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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滴纽约(之十一)

2014-06-01黄志远

东方剑 2014年1期
关键词:淑珍子群儿子

◆ 黄志远

血滴纽约(之十一)

◆ 黄志远

第十一章

1

纽约,布朗克斯警察局。

摆在雷蒙德案头的是季莫夫刚刚提交的备忘录。

布朗克斯警察局内部备忘录

致:局长助理高级警监保罗·雷蒙德

自:侦缉警佐季莫夫

主题:有关华人博士赵可申被杀案调查长官:

有关赵可申被谋杀一案出现新证据一事,今天早些时候属下已经当面向您作了口头汇报。新的证据是:中国失窃氰化钾工厂的员工证明被钱如祥窃走的氰化钾总剂量为15克,而我们从钱如祥家中搜到的氰化钾(含被我们化验成分用掉的剂量)接近15克。

属下同意长官关于新证据一事的训斥:因为中国方面提供的证明是钱如祥父亲所在工厂的员工提供的,极有可能是伪证且无法证明那份证明的真实性,新的证据目前是无效证据,不能证明王姗姗或钱如祥无罪。

有关赵可申被杀一案,现有的证据表明:是王姗姗和钱如祥其中一人谋杀了赵可申。但是,第一次审讯钱如祥后,属下对钱如祥的凶手身份就产生怀疑,认为此人和王姗姗都可能与赵可申的被杀无关,他们被牵涉到这个案子中来纯粹是巧合。但因为证据表明钱如祥或者王姗姗有杀人动机及杀人嫌疑,而且没有发现其他嫌疑人及线索,属下只能结案并将所有案卷递交地区检察官。不过属下的疑惑一直没有消除,原因是这桩谋杀案漏洞百出,作为谋杀犯,这两个人过于愚蠢。新证据的出现,使属下的这种担心增大了。我们逮捕钱如祥是因为在他的家中搜出了氰化钾,我们逮捕王姗姗同样是因为钱如祥指控和王姗姗曾商议过谋杀赵可申的事情并且他把氰化钾交给了王姗姗。如果新的证据真实的话,那他们参与谋杀的可能性就为零。

属下同意长官的决定,在无法确定从钱如祥律师处拿来的证明是真实有效的情况下,不把新的证据提交法庭。但是,为了不致于将来因为出了错案而给警局带来被动,属下请求将钱如祥的电脑送去纽约总局进行技术处理,恢复被钱如祥删掉的录像资料。钱如祥在半年多前就对赵可申家进行24小时的录像监视,如果钱如祥和王姗姗不是凶手,那我方可以从赵可申家的录像中寻找到新的线索。

属下认为:如果真的有其他凶手,那钱如祥对赵可申家的监控录像就是找到真凶的唯一途径。

属下请求长官尽快批准。

侦缉警佐季莫夫

雷蒙德看完季莫夫的报告后,把季莫夫叫到了办公室,用不满的目光审视了一遍固执的部下,手指点着那份报告问:“你确定要这样做?”

季莫夫点点头:“逮捕钱如祥后,因为我们认定他就是凶手,所以没有对被他删除的内容进行调查。”恢复钱如祥电脑中被删除的监控内容,是他从林根荣的律师事务所出来后想到的唯一办法。他不想让王姗姗真的成为屈死鬼。布朗克斯警局没有能力恢复电脑被删的内容,他不得已才请求上司雷蒙德帮助。

雷蒙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季莫夫的脸:“如果我告诉你王姗姗已经愿意认罪,你还坚持要做这项费时费力的工作吗?”

季莫夫吃了一惊:“王姗姗认罪了?”

雷蒙德把嘴一撇:“刚刚从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得到的消息。王姗姗的律师凯尔文正在和检察官商谈有关细节。”

季莫夫伸手从雷蒙德的桌上拿过他写的报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然后一声不吭地朝门外走。

雷蒙德把吸了一半的古巴雪茄叼在嘴里,正准备点火的时候,却发现季莫夫又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前,那份备忘录也又到了他的桌上。他点上火,吸了几口烟,慢吞吞地问:“你还是坚持要总局劳命伤财地为你做恢复钱如祥电脑被删内容的活?”

季莫夫目光坚定:“我还是认为有必要做这个努力。以我的判断,如果找不到新的嫌疑人,陪审团会判王姗姗有罪。她的律师凯尔文是个老资格的刑事辩护律师,一旦他认定官司赢不了,会劝王姗姗认罪求得从轻判决。如果我是王姗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会选择认罪。这种认罪并不意味着她真正有罪。”

雷蒙德在看到季莫夫他们送上来的结案报告后,曾经感叹过抓到了天下最傻的杀人犯。季莫夫有过的那些疑惑他也有过,问题是钱如祥承认了曾经和王姗姗商议过谋杀赵可申的事,又承认把氰化钾给了王姗姗用作杀害赵可申的工具,他便也没有再把疑惑放在心上。作为侦查赵可申被杀案的最高负责人,他同样也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会在季莫夫请求暂缓开庭的时候,严厉地责骂了季莫夫。没想到季莫夫会固执己见。

季莫夫见顶头上司不吱声,就又恳求道:“如果在钱如祥那些被删除的录像中找不到线索,我愿意受到处罚。我也知道做这件事可能会白白浪费精力,但是不这样做,我心不安呵。恢复钱如祥电脑中被删除的录像,本来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这是我的疏忽。现在王姗姗和钱如祥互相指责,出于补充证据的需要,也应该做这件事。如果能在录像中发现谁对六味地黄丸胶囊做了手脚,对法庭搞清真相有好处。”

“好吧。本来局里要嘉奖你和杰克,要是你在钱如祥的电脑里找到的是没用的垃圾,那就不会再有嘉奖。”雷蒙德退让了,他拿起笔签条同意季莫夫把钱如祥的电脑从物证库里取出,又以布朗克斯警局的名义给纽约总局打电话,请求立即帮助对钱如祥的电脑进行技术处理。

季莫夫等雷蒙德替他办好手续后,才笑嘻嘻地说:“这件事情和杰克无关,我希望该给杰克的嘉奖还是要给他。至于我,只要是你给的处罚,我都会无条件接受。”

雷蒙德叼着雪茄目送季莫夫走出办公室。作为分管刑侦的高级警官,在布朗克斯区警局的众多警探中,他最偏爱和欣赏季莫夫。每当碰到重案要案,他首先想到的总是季莫夫。这个华裔警探被他视为纽约警界的一颗新星。季莫夫这些年也没有辜负他的赏识,成功地破掉了好多别人眼里的死案。不过,今天他同意让季莫夫重新启动对赵可申被杀案的调查,倒不是因为季莫夫的话打动了他,而是他想让自视甚高的季莫夫尝到点挫折感。

