成了人才流失。郑家文此言一出，照样遭到大量网友“吐口水”。

为什么给公务员加薪的建议一经提出，便几乎无一例外遭到大量网友激烈反对呢？不妨来看看更多持异见者的说法。全国人大代表、河南羚锐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熊维政说：“从小了说，公务员拿着国家的工资，就要为人民群众办事，有的公务员连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都不做，‘哭穷’不被‘吐槽’才怪！”全国人大代表、宝丰县闹店镇法庭庭长朱正栩也直言不讳地指出：“很多公务员享受公费医疗，不缴纳养老保险，退休金反而很高，这些也是公务员一‘哭穷’就被‘吐槽’的重要原因之一。”

公务员到底该不该涨工资？从普通群众的反映来看，显然不容乐观。中青舆情监测室统计发现，从中央纪委十八届三次全会发出禁令的1月15日起至1月21日17时，“公务员涨薪”的舆情热度值位列第五，达到29339条。抽样2000条网民发言显示，反对公务员涨薪的意见超过半数，占据62.3%。这进一步证实了一些群众对公务员群体的不认同感。从媒体报道的反馈来看，只要有报道涉及“公务员涨工资”的话题，网友跟帖必然是呛声一片。

全国人大代表熊维政：从小了说，公务员拿着国家的工资，就要为人民群众办事，有的公务员连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都不做‘，哭穷’不被‘吐槽’才怪！

全国人大代表韩德云认为，公务员管理要权责对等，权力运行要公开透明。在目前我国社会保障尚不完善的情况下，可以考虑给一些偏远地区、条件艰苦的公务员提高收入。

被“污名化”的反思

对公务员群体被“污名化”的媒体评论不少，坊间议论更是不绝于耳。被“污名化”的背后，折射的正是一些民众对公务员群体的不信任。

面对部分公开可查的公务员收入数据，民众也往往是将信将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公务员故意“作秀”。全国政协委员、南京大学教授高抒说：“老百姓不相信网上‘晒’的公务员工资单，很多时候质疑的并非工资单上的数字，而是依附在公权力上的隐性福利甚至灰色收入。比如，有些机关单位，一顿工作餐只要1块钱。”

不少网友对一些公务员主动“晒”出的工资单不信任，而且对媒体扒出来的公务员工资单也持怀疑态度。今年1月 25日，有人发现，湖南冷水江市财政统发中心所属的财政统发工资信息网，因为密码设置太过简单，很快被网友破解，从中可以查询到该市227个党政机关、事业机构等财政统发单位的工资。有媒体记者从网友下载的数据粗略统计，以2013年12月的应发工资为例，该市公务员的绝大多数财政统发工资水平在2001～4000元之间。对此，质疑声并未消停，“工资并不是公务员的全部收入来源”“隐性福利可能未纳入其中”……

为何这么多群众对公务员群体存有如此偏见呢？为何一提及给公务员加薪的话题，就会遭致民意沸腾的声声反对呢？这要从普通群众对公务员这个群体的认识角度来寻找答案。那么，上述群众对公务员这个群体的印象到底是什么呢？这不难找到答案。

一方面，一些人偏激地认为，公务员是“腐败”的代名词。这种看法无疑是片面的。但为什么会有不少人持这种观点呢？他们为何会有意无意地对公务员群体“抹黑”呢？其实，除了一些人对身边公务员的主观印象之外，大量来自媒体的贪腐案例报道也间接影响了民众对公务员群体的看法。

长期以来，我国贪腐现象高发多发，各行各业几乎无一幸免，而涉腐金额一再攀升至上千万、上亿甚至数亿元，这对普通民众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虽然贪官只占公务员群体的少数比例，涉及巨额贪腐的也大多是手握权力的“一把手”“二把手”，而普通公务员尤其是基层公务员即使不在其列，但民众对身边贪腐现象的感受是“苍蝇扑面”，他们会以官场贪腐现象来比照自身，于是就产生了强烈的不平衡感、对公务员群体的不信任感。于是，众多基层公务员也被伤及。

另一方面，长期以来，公务员群体存在的收入不透明现象广遭诟病，加之一些公务员事实上或多或少地享受了令群众不满的福利甚至灰色收入，虽然并非所有基层公务员都会有此“厚遇”，但在一些群众看来，他们并不能独善其身，道理很简单，因为基层公务员同属于公务员群体。加之个别基层公务员“小官巨贪”、慵软懒散、欺压百姓的事例屡见报端，就更加深了一些群众对公务员群体的不良印象。

因此，如果一边是公务员群体的收入来源不透明，还同时存在部分公务员捞灰色收入、违法犯罪的现象，另一边还要求加工资，那么群众自然不会答应。全国人大代表、江苏省淮阴中学校长张元贵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公开透明是公务员涨工资的前提。要明确公务员的权，责，利。不能工资涨了，临时工照用，服务也没改进。”

