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模与脆弱的变量关系
2014-06-10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你的伴侣要就其德国舞蹈史的博士论文进行答辩,而你需要飞到马尔堡去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会见家长,并正式订婚。你住在纽约,花400美元买到了一张飞往法兰克福的经济舱机票,你因为买到特价机票而兴奋不已。但是,你需要经伦敦转机。到了纽约的肯尼迪国际机场后,你得知到伦敦的航班被取消了,机场方面给出了由于天气问题造成旅客滞留的回答。你可以赶上到法兰克福的最后一个航班,但现在你需要额外支付4000美元,是你买到的特价机票票价的近10倍,而且必须抓紧,因为剩下的票不多了。你暴怒、大声叫骂、责怪自己,虽然父母教你要节俭,不过此时,你还是乖乖地掏出了4000美元。
很显然,当一个人别无选择,不得不采取一些行动,而且是不计成本地采取行动时,忍痛行为就发生了。
而且忍痛会因规模加大而恶化。规模大的东西,面对某些错误容易受到伤害,特别是在可怕的忍痛情绪下。随着规模进一步增大,其代价会非线性地增加。
小的可能是丑陋的,但肯定不那么脆弱
让我们来看一个普通金融领域内的案例,该领域中的参与者都非常擅长犯错误。
2008年1月21日,法国兴业银行在市场上匆忙抛出近700亿美元的股票,进行大规模的“贱卖”。当时市场不是很活跃(称为“疲软”),因为当天是美国的马丁·路德·金纪念日,全球股票市场走势急剧下降,暴跌近10%。低价出售股票给该银行造成近6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
它不得不忍痛抛售,别无选择,只能把销售变成低价抛售。因为在上周末,法国兴业银行发现了一件欺诈案。公司一名无耻的后台员工杰洛米·科维尔竟然拿公司的巨资在市场上冒险,并将这些风险敞口从主机系统上隐藏了起来。法国兴业银行别无选择,只能立即出售这些连它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股票。
现在,让我们看看规模带来的脆弱性。如下图所示,损失是销量的函数。低价抛售价值700亿美元的股票导致了60亿美元的损失。但如果抛售量是该规模的1/10,即70亿美元,那么该银行不会有任何损失,因为市场将吸收这一数量的股票,不会引起恐慌,甚至都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抛售动作。因此,这一情况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没有建立起这么大规模的银行,也没有雇用像流氓交易员科维尔那样的员工,而是建立了10个小规模的银行,每家银行都雇用了一个“小科维尔”,并各自随机地进行一些流氓交易,那么这10家银行的总损失会微乎其微。
在科维尔事件发生的几个星期前,一家法国的商业学校聘请我在布拉格召开的法国兴业银行高管会议上,陈述我对“黑天鹅”风险的看法。在银行家的眼里,我就像混在一年一度前往麦加朝圣的伊斯兰教徒中的耶稣会传教士一样——他们的金融工程师和风险管理人员都非常痛恨我。我谈的是为什么常用的伪风险管理技术(通常用来衡量和预测事件发生概率的方法)从来没有奏效过,以及我们应该如何把重点放在脆弱性上。在演讲的过程中,我受到了科维尔的老板和他同事——风险管理部负责人的严厉诘问。
我回到纽约后不久,科维尔交易丑闻爆发。
显然,事后分析将问题归因于风险控制不佳和资本主义制度太糟糕,以及法国兴业银行缺乏警觉,这些根本就是错误的。事实并非如此。原因也不在于我们通常所责怪的“贪婪”问题。事实上,这主要归咎于规模,以及规模所带来的脆弱性。
在项目管理中,丹麦奥尔堡大学教授本特·弗林夫伯格根据确凿证据表明,项目规模增加将带来不良后果,而且项目延误导致的成本在总预算中的占比会增加。但这里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重要的是项目各部分的规模,而不是整个项目——有些项目可以进行分割,有些项目却不行。桥梁与隧道工程得进行整体规划,因为它们不能被分割成小部分;它们的成本超支比率会随着工程规模的扩大而显著增加。道路修建则不同,它可以分割成小段工程同步进行,没有严重的规模效应,因为项目经理不会犯大错,即使犯错也有调整的机会。小型工程犯的错误不会很大,不会因忍痛效应造成严重的成本损失。