在雷蒙德看来,随着王姗姗的主动认罪,赵可申被杀案已经尘埃落定。王姗姗和钱如祥就是愚蠢的杀人犯。季莫夫在钱如祥的那些录像中找不到有用的东西。钱如祥在赵可申家偷装窥测探头已经很长时间,如果发现过反常的人和事,那他在被逮捕后便会说出来,何需季莫夫再费时费力地去寻找?对他而言,让季莫夫去尝试一下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季莫夫若铩羽而归,那就是给季莫夫的一个教训。若季莫夫真能找出点什么来,那首先脸上有光的是他。季莫夫任何的成功都是他这个领头人的荣耀。

雷蒙德不相信季莫夫会成功。

2

波士顿,哈佛医学院。

傍晚时分,季莫夫驱车来到了位于查尔斯河畔长木医学区的哈佛医学院。从纽约到波士顿有二百多英里,他仅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走完了全部路程,按时在一幢爬满长青藤的红砖楼房前见到了林淑珍。

下午,季莫夫和林淑珍通过电话,说他有些问题想到波士顿向教授咨询。得到林淑珍同意后,他就开车赶到了林淑珍所在的哈佛医学院。

林淑珍坐在一张小石桌旁等着季莫夫,她的身后是哈佛大学典型的建筑──红砖楼房,前面是被高大榆树环绕的青青草坪。

季莫夫停好车没走多久就远远地看到了在托腮沉思的林淑珍。在哈佛大学特定的学院气息的衬托下,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知识女性,远远望去,她那端庄的身影和哈佛校园的典雅环境融为一体,仿佛是一尊哈佛女教授的雕像,屹立在黄昏迷人的夕阳里。此情此景,令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心里萌生出一丝怯意。他的心里清清楚楚:他是为了对林淑珍作最后的甄别从纽约赶到波士顿的,可是,和在布朗克斯警局第一眼看到林淑珍的时候一样,他无法把林淑珍和杀害赵可申的凶手联系起来。想到自己的那些疑虑,他的心里还有了一股亵渎感──毫无证据地怀疑一个以拯救生命为职业的医生,罪过呵。

“林教授,你好。”季莫夫硬着头皮出现在林淑珍面前。

林淑珍没有起身,而是把手朝对面的一只石凳指了指,优雅地请季莫夫入座。

季莫夫隔着石桌坐到了林淑珍的对面,目光投到林淑珍的脸上时,他看到了明显挂着的泪痕。

林淑珍不避讳地拿出纸巾擦了擦脸颊,朝季莫夫苦笑道:“等你的时候想起了姗姗和赵可申这两个孩子,心里真不是滋味。一个被杀了,一个又被指控为凶手。造孽呵。”

季莫夫按照心里的谈话预案,扣住话题说:“林教授,我今天来,是想再了解一些王姗姗和赵可申的关系。”

林淑珍轻轻地摇摇头:“姗姗已经被你们送上法庭了,再说这些有意义吗?”

季莫夫解释道:“不瞒你说,对于王姗姗被指控为凶手的事,我多少也有点疑问,所以还是特意来再了解一些和赵可申夫妻有关的事情。请你给我说说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叫我怎么说呵?”林淑珍长长地叹了口气,“要说姗姗会和那个毛头小子有勾搭,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不过,我还是相信姗姗和那个人只是一时的糊涂。她对赵可申是有感情的。你不知道,他们以前的感情一直很好。赵可申对她也很好,从来都是让着她的。我还是那句话,姗姗不可能会为了想跟别的男人过好日子而杀赵可申。赵可申和姗姗的关系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用在姗姗的身上恰如其分。”

季莫夫把话引到正题上:“林教授,你说说,你上次去王姗姗家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林淑珍稍作思考后说:“没有,他们亲亲热热地一起请我吃饭。饭后我也就去了波士顿。那个姓钱的人那天也来吃饭的。平心而论,我真的看不出他对姗姗有什么邪念。”

“你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当时他们三个人没有任何不正常。”

季莫夫目视着林淑珍:“记得上次好像问过你了,你在他们家看到过六味地黄丸的药瓶吗?”

林淑珍摇头:“我不记得了。赵可申和姗姗的身体向来很好,因此我不会去过问他们在服哪种药的事情。”

季莫夫不自然地问:“他们的卧室你去过吗?”

“去过。”林淑珍点头,“因为时差的问题,那天饭后,姗姗还特地让我在里屋眯了一会儿。”

季莫夫迟疑了一下,继续问:“这么说,你单独在他们的卧室里呆过?”

林淑珍盯了一眼季莫夫:“你先告诉我,赵可申平时是不是把六味地黄丸放在卧室里的?”

季莫夫猜出林淑珍悟出了他的用意,难堪地回答:“应该是吧。”

林淑珍把目光投向远处高耸的榆树,过了一阵才把视线收回来,认真地说:“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在赵可申家做客的时候,单独在他们家的卧室里睡了一会儿。理论上讲,我有条件和机会接触赵可申放在卧室里的六味地黄丸。”

季莫夫尴尬地说:“林教授,请你不要误会。”

林淑珍淡淡地笑了一下:“姗姗已经被你们误会成杀人犯了,我要是被误会也很正常。你的责任是抓凶手。姗姗被起诉法庭认定有必要起诉她,这种情况下,你还在寻找线索,我虽然不舒服,但也为姗姗高兴,至少,办案的警察还没有真正把她当作凶犯。”

季莫夫无奈地解释说:“林教授,你真的不要误会。直说了吧,你是除钱如祥外唯一去过赵可申家的人。为了对你负责也对王姗姗负责,所以我过来问一下。”

林淑珍脸上现出愠怒:“那个钱如祥才是真正的凶手,是他在诬陷姗姗,你要是真有责任心,就该去找出能治他罪的证据。知道那天我看到姗姗被认定是谋杀赵可申的凶手的时候想什么吗?我在想美国的警察怎么会把一个无辜的人送上法庭?法律的公正哪里去了?”

