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号·标签
——也谈苏作家具
2014-06-05唐梦骥
唐梦骥
文化·符号·标签
——也谈苏作家具
唐梦骥
提到中国传统的家具家什、提到苏作家具文化历史,不能不提苏州。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苏州,历来是中国最重要的民间手工艺中心之一。其中,明清之际就有以苏州为南派代表的“苏作家具”,与广作(粤作)、晋作、京作齐名。其独特的木质、造型、做工,从诸多家具流派中脱颖而出。无论酸枝、紫檀、黄花梨,还是榉木家什,苏作家具造型都典雅秀气,透露着江南文人和水乡的一种灵秀。苏作家具文化首先是生活文化,它是一种实用与艺术之间的平衡,呈现出以榫卯、雕刻、镶嵌等技艺文化以及吉祥寓意主题的象征文化,承载着文化精神与日常生活里的功德。
文化 符号 标签 苏作家具
黄花梨四螭禄字纹屏风透雕(明)
家具,苏州本土称之为“家什”,“苏作家具”当然口语化喊作“苏作家什”。
人类文明起步首先是“家具文化”的开端,有了家具才有了“家”的概念。继而,开启人类文明漫长“起居文化”的伊始。因而,家具无疑是一种特质性文化符号,“苏作家具”同样承载着蕴含历史意味的一个个时代文化符号与一张张突显文化特质的标签职能。
先前的家具没有任何具体流派,到清代,才有了各具地方特色的家具,苏式、广式、京式、宁式、海式,“勿得了式”的家具出现。到了明后期红木大量输入,明王朝灭亡后逐渐流入到民间,孕育出了明式家具中的苏作家具。明代后期的一百年和清代前期的一百年才配得上是明式家具的黄金时代,也是苏作家具发展的鼎盛之峰。
人类文明起居生活文化到了明、清之际的家具工匠手里,造物借由籍籍无名之手,让历来“文人江南”的审美规则走入生活,当然也少不了富庶的时境对此种审美意趣演化的“推波助澜”。百年之后,家具也可以轮转成为一个城市生活文化的符号与特质性标签,不知昔日的旧主人们是否曾有过此等念想?也许更出乎意料的是现代人着眼一个“手工时代”,把明代的东西,小至用器、家具,大至营造法式,都作为一种时代特征和文化符号标签给予归结了。
说到中国的传统家具,又得重提王世襄先生首例《明式家具珍赏》一书了。书中鼎举了大量冠以“中国明清制造”标签的明式家具,用器的简约之美,泽被后世。在淘觅与收藏明式家具之际,偶尔也补修到了我国红木家具起源于明朝,故而便有了“明式家具”之享誉海内外了。这一章节历史,初中课本不会提及太多字眼。人们难以想象,“明式家具”竟源于十三太保郑和七次下西洋的中外贸易。甚至,很难把每次空船回航时,作为压船舱底貌不惊人的“红木”,与后来造就了中国硬木家具辉煌的“苏州明式家具”联想在一起。就这样,大量木质坚硬且细腻、纹理好极的红木无意间输入到国内。宫里宫外的木作能工巧匠做成了当下还能一见的家具、工艺品及园林建筑。据传,明朝还有两位皇帝热衷于亲自参与做红木家什,技艺之精湛超过了专业御用工匠。
以上只当野史,不足考证。但是,真据可考的却是:明王朝从全国各地挑选大批优秀的木工作为工部官吏入京,江苏吴县蒯祥(明皇宫的主力建造者)当在此列。他们中确有官至工部侍郎、尚书之职之人。
明代中叶以来,由于宫廷阶层追求奢侈生活以及皇帝亲自参与设计创作等重要原因,明代红术家具得以迅猛发展。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能工巧匠用黄花梨、紫檀木、酸枝木、鸂鶒木、花梨木等外来木材制作的硬木家具,被称之为“苏州明式家具”,简称“苏式”。学术界大部分人认为明清家具分为三大流派,它们是:京作、苏作和广作。不管何人何界,四分三分,总有江南苏州地区为代表的“苏作”家具位列其中。
苏州乃是明式家具的发源地,因此提到中国传统的家具家什、提到苏作家具文化历史,不能不提苏州。苏作家具凭借着独特的木质、造型和做工从诸多家具流派中脱颖而出,无论酸枝、紫檀、黄花梨,还是榉木家什,无不透露着江南文人和水乡的一种灵秀。尤其是它反映的榫卯、雕刻、镶嵌等技艺文化,以及吉祥寓意主题的象征文化,又承载着文化精神与日常生活里的功德。苏作家具由此成为众多收藏家们追逐的宠儿,几百年后的明式家具也好,苏作家什也好,着着实实地又“火了一把”。