规模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大公司的错误最终往往会危及邻里。尽管业界宣称建立大型超市连锁店有诸多优势,但我还是提出了反对意见。曾经有一家超大型商店要收购我住所附近的整片社区,引起了一片哗然,因为这将改变社区的人文特色。赞同这一观点的人认为此举能够振兴这一区域,但我提出了以下反对理由:万一该公司倒闭(统计数据表明,大象型公司最终往往会倒闭),我们的社区可能变成巨大的战区。这是英国高级政策顾问罗翰·席尔瓦和史蒂夫·希尔顿用以支持小商户的论点,也就是“小即是美”的理念。只计算收益而忽略失败的概率是完全错误的。
为什么飞机不能提前抵达
我经常搭乘伦敦到纽约的同一条航线,飞行时间约7个小时,足够看完一本薄书,外加与邻座寒暄几句,再吃一顿有葡萄酒、斯蒂尔顿奶酪和饼干的简餐。我记得有几次航班提前了大约20分钟到达目的地,但也有几次航班延误了两三个小时才到,我还碰到过延迟了两天多才到达目的地的情况。
因为旅行时间不会真的为负值,因此不确定性往往造成延误,导致飞行时间的增加,而几乎从来不会减少。或者,有时可能会提前几分钟到达,但延误的时间却有可能是几个小时,两者明显不对称。任何意外、任何冲击、任何波动都更有可能延长飞行时间。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解释了时间的不可逆性,如果你认为混乱的程度往往会随时间的推移而增加的话。
现在,让我们将这个概念应用于项目。就像飞行中增加了不确定性后,航班往往会延迟,而非提前到达一样,当项目中增加了不确定性,那么竣工的成本往往会更高,时间也会更长。这适用于许多情况,实际上适用于几乎所有的项目。
我过去对这一问题的解释是,心理偏见是低估世界上随机结构背后的原因——项目之所以花费了更长的时间,是因为原来的估计过于乐观。对于这种偏见,也即过度自信,我们不乏证据。决策科学家和商业心理学家对被称为“规划谬误”的概念进行了理论化,他们试图从心理因素的角度解释,项目花费的时间往往会比预期的更长,很少出现提前完成的情况。
但令人困惑的是,在过去的约一个世纪里似乎并不存在这样的低估,虽然我们面对的是同样的人类,具有相同的偏见。一个半世纪以前的许多大型项目都是按时完成的,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许多大型建筑和纪念碑不仅在外观上比现代建筑更宏伟,而且往往是按时竣工,甚至是提前竣工的。其中不仅包括帝国大厦(仍然屹立在纽约),还有建于1851年世界博览会之前的伦敦水晶宫,该建筑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标志性建筑,是根据一名园丁的想法设计的。举办博览会的伦敦水晶宫从提出概念到盛大开幕只花费了短短9个月的时间。该建筑的外观如同一座巨大的玻璃房,长1848英尺,宽454英尺;整体结构由铸铁框架组件搭建,所用玻璃也几乎全部产自伯明翰郡斯梅西克地区。
我们往往会忽略一个明显的问题:水晶宫建造项目没有使用电脑,零部件的生产供应商离得不远,参与供应链的企业也不多。此外,当时并没有商业学校,讲授所谓的“项目管理”之类的知识和增加过度自信。当时也没有咨询公司。代理问题(我们定义为代理人与客户之间的利益分歧)并不突出。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比当今更线性的经济,复杂性也更小。而在当今社会,我们看到的更多是非线性。
随着复杂性的增强、各部分之间相互依存度的增加、全球化的推进,以及所谓“效率”这种让人们违背规律行事的野蛮概念的出现,“黑天鹅”效应势必增加,咨询师和商学院的出现也加剧了这一趋势。一个地方出现问题就可能导致整个项目的停顿——项目最薄弱的一环往往决定了项目的成败。世界变得越来越难以预测,我们越来越多地依赖于错误的高科技技术,这些技术的相互影响很难估计,更不用说预测了。
信息经济可以说是罪魁祸首。本特·弗林夫伯格就坦言,成本超支与工期延误的问题在使用信息技术的情况下会更趋严重,因为项目的成本超支大多源于电脑系统规划的工程,我们最好重点关注这些项目。但是,即使在不太涉及信息技术的项目中,延误现象也很严重。
道理很简单:错误会以不对称的方式影响你,如同我们上文所讲的搭乘飞机旅行一样。
讨论“规划谬论”的心理学家很少真正认识到,这从本质上说并非一种心理问题,或人为错误的问题;而是项目的非线性结构所造成的问题。正如时间不能为负,为期3个月的项目不能在零时间或负的时间内完成。因此,在从左到右的时间轴上的错误会作用于右端,而不是左端。如果不确定性是线性的,那么我们将看到一些项目会提前很多完成(就像我们有时会到得很早,有时会很晚)。但事实并非如此。
[编辑 代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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