季莫夫的脸有点发烫,低声说:“我正是为了让法律的公正能得到体现才过来的。”

林淑珍似乎再难以忍受心头的不平:“我没有理由指责你的敬业精神。可是敬业精神是要靠具体的事实来体现的。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钱如祥杀赵可申的罪证确凿。结果呢?现在变成王姗姗无法申辩了。出现这种情况,我不敢说你是敬业的。拿我们做医生的来说,如果一个医生让动阑尾炎手术的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你还能说他是个好医生吗?”

当上警察以来,季莫夫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抨击他,义正辞严的话还令他无法辩驳。他的脸红了。但是,他仍旧没有疏忽对林淑珍的观察,应该说,林淑珍的真情流露是无懈可击的。他指出她是除钱如祥外唯一进过赵可申家的人时,她的反应正常。她还坦然地承认她单独在赵可申放药瓶的卧室里睡过一会儿,这是他今天赶来这里得到的一个收获,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沉默一会儿后,季莫夫把两手一摊,笑笑说:“林教授,如果说我伤了你的自尊心那你也伤了我的自尊心。我们扯平了。”

林淑珍也笑了:“如果你觉得我伤了你的自尊心,那就请你原谅。说老实话,从纽约回来后,我一直愤愤不平。姗姗太可怜了,有理说不清呵。是你给了我机会说牢骚话。”

季莫夫扯开话题:“听说王姗姗准备认罪,这事你知道吗?”

林淑珍长叹一声:“那天从法院出来的时候,凯尔文律师对我说过这件事。他认为在绝对没有胜算的情况下,暂时认罪也是一条出路。我持的是反对态度。既然无罪为什么要认罪呢?看来,凯尔文是说服了姗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姗姗要这样做,我又能怎么样?”她接着问季莫夫,“你们真的无法证明姗姗是无辜的?”

季莫夫站了起来:“美国人有句话,鸡蛋永远变不了石头。王姗姗有罪无罪我下不了结论,但我相信这个案子总会水落石出的。”

驾车离开哈佛医学院校园的时候,季莫夫看到林淑珍还坐在石凳上。哈佛医学院在全美排名第一,林淑珍能够站在哈佛的讲台上,说明她是个杰出的医学教授。排除了王姗姗和钱如祥是杀害赵可申的凶手后,林淑珍就是目前唯一的嫌疑人。然而,和林淑珍交谈后,季莫夫再次相信这位教授不会干出杀人的勾当,他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林淑珍是凶手。

如果排除了林淑珍的嫌疑,凶手又会是谁呢?

季莫夫一头雾水。

3

波士顿,哈佛医学院。

查尔斯河潮湿的夜风吹拂着静静的校园。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林淑珍还坐在几个小时前和季莫夫交谈时坐着的那张石凳上独自沉思。

“妈,是我,小潇。”林淑珍按启接听键后听到的是媳妇李小潇带着哭腔的声音。

林淑珍的心抖了一下:“小潇呵,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她来到美国讲学后,一直是通过QQ和儿子罗维嘉联系,接到李小潇的电话还是第一次。

李小潇的哭音更重了:“妈,维嘉出事了。”

林淑珍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李小潇:“他把人家打伤了,上午被警察抓走了。”

“他怎么会去打人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半会我说不清楚。我记得你们医院有个大夫的先生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你能马上打电话求求情吗?我爸也在想办法。”

林淑珍压住狂躁的心绪:“小潇,你别急,先把事情告诉我,维嘉为什么会去打人?对方伤得重吗?”

李小潇:“维嘉怀疑我和过去的男朋友不正经,叫人把人家打成重伤了。我爸刚刚告诉我,他的麻烦很大。祸闯大了。”

林淑珍硬撑着没有让自己的身体软下来,她定定神说:“现在要紧的是找医院,只要把人治好了,麻烦就会减少,你知道对方在哪个医院治疗吗?”

李小潇:“对方的老板也是社会名人,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在会诊。对方现在有生命危险。”

林淑珍压下厌恶:“那你和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事?如果仅仅是普通的交往,维嘉怎么会动手?”

李小潇:“……妈,维嘉冤枉我。”

林淑珍:“他总不会莫名其妙没有理由就冤枉你吧?”

李小潇:“妈,是不是你也一直在怀疑我不干净?”

林淑珍心里对儿媳的厌恶霎时消退,她紧张地问:“你说清楚点,妈怀疑你什么?”

李小潇:“妈,你不要再瞒我了。前些天,装吊灯的人把你的抽屉砸坏了。我看到你藏着的亲子鉴定报告和维嘉的病情报告。其实你早就知道俊俊不是维嘉的孩子,对不对?妈,这件事,我说不清楚。我没有和别的男人乱搞。我是无辜的。”

林淑珍恐惧地问:“维嘉是不是也看到了?”

李小潇:“我没有敢告诉他。可是,我刚才检查了他的办公桌抽屉,他那里也有一份他和俊俊的亲子鉴定报告,是最近才去做的。我知道,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叫人动手的。那天,我去沈月菲家,正好碰到以前的男朋友。偏偏被维嘉看到了,当天晚上他就打了人家。妈,我真的冤枉。”伴随着话声的是她不断的哭泣声。

林淑珍的精神临近崩溃,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李小潇开始自责:“都怪我不好,我要是早点把事情告诉他,求他原谅我,他就不会去打人家了……可我说不出口。当时,我不知道谁是俊俊的父亲。我只知道在俊俊的受孕期,我喝醉过酒。妈,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骂我、打我?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当作不要脸的女人了?”

林淑珍用手背抹抹泪水不止的眼眶,理理思绪后开口说:“小潇,我一直把你当作好媳妇。维嘉患的那个病,会导致男性不育,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偷偷去做了维嘉和俊俊的亲子鉴定。我相信你不是烂女人,即使和别人有了孩子也是偶然的。再加上维嘉又确实不能生育了,家里有个孩子也是好事,所以没有把事情说破。妈不希望你和维嘉的婚姻因为这件事被毁掉。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要紧的是维嘉,我会给那个副局长打电话的。说起来,你爸爸比我有用。你多催催他。”

李小潇:“我爸说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的。他也没有怪维嘉,他说维嘉有血性,换了他也会动手的。”

林淑珍哽咽道:“替我谢谢你爸爸。”

李小潇还在为自己的事担心:“妈,你真的肯原谅我吗?”

