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神的话题

毛志成

（神伴随人一起生活了上万年、几千年、几百年、几十年，直至今天。对神的禁谈、闭谈以及肆谈、乱谈都是无知的。即使我们是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毫不懂得有关神的出现史、演化史、兴衰史以及与人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也等于生活在盲动中。为此，不如当成一个课题深入探讨，更有助于我们对人的认识。）

一

人类在野蛮、蒙昧的状态中昏睡了上亿年、上万年、几千年，苏醒之后所发生的第一奇迹是什么？就是创造了神！

那时，神是什么？首先代表的是精神秩序和行为秩序，以及思维和情感的蠕动。假如远古的人从来没有起码的能力去创造神，任凭野性十足、愚昧十足的原始人放肆无忌地去搞暴力行为，不受任何约束，人类只能继续昏睡，甚而在互相杀伤中自行消亡。

是神使人类懂得了秩序，是神使人类接受了约束。从这个意义上说，神的功德无量！

二

看一个民族的原始素质、原始智能、原始品位的高低，首先看其有无创造神的能力，以及所造之神的属性和品格如何，也包括所造之神的数量和种类的多少，尤其是看其所造之神有多少与人贴近的性格和形象。有的神，其实就是人，有丰满的形象。而有的神，无非是个虚而不实的符号而已。

三

几乎所有的神，在人面前大都有统治者、压迫者、权力行使者、法力拥有者的属性，这一点几乎是普遍的，无须否认。但是有的神，除了上述的特征之外，还有另外的品格，例如：一，他首先是人，具有人的基本习性和风貌（包括心理习惯和生理习惯），他们的行为形态无非是人生形态的一种演示而已，并非只是人的统治者、压迫者。这一点可以举古希腊神话为例，即使是最高之神宙斯，也有凡人的一面。他来到人间之后居然搞起了婚外恋，与一个民妇生了一个男孩。他偷偷将这男孩弄到天上，宙斯妻子知道此事之后大为生气，便抱起这个男孩想把他丢到地上摔死。没想到这个无知的男孩在宙斯妻子抱起他的一瞬间，小嘴触到了宙斯妻子的乳头便猛吸起来，结果造成了宙斯妻子的乳失禁，流个不止，这就是西方人所说的银河（原词为“奶路”）。这样的神话何等有人性味！何等生动！二，在古希腊的神系中，除了宙斯之外，大多数神的彼此关系是平等的，在各自表现其优势和美感互不相同之外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如诗神缪斯、爱神兼美神维纳斯、太阳神阿波罗等等，都无压迫他人之意。三，神在凡人的眼中，大多时候只是欣赏品，只是闲谈的对象，并无跪拜之意，总之是凡人生活的一部分。

四

由神构建的宗教，凡是传布于世界的，大都有趋善之意，或把为世人受苦当成主旨。如世界三大宗教的创建者和宣扬者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大都有使世人醒悟并为世人承受苦难的品质，这一点都有使世界日趋文明化的因素，不能轻易亵渎。

五

世界文学史的最初胚芽是神话，这也是基本常识。但各民族的神话在发育度和丰满度上却千差万别，优势和弱势各异。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要对希腊神话给予特殊的崇敬。希腊神话涉及的人物和事件浩如烟海，有神话传说意味的《荷马史诗》，其诗的总数为两万八千行！而当时的中国神话，大多是几十字左右的神仙小传，人物形象极不丰满。连洋洋六卷的《穆天子传》，也只有千字左右。而且其中的神，也只是要求人去膜拜并未使人产生很具体的感受。

神话作为文学最原始的母本，其对人性、人生、人事的解读水平和感悟能力的高低，直接关系到一个民族此后的思维习惯和情感模式的状态。

六

必须承认，中国对神的创造能力和所创造之神的形象性，都不占有优势。就连西方创造的上帝和中国创造的玉皇大帝（俗称“老天爷”），两者区别也很大。前者侧重于对人的关心和慈爱，而后者几乎只是一种统治权力的象征。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民族习惯于造什么样的神，直接影响到后来形成什么样的国民习性。

七

神是由人创造出来的，根本的目的是借用神、使用神来影响人、治理人，这也是常识。往深里说，人对神的创造和借用、使用，都源于人的功利主义，包括人性本身的自私属性。即使人对神的跪拜达到极端愚忠、无比迷信地步，根本的心思也无非是向神祈求私利而已。也正是因为有的人善于利用人的自私心理，逐渐将愚昧变成虚伪。借用神的偶像以及与神有关的职业、人员、信条来愚弄人、统治人。这样的历史，叫中世纪，叫封建社会。

八

人在神面前站起来了！醒了！“神本位”让位于“人本位”！

这样的事叫“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专业的神职人员“教士”被一本书《十日谈》弄成了狼狈不堪的丑角，再也爬不起来。此后另一个反神勇士是达尔文，他写的《物种起源》从根本上否定了神的存在。

那时的一个名词“个人主义”，曾是很大的褒义词，真正推崇的是“以人为本”，而认为神和各式各样的特权都应当被扫除。这就叫人性解放！

九

原始的神（包括曾经有美感的神）今天都被赶走了，让每一个“我”（即个人）都站起来了，都成了主人，按理说是天大的好事，但一定是好事么？也未必。因为每一个“我”都成了主人，其中有不少（甚而很多）的人有一大半心思是想当别人的主人，或将别人视为奴隶。这样的人，也习惯于去造神，将自己造成神或将别人（尤其是位高权重或势大名响者）造成神。而且，这样的“神”比起原始的神来，精神品质尤其低下！

十

“上帝死了”一语，曾经成为很流行的口号，也有不少人为之喝彩。但是有一种上帝（尤其是无神论者称之为的上帝）绝不能死！这样的上帝就是美好的精神，就是公理，就是真正享有平等权利的广大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