明朝人对酸枝木、鸂鶒木、黄花梨包括榉木等硬木的偏好,源于明人对江南灰墙黛瓦的熟悉和念想。明代的家具也是为适应江南特质性的生活环境而存在的,经常性的搬动,成就了家具造型简单、轻便的特点。江南气候温润,竹子随处可见,黄花梨的暗橙正好又应对了用旧了的竹子之颜色。文人雅士们,又能时常在居家日常之中抚摸黄花梨透暗美纹,吮吸其淡淡清香了。
苏作家具的风格品味与文人雅士的执着于斯不无关系。为追求高贵典雅气质,使得家具极具意匠美,体现文人的心性和品格,他们将自己的奇思妙想、独具匠心融于设计之中,再交由出色的木工巧匠制作,用精致的设计和精良的材质来缔造而成。每一件家具的结构都闪烁着智慧的灵光;每一个雕花纹样都寄寓着美好的情感和动人的想象,苏州明式家具的艺术风格处处浸润了明代文人的审美情趣。故而,造就了苏作家具的造型优美、稳重、简朴的造型文化特质符号;又因追求实用与审美的一致,装饰讲究少而精,淡而雅,同时造就了苏作家具的精神文化特质符号。
那么,苏作家具文化符号与特质标签具体又是怎样的呢?
首先,苏作家具雕刻,可谓是一种寓意性雕饰文化符号,是一枚象征主义的文化标签。
苏作家具文化是一个整体生活方式,“苏作家具”整体而言,还是简约的造型远远多于繁冗的设计,这可能也与明代社会经济富足、家具的普及性、平民化有极大的关系,这也就应了“需求”这个基本硬道理。由此,明代也就有了明代特有的富足后的简单,于是居家、用器、人心也就有了一份藏在简单里的富足气象。
苏作家具沿袭了明式家具的装饰手法,借着简练的线脚造型,往往把人的手工痕迹隐藏得很深,安静得仿佛阅尽沉浮的智者最终的归隐,简单到使观者不由自主定睛于整件家私,绝不会注目于某个装饰局部。而纹饰语言的整体运用,也蕴积了太多斟酌后的命定法则。一件苏作家具整体美的考究,除了崇尚简约、尽弃繁缛的风格要求而外,当纹饰图案与整体被和谐地结合起来,才算是完美与统一的开始。纹饰造型中常遇着借用民俗题材或不同时代、不同造型器物纹样,却也并不生搬硬套,拿来就用,往往有创造,寓变通,时能妙手拈来,了无痕迹,所谓运用自如。仔细体会每一件家具装饰层次的经营处理,主次、虚实、集中、分散、连续、间歇、对比、呼应样样兼顾,做到“尊卑有序”,力求“宾主尽欢”。
苏作家具的印象大体都是造型朴素,结构简约,只有少量装饰。富丽雕饰的家具装饰样式在民间存遗中更难一瞥。苏作家具,以红木为料的极多,紫檀、黄花梨的较少。前者是当年小康之家的日用品,后者乃是非富即贵帝豪宅邸之陈设物。一般常用的榉木家具,当今还上不得台面,其实,苏州的明代,大部分还是装饰在榉木上的。
至清代,家具的雕刻与镶嵌工艺在清代达到顶峰,各种雕饰与镶嵌的图案成为苏作家具的显著特点,在苏作家什的箱柜和苏作屏联上都有具体的表现。
黄花梨菊花鸟纹透雕(明)
黄花梨螭龙纹隔扇透雕(明)
紫檀西番莲纹扶手椅靠背板浮雕(清)
黄花梨吉祥纹官帽椅靠背板浮雕(清)
其次,苏式家具精于造材,也是一种生态、人文式的惜材文化符号,是一枚简约主义设计文化标签。
苏作家具身处明式居家环境濡染的江南,居家在美化、装饰的同时,如何给室内整体创造一个和谐、适宜、合理的三度空间,使用器与之所占据的特定空间在感官上避免铺张、生硬、呆滞、乏味,从而增进赏心悦目、耐人寻味的“生态平衡”之美。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造就苏作家具成就的美材一直远远跟不上制作的热情与需求。因此,我们前面又提及红木材料主要是海上通道运来,这等材料来之不易。苏作工匠们在其家具制作上,不得不精于用材,好在中国历代的艺术创作都有“惜墨如金”之说。苏式家具理所当然也做到了“惜木如金”的境界,“精材、惜材”成为了苏作家具的一大特质。苏作家具对线条讲究的是“惜木如金”,也是以少许胜人多许,因此成就了一种“简约”的审美取向。