林淑珍:“妈说了,不会怪你的。你自己也知道,我在国内的时候对你和俊俊好不好?说心里话,妈妈从来都是把俊俊当作自己的孙子。”

李小潇:“妈,你真好。”

林淑珍:“妈希望你和维嘉能永远不离不弃。这是妈这辈子唯一的希望。”

李小潇:“妈,你放心,不管维嘉这次的祸闯得有多大,我都会像以前一样对待他。”

林淑珍:“有你这句话,妈的心安了。”

李小潇:“妈,你早点回来吧。”

林淑珍:“好,我和这边商量一下吧。维嘉的事,你多费点心。有什么变化要及时告诉我。”

李小潇:“嗯。”

林淑珍想起了还没有问清楚的事情:“俊俊的爸爸到底是谁,你搞清楚了没有?”

李小潇:“在我受孕期内,我只有在沈月菲家过了一次夜。那天晚上,我和沈月菲都喝醉了酒,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在。他和沈月菲一样,过去都是我的同班同学。应该是他乘我喝醉酒干了缺德的事。其实,维嘉不打他,我也想狠狠打他一顿,太缺德了。”

林淑珍叹了口气:“算啦,不要再去追究。这种事越描越黑。在妈的心里,你是好女人,不要过多的自责。”

打完电话后,林淑珍才伏在石桌上痛哭起来,把刚才压抑着的苦痛都发泄到了哭声里:“维嘉,妈妈害了你呵……”

儿子是林淑珍的心头肉。

林淑珍生下罗维嘉不久丈夫就去世了。从小在继父阴影下长大的经历,使她不愿意儿子也步她的后尘,因此断绝了重新婚嫁的念头,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事业和对儿子的培养上。

因为没有夫妻感情的牵绊,单亲家庭的母子情往往比普通家庭的母子情要浓烈。在这个方面,高级知识分子和家庭妇女没有区别,都会把儿子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甚至会把对儿子的感情发展到畸形的地步。林淑珍为儿子罗维嘉所做的一切,可以说就是这种畸形感情发展的结果。

李小潇刚才在谴责自己的时候,林淑珍也痛楚地自责着自己。她早就知道孙子不是罗维嘉的骨肉,但是一直把这个秘密保守着,同时她连儿子患上肌强直性营养不良症的事情也不透露出来。她怕公开这两个秘密后,儿子罗维嘉和李小潇的婚姻会不保,以致在大富豪李文浩家呆不下去。她希望儿子能成为李文浩的接班人,害怕儿子失去光辉灿烂的前程。李小潇说得没有错,要是罗维嘉早点知道俊俊的出生秘密,就不会沦为阶下囚。

自酿的苦果自己吞下是最苦最苦的,林淑珍此刻品尝到的全是苦透心底的滋味。

4

上海,某三甲医院。

丈夫罗维嘉被警察带走后,李小潇就像一架被突然发动起来的机器疯狂地高速运转起来。在罗维嘉的办公室,她不顾一切地把丈夫的抽屉撬开,找到了罗维嘉指使人殴打黄大为的真正原因:罗维嘉和小俊俊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子鉴定报告。然后她怀着内疚给她认为有用的人打电话,请求这些人帮她把罗维嘉从公安的手中捞出来,甚至还给远在美国的婆婆打了求援电话。

最先把罗维嘉的确切情况告诉李小潇的是李文浩。“罗维嘉这次的麻烦大了。连动手的凶手在内参与这件事的一共五个人,现在已经全部招供,罗维嘉毫无疑问是这桩伤害案的主谋。如果那个被打的人伤得不重,这件事也就能以罚点款了结,最多被拘留几天。这事本来也就是罗维嘉一气之下的冲动之举,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可是现在被打的人生死难卜,据说救活也是植物人。要论罪的话,最轻也是严重伤害罪。如果人救不活的话,这个祸真的是闯大了。即使我现在自己是市公安局局长,也不敢把人放掉。年代不同了,这样的事不上法庭根本解决不了。法院方面我也找了人,他们说第一步是安稳家属的情绪,如果能和被害人的家属达成协议,以后法院在量刑的时候可以酌情轻判。人家把话说得很白,要想用判缓刑的办法把罗维嘉捞出来的可能性不存在。”

李小潇救夫心切,听了父亲的话后便拉着李敏仪赶到了救治黄大为的医院。

李文浩确实面子很大。李小潇报出父亲的名字不久,医院的接待人员便把她和李敏仪请进了院长办公室。在等候院长接待的时候,李小潇已经从医院宣传栏上得知院长本人就是著名的脑外科专家,有着博士生导师等一大串的头衔,因此院长介绍的情况就让她更为惊心:“这个人救进来的时候已经处在了死亡的边缘,行凶的人太狠毒,被害人的前额及天灵盖都被打碎,脑浆渗出很多。为了救他的命,我们真的可以说是尽力了。以我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我敢说这个人活不过这两天。再做任何抢救都无济于事。”

李小潇昏昏沉沉地从院长室里出来后,在医院的走道里坐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李敏仪陪在李小潇的身旁不敢多说什么,某种程度上说,罗维嘉叫人殴打黄大为一事和她也有一定的关系,要是她不向罗维嘉提供李小潇前男友的名字,罗维嘉就不可能迅速查到黄大为的照片等资料,那天在玫瑰园小区的误会便不会发生。可惜的是现在谈论“如果、假如”等已经没有意义。

丈夫罗维嘉要被判重刑的事实,使得李小潇忧心似焚。要让罗维嘉获得从轻处理的唯一希望是黄大为父母的宽恕,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见弥留之际的黄大为和他的父母。

黄大为住的是重症监护病房,按规定这类病房除医护人员外,其他人是不能进入的。因为黄大为已经处在弥留阶段,医院方面破例地允许病人家属进入探望。

李小潇在重症病房里见到了除口、鼻、眼睛外头部和脸部都被纱布包住的黄大为。听李敏仪介绍李小潇是儿子的大学同学,黄大为的父母便把她们让到了黄大为的床头。

李小潇站在黄大为的床前心里阵阵发酸。她忘记了为丈夫罗维嘉担忧。心疼完全是因眼前的这个男人命将不保。她曾经恨他,诅咒他。看到他眼前的这副模样,她想起的却是当年如胶似漆的恋情。他们曾经是多么相爱的一对呵。他从大一追她到大四,而她在相恋后把自己全部的身心都交给了他。遗憾的是他把来接她的李文浩当作是她傍的大款,义无反顾地中断了他们的恋情,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她。要是没有当初的那个误会,目前的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呵。此时此刻,她感觉到了心底里还残存着的爱。

李敏仪在旁边问黄大为的母亲:“他一直都没有醒过吗?”