中国台湾“考试院”是负责台湾公务人员选拔和评估的主管单位，其负责人关中2013年1月30日接受台湾“中央社”专访说，“铁饭碗”才是公务人员被污名化的最大原因，他每天奋斗不懈就是想打破铁饭碗，洗刷这个污名。关中说，“公务员”之所以被人家看成“铁饭碗”的代名词，表示一些公务员不争气，不上进，得过且过，“这才是公务人员最大的污名化”。

虽然负面个案使基层公务员被“污名化”，虽然中国台湾的政治体制与大陆不一样，但为何都会出现群众对公务员群体的种种诟病、不信任？一些群众为何会对公务员群体印象不佳，为何一提给公务员涨工资就招来骂声一片？大陆的公务员们也必须好好自我反思。

困惑与希望

与一些专家、学者和民间声音迥异的是，来自公务员群体的声音中，却鲜有自认为不需要加薪的人。反之，不少青年基层公务员发帖，称一大群基层公务员薪水低，压力大，被误解。有的公务员在网上晒起了“工资清单”，借此“吐槽”者更是纷纷跟进。

“电话费100元+伙食300元+摩托车燃油费300元+礼金700元+抽烟费用240元＝1640元；老婆和儿子支出：老婆电话费50元+房租300元+买菜费用350元+水电费40元＝740元；1640元+740元＝2380元，工资3360-支出2380＝980元。正常开支后只剩980元……”类似的基层公务员晒账单行为，越来越多地见诸网络和报端。从中，也不难看出不少基层公务员的无奈情绪。

客观地看，其实大部分基层公务员收入不高，工作也往往是苦、脏、累。本刊记者从多地、多部门调查的基层公务员情况，也在很大程度上证实了他们工作辛苦、收入并不理想的现实（详见本期策划后续系列文章）。

从其他媒体的报道来看，基层公务员也并不是像部分网友想象的那样“安逸”“舒适”。《南方都市报》记者在调查基层公务员的生存状态时，曾描写了这样一个细节：中部某省一位镇长在“基层干部论坛”里这样调侃自身这个群体：“说我们是一方诸侯，恐怕是一方‘猪猴’吧，乡镇长是‘猪’，特别能吃窝囊；乡镇书记是‘猴’，县里一敲锣我们就得上场。”该报道认为，乡镇政府“权力无限小，责任无限大”，在政府执行系统中，省、市、县，各级政府的任务压下来，最后落到乡镇干部头上，可以说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个别基层公务员甚至因为压力大、不被人理解而感到绝望。2013年7月4日上午，福建省龙岩市新罗区大池镇副镇长郑某被发现死在办公室内。同事称，经常听他提到工作压力很大。在郑某的电脑里还留有一封遗书，上面也写有“工作压力”“被社会抛弃”等字样。郑某自杀事件，让基层乡镇公务员的生存状态进入公众视野。

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副所长、博士生导师刘尚希说：“反腐败是一回事，该不该加工资是另一回事，千万不能搅和到一起。腐败的确有，但不能说每一个公务员都腐败，不能说把腐败清理干净后再考虑公务员的工资问题。以腐败为由，不让给公务员加工资，那是一种‘连坐’法，是没有道理的。”全国人大代表韩德云认为，公务员管理要权责对等，权力运行要公开透明。在目前我国社会保障尚不完善的情况下，可以考虑给一些偏远地区、条件艰苦的公务员提高收入。

全国政协委员、国家公务员局党组书记兼副局长杨士秋表示，解决基层公务员工资上涨问题有着迫切需求。“基层公务员非常辛苦，他们处在第一线，同时由于职级层次原因决定其收入也比较低。”“毫不含糊地讲，我认为应该为公务员涨工资。”不过杨士秋同时表示，公务员的灰色收入也应通过一系列措施解决。中央对此高度重视，责成有关部门进行调查研究。目前正在全国进行公务员职务职级并行的试点，试点成熟后可能会全面推开。

此外，对基层公务员普遍存在的升职“天花板”困惑，也有望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据《海峡导报》报道，相关部门知情人士透露，目前国家有关部门正在制定《行政执法类公务员管理暂行办法》和《专业技术类公务员管理暂行办法》，这将成为我国公务员分类改革的重要指导文件。该知情人士表示，这项关乎全国700多万名公务员切身利益的改革，或将于今年年内实施。新政一旦实施，公务员挤破头也要争当领导的局面将得以改善。

阅读延伸》》

全国公务员队伍规模有多大？国家公务员局有关负责人介绍称，据统计，2011年年底和2012年年底全国公务员总数分别是702.1万人和708.9万人。另有资料显示，此前的2008年度、2009年度、2010年度全国公务员数量分别是659.7万人、678.9万人、689.4万人。从2008～2012年年底，四年间全国公务员数量增长近50万人。

从2013年、2014年度报考公务员的人数可知，千军万马争抢公务员饭碗的火热局面并未冷场。国家公务员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13年度国家公务员考试共有149万人通过招录机关资格审查，其中111.7万人报名确认参加公共科目笔试，同比增加15%。2014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共有152万人资格审查合格，平均每个岗位有77人竞争。其中37个招录职位的报名比例超过1000・1，最热岗位竞争比达7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