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手记·藏巴哇
2014-06-18王朝霞
王朝霞,70年代生。作品见《思维与智慧》、《山东文学》等刊。1那个名叫藏巴哇的小小镇,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只地形吻合——完全就是一片藏于山沟深处的洼地。虽是乡政府所在地,却小得精致,整条街道用不了五分钟即可走完。单位也少,我只见到学校、卫生院、乡政府。沿街有几家小旅馆,全以“源”字命名。新源、桃源……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人起一个叫桃花源的?抵达藏巴哇的那天,正值中午。车子盘山后又一路下坡,偶有滚石挡在路边。出发前就得知,7·22地震中,藏巴哇灾情最重。于是老早就预想到了会遇到的种种困难。在街边的小饭馆用过午饭后,赶紧找到一家小旅馆。幸好有电视台早到的同事提前预订,才不至让我们流落街头。有人说,平日冷清的藏巴哇因灾后抢险一时人满为患,即使再简陋的小旅馆,也住满了人。运气不错。男同事们只有三人间,而我的房间,除了有大花子的床单和碎花子的被套外,竟还有两只大大的绒毛狗熊。房间也收拾得很利落。后来才知,原是房东女儿的闺房。待要去受灾村采访时,雨来了。房东女人说,雾缠在半山上,看架势又得下好几天。又说,今年雨水格外多,庄稼都烂到地里了。眉眼里有着庄稼汉的愁绪,可看她的打扮,又似乎更像是一个旅馆的老板娘——浅绿色短袖,颈间一串珍珠项链,挽着发鬓,爱笑,贤良而开朗的样子。我喜欢这样神情淡定、贤良从容的女人。她没有因为生意的突然火爆而忘形,也没有对平日的清冷抱怨。我在旅馆的平台上赏雨时,看到了她屋后的菜园子,里头种着白菜、番瓜、豆角、向日葵,很富有的感觉。我假想了一下她戴着草帽在菜园里拔草时的情景,再次感觉到了她的富足与幸福。每次上下楼梯时,总能看见她的丈夫——那个憨厚而爱笑的男人在厨房里揉面或切菜的情景。她的幸福,成了我对藏巴哇第一印象的缩影。2天完全黑下来时,雨依旧缠绵悱恻地下着。若没雨,兴许可以去河边走走,采两束平日里没见过的野花儿带回来。反正旅馆房间里花朵多得晕人眼睛,多一两朵活的也无妨。可是,雨滴反复敲打着屋檐,哪还能去河边摘花儿呢?只能洗了一路的风尘,上床枕着狗熊听雨,听窗下路人匆忙的脚步声。在藏巴哇,以及去藏巴哇的沿途,全是延绵不断的庄稼地。偶尔有一两个小村庄,也是被庄稼包围了的。庄稼即将成熟,丰饶的田野一定会让村庄里的人们有成就感和幸福感吧?自小在农村长大,当然知道庄稼对村庄意味着什么。那些沉甸甸的果实,一定能让村里的老人们在梦中笑醒。还有那些花儿。怎么会有开得那么纵情的花儿呢?那么浓烈的颜色,那么娇羞的姿态,那么忘情地绽放,完全就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村里的牛、羊,以及老人和孩子路过的脚步,一定为它们停留过吧?小时候,我常常摘了大把大把的野花儿带回家,装点屋子的美丽,偶尔也会插于鬓间扮丫环玩儿。但一个村庄和一个村庄的野花,竟有如此大的不同。路边见到大片开得荷花一样好看的花,叫不出名堂。咨询了本地人,说是野棉花。棉花会开出这么雅致的花儿吗,何况是野的?棉花就棉花吧,反正又长了见识就是了。更让人贪婪的是山野间的气味。阴雨弄湿了空气,也让草木的气味掺了庄稼的味道,悄无声息地渗入人的肺腑。清晨的味道尤其好,还能闻到野花的香味。鸟儿们自由地交谈着,从这片草地飞向另一片草地。仔细观察,虫虫们似乎更幸福,因为都在忙着恋爱,忙着举办婚礼。我甚至担心,都长得那么像,它们会不会认错对方?总不能,蚂蚁找一只蜜蜂恋爱吧?农村人勤快,起得早。地震来临时,大多都已下地干活。因此即使房屋倒塌,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小镇依旧宁静如昨日。越来越觉得,不让任何一颗心灵陷入无法自拔的悲伤,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3待了两天。期间除了采访,还抽空去了五公里外的九甸峡库区。车上的人指着那一潭绿幽幽的水介绍:这儿原来全是村庄,都被淹了;那儿有几棵很大的核桃树,树被砍了,根现在水底……九甸峡库区移民,当年是数得着的大工程。很多人带着对故土的眷恋和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自己的村庄。后来,我曾专程去河西走廊跟踪采访过移民们的新生活。没想到有一天,我站在了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对着浩渺的水面听任思维瞬间短路。4清晨,对着窗外的雨雾梳洗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句子。若是长久地居于这个小二楼的房间,会对窗外的这些行人和风景厌倦吗?即使一天换一朵野花在鬓间,又能给谁看呢?若没有人看,没有人和你交流或发脾气,那么多那么浓的孤独,又该如何去打发?住个三五天还行,再久,就会想逃。一定会。一个已习惯被所谓的现代文明奴役或圈养的人,或许灵魂早已不属于乡间的山水。一时,竟难过得不知所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