憔悴得脸色苍白的黄母抹着眼睛回答:“没有。有时候听他喊过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什么潇,他爸给他单位的同事打过电话,可是没人知道这个什么潇是谁……”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李小潇的眼里滴落下来。她从包里取出纸巾,侧过头去擦掉眼泪。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床头铁架上的一块标牌,上面标示出病人的简况:姓名:黄大为,性别:男,病症:颅脑外伤,血型:A。

李小潇的目光从那块标牌移过后心里突然一震,血型A这几个字让她惊骇地把手中的纸巾放在嘴边咬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她的血型是O型,儿子俊俊的血是B型──黄大为不可能是俊俊的生身父亲!

天呐!李小潇在心底发出悲鸣。罗维嘉干出了天底下最傻的傻事!又是一个误会。前一个误会葬送了她和黄大为的爱情。而这后一个误会让黄大为濒临死亡、让罗维嘉走进了监狱。

李敏仪听了黄母的话后,认为黄大为昏迷中叫李小潇的名字有助于黄家父母宽恕罗维嘉,为了让黄大为的父母知道李小潇就是儿子昏迷中呼唤的人,她特地俯身对昏迷中的黄大为说:“大为,小潇来看你了,你听得见吗?”

奇迹发生了,听李敏仪提到李小潇的名字,黄大为竟然睁开了眼睛,看到李小潇后,他的眼里有了光芒,嘴唇嚅动地吐出话来:“小……潇……原谅……我……”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候,他忘不了的还是当年自己对心上人的伤害。

“大为,对不起!”李小潇凄惨地哭出了声音,她跪在了黄大为的床前,双手抚在他的身上。她的下跪和道歉是替已经在监狱里的丈夫谢罪。

黄大为的眼里滚下两滴眼泪,他似乎想起了出事前李小潇在沈月菲家里对他的诅咒,也想起了他和她曾经有过的爱恋,前尘往事奔涌而来,他还在嚅动嘴唇,但说不出还想对李小潇说的话来了。

黄大为的母亲看到儿子醒过来,赶紧挤过来:“大为,妈在这里,你想对妈说什么?”

李敏仪把李小潇拉起来让位置,可是黄大为的目光却追随着站起身来的前女友,那份依依不舍令人心碎。

黄大为的父亲阻止了李小潇离开,在她耳边低声说:“陪陪他吧。大概只有你能让他活下来。”

李小潇流泪点头,她看到黄大为的手在动,就把他那只冰冷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里。她对他的爱早就不复存在,可是这个夺走了她初恋的男人至死不渝的爱还是敲击着她的心。这一刻她想着的是:当初他因误会而中断恋情的时候,自己若能放下自尊主动去问问原因多好呵!她爱过他,爱得死去活来。何曾想到她付出的爱和她得到的恨会成正比!

黄大为带着一丝欣慰合上了眼睛,他床头的那台生命监控仪上,闪动着一条雪白的直线──又一个生命去了传说中的天国。

太平间的门关上了。

李小潇坐在离太平间不远的长椅上,看着黄大为的妈妈、祖父母在太平间的门口哭天喊地。黄大为家是三代单传,他这一走,黄家就算是断了根了。看着那凄凉的情景,她的心里涌起了希望黄大为真的是儿子俊俊生身父亲的愿望。

后悔──又是后悔。

人类在灾难发生后最容易想到的大概就是后悔。

充塞在李小潇心里最多的也还是后悔这两个字。她恨自己简直连白痴都不如。没有和任何男人苟合却生下了不是丈夫骨肉的孩子。初恋时和黄大为有过许多的肉体缠绵却不知道他的血型。怀疑儿子可能是她酒后被黄大为强奸的产物后,却连去查查黄大为的血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去做。只要她细心一点,黄大为不会死,罗维嘉不会入狱。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毁在了她的粗心。当然,她也可以找出许多造成她疏忽的客观原因,但她不想去找,恨的是她自己那些不可原谅的过错。

李敏仪匆匆走到了李小潇的身边,指着朝这里走过来的黄大为父亲说:“我对大为爸爸说你有话要对他说。等他过来,你就赶快替罗总求求情,现在不说,以后没有机会了。”

李小潇慌乱地站起来,看看越走越近的黄父,紧张地问:“现在说这种事合适吗?”

李敏仪着急地说:“今天不说,以后还怎么说?你只有利用黄大为临死前对你的好感说服他的父母。”

说话间黄大为的父亲已经走到了她们的身边。

“伯父。”李小潇慌张地叫了一声便低下头。

黄父的眼里满是哀伤,他并不知道儿子曾和李小潇谈恋爱的事,只是从儿子临终时的表情知道这个女子和儿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也猜测出儿子匆匆结婚和匆匆离婚和她有关。儿子总算是怀着些许的安慰离世的,这使他对李小潇怀有好感。他见李小潇并不主动说什么,就问:“听小李说你有话要对我说,什么事呵?”

李敏仪推了一把李小潇,见对方无反应,只好自己先说:“伯父,你可能还不知道,大为是被她的先生叫人打伤的。原因是她先生怀疑她和大为关系不正常。”

黄父震惊地看着李小潇,病床前看到的那一幕令他怀疑李小潇真的和儿子有暧昧关系,冷着脸问:“你和大为出格了?”

李小潇摇摇头:“没有。我和大为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谈过恋爱。”

黄父的脸上浮起愤怒:“这么说,你的先生是无端地吃醋行凶?”

“也不全是这样的。”李小潇看看李敏仪,没有把话说下去。

李敏仪是机灵之人,立即说:“我到那边去看看,你们谈。”

等李敏仪走开后,李小潇鼓足勇气说:“我和大为曾经很相爱。但是我当时没有告诉他家里有钱的事。有一次,他看到我爸爸开奔驰车来接我,以为我在傍大款和我分了手。这个误会直到我结婚后大为才知道。大为现在的女朋友叫沈月菲也是我们的同学。一年多前,大为在沈月菲的家里向我道歉。那天晚上,我和沈月菲都喝醉睡倒了,大为大概是好心,替我换了衣服。这件事大为确实是过分了。而我和沈月菲以为大为乘我喝醉的时候做了更坏的事情。还有,我丈夫以为我们的孩子是大为的骨肉,出事那天看到我和大为在沈月菲家单独见面,以为我们的关系不正常,就叫人打了大为。谁知道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黄大为的父亲已经知道罗维嘉被抓的事,也听说了起因是儿子和前女友单独见面,听李小潇掐头去尾的解释后,也算是基本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儿子已经死了,他不想把这里的恩恩怨怨都去搞清楚,长叹后说:“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想多听。但是,哪怕大为再错,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呵。听说人已经被抓了。让法院去评这个理吧,我不想多说。”