在许家千——一位从事苏作家具设计、制作、研究多年的专业人士看来,又是另一番见地了:“有的人把它视作‘惜料如金’和苏作匠人在用料上的‘抠门’,实在是对‘苏作家具’制作工艺没有深入研究。我认为:文人在传统‘苏作家具’的构思设计时,为达到完美之效果,对材料是‘挥金如土’不惜工本。‘苏作家具’在制作中,有好多用料都由曲线组成,如椅类家具中的圈椅、官帽椅、扶手椅等;硬是把一大段木材,通过锯、刨、切、锉等加工手段,变成用料很细巧的、弯曲的家具部件。实际上这一过程就是文人通过自己的美学理念、形式美法则、造型审美情趣来构思设计家具,然后指导工匠制作,从而使‘苏作家具’达到了造型简练美观、形态端庄合度、用料纤细小巧、线条刚柔流畅的典型性,使做出来的家具有了浓重的‘文人味’。所以,‘苏作家具’的制作,是文人构思设计、指导、修改工匠制作,把他们的意境贯穿于整个制作过程中,而不‘仅仅是参与设计’”。
任何时代作为特殊阶层财富象征以及审美另一部分的复杂造型与装饰,也不间断的伴生着“惜料如金”与“挥金如土”两重奏式的制造理念,这也合了人们对审美的辩证法。由此,造型法则中也就有了所谓的“浅装”、“浓抹”之分。“浅装”套用现代语言称之为“简约设计”,“简约”绝非“简陋”之意,“简约设计”的内涵,譬如明式家具里提倡的装饰主张:不为“装饰”而装饰,不为组件自身个体的美化。
再次,苏作红木家具的“工巧”之美主要体现在传统工具的使用和制作工艺两个方面。它又是一种榫卯经营结构式的文化符号,是一枚人本架构主义的文化标签。
好材必求好工,以“工巧”为美,这也是苏作家具的另一个鲜明特征。“工”、巧”二字,既指工艺技巧之精良,又含有美饰的意思。苏作家具既体现出能工巧匠精巧娴熟、得心应手的技能,又体现出工匠们运用卓越的工艺技巧所创造出的形式美。手工制作出精细的木作工艺完全凭作者的双手感觉创造完成,传统的苏作红木家具制作没有设计图纸,式样都是师徒相传,一代代口授身教,在长期的实践中凭借丰富的经验进行设计创新。“工巧”在制作工艺上表现在榫卯结构艺术中。由于红木木质坚硬,如果靠铁钉挤和钻极易造成木材劈裂,因此榫卯结构的独特优势大大提升了苏作家具的艺术价值。榫卯结构为中华民族独创,是璀璨的民族文化瑰宝。
苏作家具倚重以人为本,回归自然,注重还天然材料以本来面目。并追求 “因材施艺”之道。为此,数百年间工匠积累了多种用材手法和加工技艺,充分利用木材的天然色泽和纹理,然后用心到线脚棱瓣、攒接斗簇和雕刻镶嵌,乃至附属物件的选用加工、剪裁配合、无不各臻其妙。明式苏作家具不但注意外在造型,而且注重家具形体结构部件的设计,并通过结构部件形式的变化来达到各种不同的装饰效果,从而和居家环境形成了高度的融合……
苏作红木家具的木工工具主要有锯、刨、凿、锉及画线用的“勒子”等。由于红木木质坚硬,故制作红木家具的工具丰富多彩。行话说:“人巧莫如家什妙”、“三分手艺七分家什”。因此,每一件精美的家具或雕刻作品都离不开“刀”与“法”,或者说是工具技艺。当然还包括其它相应的辅助工具设备。这就是行话说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工艺必然反映了从材料到制作器物的过程,是美的重要因素。其一,传统家具榫卯结构经历了从透榫到隐藏榫,从直榫到红木家具各种复杂结构的变化。其二,与软木家具或其他硬木家具相比,红木家具用工更多,工艺更加精致。它是一种象征、一种期望,有一种“人本架构主义”的美感。
紫檀山水人物纹高浮雕(明)
对苏作家具文化符号与特质标签的感受,首先是苏作家具文化的传承;再者是苏作家具中设计思想理念的继承。
“苏作家具”的发展,实际上就是我国传统家具制作技艺文化的传承历史,它有着承上启下的意义,就好比组成链条的各环节,缺了哪一环都少了传承。红木家具作为高附加值的产品,往往需要通过红木家具本身的文化内涵和艺术审美价值来得以体现。红木文化艺术的发展始终与我国的传统美学思想和哲学思想息息相关。中国古代历来就把家具当做宇宙天地的缩影,用家具造型的流线与木材质纹理的流线共同形成风格上的和谐统一。比如明代创造的圈椅,其造型堪称经典,之所以如此,首先是圈椅天圆地方的造型和功能上的舒适文气,又因为它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理念。
黄花梨圈椅(明)
红木扶手椅(清)
紫檀无束腰卡子花方几(明)
苏作家具中的明式家具设计思想,最大的来源就是生活,明代的苏作工匠可能不会有形成理论的“人体工学”作设计制作参考,但会有最浅显的生活作依据,首先是人的活动,再就是舒适。明式苏作家具设计作为一种成熟的设计理念,有太多的值得借鉴、思考的价值,无论是对于恒久的国际“东方热”还是国人渐渐复苏的中国文化情结,建立浓郁中国人文生活内涵,并具有世界品味,是今后中国设计师的一个主体发展方向。现在,全世界都崇尚“简约化”,但其实内涵并不是一概的被“简约化”。明代苏作工匠的“计墨为金”,小心“因材施艺”,则当成为当今设计师们的楷模。
