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个月亮，地上一个小鱼

倪海兰

小鱼出生在深圳，生性敏感喜动。儿童公园里，她坐在地上，兴致勃勃玩沙子。前方冲来一个小男孩，嗷嗷叫着。小鱼吓得张着小手，“妈妈”， 手足无措的样子，仿佛就要哭出来。我连忙把她搂在怀里，轻言细语安慰：“哥哥是在跟你玩呢！”

带她去外面玩。她坐在小推车里，我说：“宝宝别动啊，妈妈给你洗苹果。”不料回过身，就见她从小推车上直起身子，要去够后面袋子的东西。我大惊失色，厉声道：“小鱼！”她马上停下动作，“妈妈”， 嘴巴一撇，双手捂住小脸。我慌忙跑到她跟前，不停安慰：“宝宝别哭，妈妈是怕你摔跤。刚才的动作很危险。”一边递给她大红苹果。她把苹果放在腿前，低着头。过了一会，方才拿起啃起来。

洗澡时，她坐在盆里，双手拍打水面，口里“嗯嗯嗯嗯”哼着小曲。我给她洗背，她转过脸，看着我，小曲换成了“打打打打”。我给她洗头，她扭过脸，对我怒目而视：“打。”在这声怒喝中，我有些心惊，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惊人的脾气。继续洗脸，她终于反抗不过，仰着脸，索性倒在我怀里，用“哇哇”哭声，表达内心的愤慨。

我常常觉得不够富有，在物质上给不起小鱼太多。好在我们生活的深圳，到处都有美丽花香和明媚阳光，以及自由玩耍的天地。周末，我抱着小鱼登莲花山。告诉她，那个铜像是邓小平爷爷，正是因为他，才有了深圳的美丽春天。晴朗的日子，我带小鱼到洪湖公园，看小鸟在地上觅食，花朵在墙上涂鸦，白鹭从湖面掠过……所有美好的，我都想告诉她。而她也告诉我一个诗意世界。

家里的尿不湿上，带着娃娃的图像。小鱼每次看到都喜不自禁，指着“娃娃、娃娃”。妈妈穿一件带花朵的睡衣。小鱼早上醒来，惊奇地指着妈妈胸口，“娃娃、娃娃。”妈妈给她换上一件带小狗图案的裤裤。她低下头，摸着，“娃娃、娃娃。”

公园里，学生们在墙上涂鸦，用尽各种鲜艳夸张的颜色。画着一个小孩蹲坐在鸟笼里，张着大红嘴巴。妈妈带着小鱼从旁边经过，小鱼惊呼：“娃娃、娃娃”，一面扭头看着妈妈，坚持让妈妈分享她的审美。妈妈牵着她，走到墙根前，摸一摸开在墙上的花朵。小鱼笑了，张着长了八颗牙齿的小嘴巴。

草坪上，人们在放风筝。蝴蝶、企鹅和带哨子的老鹰风筝在空中洋洋得意。小鱼惊奇地仰着头，指着：“娃娃、娃娃。”老鹰慌了，一个跟头栽下来，掉到树窝里。小鱼转眼又发现飞在头顶的蜻蜓：“娃娃、娃娃。”一面张着小手追。小鸟在地上啄食，她叫道：“娃娃、娃娃。”妈妈告诉她，不要离得太近，小鸟会飞走的。她就立在原地，手指含在嘴里，看着小鸟一蹦一跳，然后飞上树梢。

天桥上，小孩背着书包从她跟前经过，书包上带着动物的图案。小鱼看到了，也指着叫：“娃娃、娃娃”。街道墙上的一幅画像，远远的，她看到了，连呼：“娃娃、娃娃。”地上奔跑的小狗，让她欢喜得坐在小车里手拍脚踢，“娃娃”、“娃娃”。 小狗停下来，歪着头看她。路人也微笑着，从她身边经过。小区里流浪的小猫，看到她，“喵喵”叫着，弯腰溜走。小鱼追上前，“娃娃、娃娃”，小猫吓得一溜烟儿钻进花丛。等到路灯亮起，月亮挂在树梢，她抬头望到，大叫：“娃娃、娃娃。”

在小鱼心中，所有美好的，都被冠之“娃娃”。天上一个月亮，地上一个小鱼。因为有了小鱼，我的幸福指数每天都是满分。

随着年龄增长，她越来越有一些惊人之语，比如说，墙上挂着一个用爸爸的旧T恤改造的手提包。小鱼指着上面的图案：这里有个爸爸，可是他上班去了，怎么办啊？公园里，小鱼边爬滑梯，边叫：不好啦天黑了下雨了月亮婆婆出来啦！电视上，一个蛋糕上面插满蜡烛，小鱼惊呼：蛋糕开花啦！每次从外面回来，小鱼都说：这是我的家。她口气里的骄傲和自豪，让我生出一种责任，我又该给小鱼一个什么样的家，什么样的未来呢？

她越来越依赖爸爸和妈妈，每天亲亲热热地叫着爸爸妈妈，跟我们分享她的喜怒哀乐。这种天然的本性流露，也让我在浊世中本已混沌的心开始清透。我常常在感叹，岁月太短，欢喜太长，生活那么好，给我们送来一个天使般的孩子，不嫌弃我们的贫乏和坏脾气，反而每天给我们带来欢笑，和那么多的天簌之乐。《奥义书》里说，孩子是家中的客人，应该获得爱与尊重——绝对不能被占有，因为孩子是属于上帝的。孩子是家中的客人，想一想，这该是多么有趣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