李小潇哀求道:“伯父,我先生确实是一时冲动,有些事也怪我,请你看在……”

“不要说了。”黄大为的父亲截住李小潇的话,“看在大为曾经和你有过感情的份上,我已经耐心听你说了很多。你的意思我懂。我的意思对警察说过了,不妨对你也说说,很简单,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李小潇再一次陷入绝望。

5

上海,某公安分局刑侦支队。

卢子群含着微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才,他去雷刚锋的刑侦一队开了个表彰会,表扬雷刚锋他们顺利地破获了发生在玫瑰园小区的故意伤害案。

这个案子,雷刚锋的确干得漂亮。虽然,韩名扬拿抢来的银行卡去取钱客观上促成了案子的提前突破,但是,如果事先没有仔细查阅韩书斌的社会关系档案,就不可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凶手是韩书斌的侄子韩名扬,并且在韩名扬当天回家的路上把他抓住。根据韩名扬的口供,此人已经决定第二天一早就逃亡。那样的话,这个案子的破获可能会拖很长时间。韩名扬的被抓又是这个案子被彻底突破的关键。因为事先有过攻守同盟,费金宝、周建林包括韩书斌在审讯开始时都拒不承认和玫瑰园小区的伤害案有关。当看到韩名扬在审讯中的部分招供的视频,费金宝的心理防线首先被突破,如实讲出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面对费金宝招供视频,周建林和韩书斌不得不如实招供了。费金宝如何肯为罗维嘉扛罪,他偷偷录下证明罗维嘉是主谋的谈话录音,就是准备一旦事发推卸责任的。罗维嘉被抓后倒是很爽快地承认他就是行凶报复的指使人。可是,对于行凶报复的动机他说得很简单。他的解释是:在沈月菲家里看到黄大为后觉得这个人很嚣张,所以叫手下人找民工来教训教训。不过这对整个案子来说已经无关大局。案子称得上是水落石出。

卢子群还没有把刚泡好的茶杯放到办公桌上,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随即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老王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眼睛红肿的年轻女人。

“喏,这就是我们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卢子群。”王副局长先把卢子群介绍给漂亮的女客,然后对卢子群说:“这位是李小潇,他的老爸是我的好朋友,万方房产公司的李文浩。小潇呢,丈夫出了点事,想问问情况。你好好接待一下。”

卢子群霎时明白李小潇是上午被抓的罗维嘉的妻子。他无奈地点点头,指着靠窗的沙发说:“请坐。”

王副局长拍拍李小潇的肩:我还有个会,不能陪你。具体情况你和卢支队长谈。不过,你不要太为难卢支队长。他能接待你,已经是破例了。”他又拍拍卢子群的肩,“这件事你帮我酌情处理好。”

卢子群暗骂王副局长老滑头,但也不得不点头,给足面子地答应道:“放心吧。”

王副局长一走,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卢子群替李小潇倒了杯茶后,坐在她的对面,借着找烟找打火机的磨蹭,半晌没有开口。面对一个罪犯的妻子,他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说了也白说。帮助对方丈夫减轻处罚的事他就是想做也不能做呵。

李小潇从停放着黄大为尸体的医院里出来后,逼着父亲给公安的领导打电话,然后就直接赶到了公安分局。请求黄大为的双亲宽恕罗维嘉的希望破灭后,她只得寄希望公安方面能给予点照顾。对于罗维嘉目前的处境,她深感担忧。丈夫的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呵。

“我先生叫罗维嘉,今天上午被你们一队的雷刚锋抓进来了。”李小潇憋不住先开了口。尽管父亲李文浩劝她不要做这种无谓的努力,她踏进公安局大门的时候也知道求救成功的可能性很渺茫,可她还是坚持来了这里,不肯放弃救助丈夫的努力。

“我知道。他犯的是故意伤害罪。这个案子已经基本查清楚了,我们会很快移交检察院。”卢子群机械地解释后,似乎觉得过于生硬了,换了口吻说,“你们和王局既然是朋友,我也实话实说。公安这方面,不要再找人了,没有用。刑拘罗维嘉的决定书就是王局签字的,他能怎么办?换作他自己的儿子,他也只得签字同意。你应该做的是替他找一个好点的律师,看看能不能找出点减刑的依据。”

李小潇脱口而道:“他打人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

卢子群不以为然:“因为妻子和前男友见面就叫人行凶,无情可原呵。”

李小潇听那个王局介绍卢子群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为了博得对方的同情,也为替丈夫开罪,就透露了隐情:你们不知道,我先生叫人行凶,并不仅仅因为我和黄大为见面的事。不瞒你说,我们的儿子不是我先生的骨肉,最近他带孩子去做亲子鉴定后知道了这件事,他怀疑是黄大为和我乱搞的结果,所以那天看到我和黄大为见面才忍无可忍的。”

卢子群心里对罗维嘉倒的确有了几分同情,任何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无可忍的。换作是他自己,说不定也会动手。他思忖片刻后说:“有这个情况,法院倒是会在量刑的时候酌情考虑的。你有这方面的依据吗?”

李小潇感觉到了点希望,她已经不把自己的名誉放在心上,听卢子群问后,就从包里拿出从罗维嘉抽屉里找到的那份亲子鉴定书递给对方:“这是我从他抽屉里找到的,你看。”

卢子群看了看后把鉴定书还给李小潇:“我建议你把这份报告交给你的律师。”他又说,“那个死了的黄大为如果真的是你儿子的父亲,那我建议你把真相告诉他的父母,求他们看在孙子的份上向法院求情宽恕罗维嘉,这对法院的量刑也会有好处的。”

李小潇苦恼地说:“我原来也以为是黄大为,可是今天看到黄大为的血型后,我才知道黄大为不是。罗维嘉打了他不该打的人。”

卢子群皱了皱眉头,他无法想象面前这个清秀的女子会是男女关系混乱到儿子是谁的骨肉都搞不清的人。

李小潇的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她猜得到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在羞耻的折磨下,她低声说:“说起来谁也不会相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我婚后没有任何婚外情,而且也没有让任何男人沾过身体。”

卢子群的眉头还是没有松下来,作为一个刑侦专家,他无法相信李小潇的话,可对方的神情又显然不是在说谎。他理理思路问:“那你和罗维嘉又怎么会想到去做亲子鉴定的呢?”