“苏作家具”是区域性的地方风格,各个历史阶段由于社会经济和人们生活习惯的不同,都会形成不同的“苏作家具”风格,它是不断发展的。但是从目前苏州地区红木家具制作行业来看,已无独特的风格可言,原因是行业中专职的传统家具设计师太少,在制作家具造型上互相模仿,缺少有创作才能的设计师。近几年由于社会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购买红木家具的欲望高涨,从而使得苏州地区制作红木家具的“作坊”空前膨胀,出现了“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局面”。而在制作工艺上传承“苏作家具”制作技艺的更是少之又少,大量的外地木工涌入苏州地区,冲淡了“苏作家具”制作技艺。
我们必须思考,在传承苏作家具及其它手工艺文化的过程中,传统的造型、选材、工具、技法、传承方式,如何得到相对完整的延续?
对传统家具制作技艺来讲,制作工艺是内部结构,是评定家具好坏的标准。而对消费者来讲往往“只看造型和价格”。故大部分厂家认为没这个必要在制作技艺的内部结构上下过多的功夫,用苏州话讲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苏作传统硬木家具的成就,就是榫卯替代螺丝、铁钉和胶合,所以这样的家具能达到出类拔萃的水平。
传承“苏作家具”其实就是一种文化符号特质的传承,也是“苏作家具”文化性、特质性工艺技艺的发扬和传播,切莫“急功近利,粗制滥造”是当务之急,如此才有将先辈传留下的宝贵精神与物质财富发扬光大的可能。苏作家具乃是苏州“手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的一张大标签,今朝的从艺择业者应义不容辞地撑起此等大称号的面子!
[1] 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2] 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 香港.三联书店香港分店出版.2008.
[3] 濮安国.明清苏式家具.湖南.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
[4] 王念祥.明式家具雕刻艺术.北京.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01.
[5] 柴亦江.精品古家具过眼录.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
(唐梦骥,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
金镶玉
金镶玉
金镶玉
素色
故乡——窗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文房四宝
U盘
张莉君
1980年出生,毕业于苏州大学艺术学院,硕士学位
2006年任教于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
2009年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首饰工作室进修
2011年参加上海设计大展
2011年12月全国手工艺十五校联展
2012年4月首届中国·苏州文化创意设计产业博览会设计师邀请展
2012年11月首届中国当代首饰艺术邀请展
2012年瞻·前·瞻上大首饰工作室作品展
2013年南通1895中国当代金属艺术展
2013年北京第七届现代手工艺学院展
2014年上海国际金属工艺首饰艺术展
2014年SU素邀请展
著有《首饰花丝艺术》江苏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