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峡
2014-06-19逯玉克
逯玉克
龙潭峡的发现是一次偶然。
秦岭的余脉蜿蜒过来,龙潭峡大隐隐于市,就藏身在黄河南岸万山湖畔的群山中,一呆就是十二亿年,直到几十年前,才被发现。
当初,武陵人发现了桃花源,再寻,不复得路。而龙潭峡,本来被一道绝壁遮掩、隔绝着,无路可通,连峡中的五龙溪也只能在这儿跌落而下,但被牧羊人识破天机后,被人凿了天梯、栈道、隧洞。从此,绝壁外的红尘络绎飘进,飘进十二亿年前的旧时光。
龙潭峡的存在是一个奇迹。
十二亿年了,它把石头冲刷成字,它把崖壁风化成画,它把巨石削成利剑,居然没有被流沙碎石掩埋。就像敦煌鸣沙山下的月牙泉,一汪清泉,不渗不涸,千百年来,竟然没有被周围的茫茫黄沙吞噬。如果说月牙泉似有佛佑,那么龙潭峡只能说是一个天娇地宠的奇迹。
峡谷口外,一棵千年古檀傍崖而立,树冠硕大,枝叶茂密,系满了世人祈福的红布条,树根盘龙卧虬般裸露抓伏在岩石上,纵横交错。看我出神,朋友笑道,这还没进峡谷呢,谷内芳草嘉树郁郁葱葱,幽谷海棠还在那里等着咱呢。
攀上天梯,钻出隧洞,我知道了什么叫别有洞天。三面山围着,山不甚高,却峭壁如削,形成一个天然的山水瓮城。溪水在石面、石缝间怡然流淌,无路可循时,只有悲壮成瀑。
缘溪而上,水边石头上,居然有文字,仔细辨认,却又似是而非,无法解读,这便是“石上天书”了。龙潭峡与世隔绝,天书,远比人类最早的文字还要古老,那应是上帝的“题诗”“真迹”吧。当年,倘若“仰视奎星圜曲之势,俯察鱼文鸟羽,山川指掌”的仓颉见到了这“神谕天书”,我们今天的文字可否会是另一番模样呢?
和天书一样,波纹石,也是流水、风化的妙手偶得。波纹石,那是波纹留在石头上的照片呢,还是波纹刻印在石头上的签名呢?也许,它记录着水石间一个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呢。
峡谷崖壁上的岩洞石龛,也是崩塌、风化、流水溶蚀的杰作。天然洞穴中,那些半球形的石龛,形如佛龛,曲线优美,纹理可见,被称为瓮谷、洞龛,是地质学上的奇观。我们从洞口走过,虽时值夏日,犹觉冷气森森。
一段崖壁上有无数柱状凸起,层层叠叠,如同无数罗汉。据说日光照射之时,亮光闪闪,万千罗汉,栩栩如生。这便是“佛光罗汉崖”。
峡谷,曲曲折折,深深浅浅,窄处幽幽暗暗,头顶明灭一线。溪水斗折蛇行,为溪,为潭,为瀑,孩童般与游人逗乐。水浅流缓处,我们也涉水嬉戏,尽享山水之乐。有一处溪水,让人好生惊奇、迷惑,怎么看都是水往高处流。这当然是一种错觉,有趣的是,它调皮地欺骗了所有的人。
峡谷尽头,一块巨石凛然陡立。它不是一座峰,就是一块巨石,却不是寻常的山石形状。厚约一米,两壁如削,棱角分明,从侧面看去,峻拔如剑,直刺苍穹,让人惊骇,这就是“绝世天碑”。不知怎的,我总是想起刀郎那首《冲动的惩罚》。情浓如潮的高潮处,已无需语言去表达,只求淋漓宣泄,所以只有一句“啊”,高亢激越、响遏行云。不知是刀郎的那句“啊”凝固成天碑豪气干云的气势,还是天碑用它直插云霄的气势无声地激荡成刀郎的旋律。
据说,天碑原有三块,天碑下面横七竖八的几块巨大山石,便是崩塌的天碑遗骸。这些遗骸,颇有几分霸王自刎的不甘与壮烈。当初,天碑的凛然矗立,其实就是一种冲动,上帝赏识这份奇崛,怜惜这份伟岸,把它定格在天地间,已然是奇迹了。而今,它已卓然挺立了十二亿年,我不知还能岿然独存多久。
天碑右侧不远处的崖壁上,百米高的五龙瀑飞泻而下,水花四溅,轰然作响。我猜想,五龙溪是天碑的情人吧,看到天碑身处险境,就不管不顾奋身跳下,呼喊着翻卷着向天碑扑去。
因不为人知,龙潭峡错过了魏晋唐宋的诗人骚客,可否有一种遗憾?被人发现,对世人是一种惊喜,而对龙潭峡,可否意味着幸运?龙潭峡似乎不需要谁为之吟诗作赋,它本身就是一部荡气回肠的史诗。岩浆奔涌喷发,它在海底巍然成为一座山;地壳抬升,它高峻成岸、傲立成峰;崩裂塌陷,它造就了峡谷、绝壁;水冲浪旋、风剥雨蚀,任时光把它雕塑成只供上帝观赏的山水画廊。十二亿年了,它就在这里,淡泊悠然,做了世外的隐者,做了时光的刻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