李小潇只能和盘托出了:“我婆婆去美国讲学,她的抽屉被装修的人搞坏。我看到了她藏着她孙子和儿子的亲子鉴定报告,鉴定时间是我儿子刚出生不久。这事我没有告诉罗维嘉。至于罗维嘉怎么会去做亲子鉴定,我不知道。可能他知道自己得了不能生育的肌强直性营养不良症后产生了怀疑。”

卢子群对李小潇说的事情产生了兴趣,问道:“孩子总不会莫名其妙地跑到你的肚子里去的,你婆婆是著名的妇产科专家,你发现她藏着亲子鉴定报告后没有问问她?”

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谈论儿子出生秘密这样的事情,让李小潇感到羞耻,不过也只得用继续回答来表明自己的清白:“我打电话问过她。她说是怕影响我和罗维嘉的关系,相信我只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所以一直没有把事情挑明。她去做亲子鉴定是因为知道罗维嘉得了男子不育症。”

“听起来是像天方夜谭。”卢子群想到了和案子有关的问题,“那你和罗维嘉怎么会怀疑到黄大为?”

李小潇内疚地说:“确定儿子不是罗维嘉的骨肉后,我查到在我受孕期内,只有两个人值得怀疑,其中一个就是黄大为。原因是有一次我在沈月菲的家里喝醉了酒,当时黄大为也在场,我喝醉后是他替我换掉吐脏的衣服的,而且他后来的女朋友沈月菲那天也喝得不省人事。他有机会乘机糟蹋我。今天,我在医院看到了黄大为的血型,才知道他不可能是我儿子的父亲。至于罗维嘉,我猜想他知道儿子和他没有关系后,查到了黄大为是我的初恋男友,那天发现我和黄大为在沈月菲家见面后,以为黄大为就是那个让他蒙羞的男人,忍不住动手了。其实那天我和黄大为见面完全是偶然的。”

卢子群发出叹息:“那个黄大为倒真的是冤枉呵。”他同情地望着苦痛中的李小潇,有点担心地问,“还有一个男人是谁?你不要再冤枉了人家?”

李小潇既羞愤又困惑:“那个人是罗维嘉母亲的一个亲戚,现在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做博士后。我怀疑他是因为他曾经在我家住过,那时正巧也是我怀儿子的受孕期。有一天晚上罗维嘉没有回来,那天晚上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过身体有点异常。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当时,他和妻子住在楼下的客房里,而我的婆婆又和我们住在一个楼面。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偷偷进我的房间把我迷昏后强奸我?这个人看上去很老实,又是个博士。说起来可笑,除了这个人,我想不出还会有谁能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强奸我。儿子的受孕期又是那段固定的时间。”

卢子群的心里却浮想联翩,他把这个重大的发现放下来,考虑了一会儿说:“这样的事情,我很难帮你判断。希望你不要再乱怀疑,又惹出像黄大为这样的悲剧。我只能说真相会有大白之日的。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想不想见见罗维嘉?”

李小潇激动了:“可以吗?”

卢子群说:“正常情况下是不能让你和他见面。现在的情况是:罗维嘉不肯说出他指使人殴打黄大为的真正原因,这对他其实是不利的。我同意让你见他,是想请你说服他把真实的行凶原因说出来,事情到这个地步,他再隐瞒也没有意思。对我们来说,是把真正的行凶原因搞清楚了,也有了罗维嘉的口供。对你们来说总算也能趁这个机会说说话。当然,我们的人是要在场的。这样,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

“好的,我同意。”李小潇连忙点头。她接着提了个要求,“能不能请你们帮我到医院弄一份黄大为的血型报告。否则,罗维嘉不会相信我的话。”

“这个没有问题。医院方面应该有。”卢子群站了起来,把李小潇送到门口的时候,他问,“我来帮你试着查查纽约那个人是否和你儿子有关如何?”

李小潇大惑不解:“人在美国,你怎么查?”

卢子群一笑:“我说试试嘛。”

李小潇神色黯然:“你愿意帮这个忙,我当然求之不得,我就怕真的又惹出事情来呵。”

卢子群说:“放心,保证出不了事。你给我几根儿子的头发就可以。要带毛囊的。”

看到李小潇点头后,卢子群的心里一阵激动,凭着刑警的敏锐判断力,他相信自己有可能帮美国的同行解开一个谜。

6

纽约,布朗克斯警察局。

偌大的办公区因缺少了走动的警察和坐班的警察而显得空空荡荡。墙上的大挂钟显示的时间是纽约时间凌晨四点。

季莫夫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桌旁抽着香烟,桌上的电脑里还在滚动着赵可申家的录像镜头。这些镜头,他和杰克已经看了好几个小时。杰克确定不会再有发现后回了家,而他则毫无头绪地依旧让录像镜头在眼前翻来复去。

纽约警察总局的办事效率很高,季莫夫他们把钱如祥的电脑送去后不到一天时间,总局的技术部门就把被钱如祥删掉的监控录像内容恢复了出来。现在,季莫夫手头拥有赵可申家将近半年的实况录像。赵可申家庭每一天的活动内容清清楚楚地还原在他的面前。赵可申夫妻每天在家里做什么、说什么包括他们在床上做爱的情形都能看得到、听得到。

钱如祥偷录的监控录像让季莫夫得出了几个结论:第一,王姗姗和丈夫赵可申关系融洽,夫妻间从不吵架,性生活正常,称得上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第二,王姗姗和钱如祥在赵家的相处中,关系确实像是投缘的邻居。赵可申不在家的时候,钱如祥经常去赵家,但两个人从不打情骂俏,谈的事情也和感情无关。半年多时间里两人没有在赵家发生过一次性关系。一对发生过性关系的情人不可能如此相处。这说明王姗姗说的是真话,她和钱如祥的确是到新奥尔良后才发生性关系的。之前不存在钱如祥所说的情人关系。至少王姗姗没有杀害丈夫的动机。季莫夫早先的判断是正确的,钱如祥在第一次受审讯时说的是真话。他们没有密谋过对赵可申的谋杀。第三,除钱如祥外,这半年中只有林淑珍一个人到过赵可申家。但是,林淑珍在赵家将近三个小时时间里,也没有什么反常。林淑珍确实是王姗姗和赵可申商议后先后三次打电话请来的。她的杀人嫌疑几乎可以被排除。

季莫夫再次陷入困惑:赵可申被杀是个事实,理论上讲,凶手应该是王姗姗、林淑珍、钱如祥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但是,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三个人的确不像是凶手。一定要找出一个凶手来的话,那就是钱如祥了。此人多次去过赵可申放六味地黄丸的卧室,有机会往六味地黄丸的瓶子里放氰化钾。可是,看过中国那家电镀厂员工证明钱如祥窃走的氰化钾剂量的证明材料后,应该可以排除钱如祥作案的可能。

令季莫夫苦恼的还有:他手上的这些录像并不能证明王姗姗是清白的,因为她和钱如祥经常一道外出,无法因她和钱如祥在家中的表现正常就得出没有杀人动机和杀人嫌疑的结论。这些录像只能对他分析案子有用。在钱如祥咬死和王姗姗密谋过杀赵可申又把氰化钾交给了王姗姗的情况下,救不了肯定是被冤枉的王姗姗。

季莫夫无法从这些录像中找到有用线索的最重要原因是:钱如祥为了清楚地看到赵可申夫妻的性生活,在卧室里安装探头的时候,把探头只对准了卧室的大床部位,看不到赵可申靠窗的书桌,而六味地黄丸恰恰是放在书桌旁边的。因此看不到这半年中谁动过这些药瓶。

“季,不要再做无用功了。让法庭去决定谁有罪吧。”杰克走的时候如此安慰季莫夫。问题是季莫夫心不安呵。把两个无罪的人送到法庭去让陪审团选一个罪犯出来,他觉得是对自己的污辱。

卢子群的电话是在季莫夫最烦恼的时候打进来的。“独角兽先生,不会是在睡觉吧?”卢子群用季莫夫的网名称呼着。

季莫夫打起精神回敬:“就是在睡觉也被你吵醒了。”他想不出对方怎么会在凌晨四点给他打电话。

“还在办公室?”

“是呵。”

“仍旧在为上次你谈起过的案子烦?”

“是。变化很大。原来的凶手改口供,咬住和被害人的妻子一同商量过谋杀被害人的事,还说把氰化钾交给了被害人的妻子。这样,被害人的妻子被法庭认定是主犯。我刚才在看有关的录像,以我的经验这两个人都不是凶犯。可是现在却只能看着法庭判他们其中的一个有罪。而且,那个被害人的妻子眼看输定了,在律师的鼓动下已经准备认罪。告诉你我现在的心情,两个字──窝囊!”

“那个林淑珍教授呢?”

“我找过她,但是她没有杀人动机,也找不到她的杀人嫌疑。一个著名的医学教授,又是被害人的亲戚,她没有理由杀人呵。告诉你,我的判断是他们三个人中间应该有一个是凶手,因为只有他们能接触到被害人的药瓶。可是否定来否定去,我又认为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凶手。这样的案子,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卢子群听完季莫夫的话后停了一会儿说:“我这里有个案子想说给你听听。”

季莫夫的牢骚冲了上来:“大哥,我哪有心思听你的案子。”

卢子群在电话那边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的案子可能和你的案子有关。听不听?不听我挂了,你睡觉去。”

季莫夫一愣,想到卢子群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必有原因,他立即改口:“好,我听着呢。”

卢子群:“那好,你听着。这个故事说起来有点拗口。林淑珍的儿子叫罗维嘉,这次因为叫底下人行凶打人结果把人打死了。我要说给你听的是他的打人原因。被打的人叫黄大为,是罗维嘉妻子李小潇的前男友。罗维嘉最近因为自己得了男子不育症而带儿子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他认定妻子和黄大为有染生下了儿子所以雇人行凶。更奇的事情还在后面。林淑珍的媳妇李小潇竟然也不知道儿子的生身父亲不是罗维嘉。她发现儿子的秘密是最近从林淑珍的抽屉里发现了林淑珍藏着的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这份报告是在小孩刚出生的时候做的,也就是说林淑珍早就知道孙子的秘密,但她瞒住了小夫妻俩。根据自己的受孕期,李小潇发现有两个男人有机会致她迷昏后强奸她。一个是她的前男友黄大为,另一个是你那个案子中的主人翁赵可申。现在已经确定黄大为和孩子的血型配不上,剩下的赵可申就可疑了。此人曾在李小潇家的别墅里住过,并且林淑珍也是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如果林淑珍知道这个赵可申是孙子的生身父亲,她是不是就有了杀人的动机?”

季莫夫激动起来:“听起来有可能。”

卢子群问:“那个赵可申还没有火化吧?”

季莫夫:“还没有。他的父母还没有到纽约。”

卢子群:“那好。我已经托一个恰巧来纽约出差的朋友带来了小孩的头发。十来个小时后,你就能拿到。你去做一下亲子鉴定。要是配得上,林淑珍就有杀人嫌疑了。”

“谢谢,谢谢。”季莫夫连连致谢,但他很快就有了疑问,“林淑珍既然知道这件事,应该名正言顺地公开此事,逼儿子和媳妇离婚才对,为什么要杀人呢?”

卢子群:“林淑珍如果想公开这事还会等到现在?还有个情况你不知道。林淑珍的亲家是上海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开发商、大富翁,又只有李小潇一个孩子,罗维嘉现在已经部分接了班。从儿子的前途考虑,很少有人会愿意废掉这样一门亲。而且,罗维嘉得的是怪病,没有几年就会是一个废人。”

季莫夫:“我有点明白你的想法了。如果赵可申是林淑珍孙子的真正生父的话,除掉他就没有人知道孩子出生的秘密。罗维嘉永远能保住他在李家的地位,哪怕今后成为废人生活上也绝对有保证。如果这个秘密只有林淑珍和赵可申两个人知道的话,那她确实有杀人动机。”

卢子群:“先别想这么多。你赶快把亲子鉴定做出来,确定赵可申和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再说。如果有,按你告诉我的案子情况,林淑珍的疑点就大了。接下来的事,你应该比我更在行。”

季莫夫的感激难以言表:“你让我的这个案子柳暗花明了。不瞒你说,这两天,我已经走进死胡同了。”

卢子群:“说来也是我们有缘,隔了一条太平洋,手头的两个案子还互相有牵连。还想听我说一句心里话吗?”

季莫夫:“你说。”

卢子群:“我希望这个林淑珍不是凶手。她是一个拯救生命的人呵。”

季莫夫同样感叹:“我也希望如此。昨天我去波士顿的哈佛医学院见过林淑珍回来的时候,甚至对自己的警察职业产生了反感,怀疑这样一位医学教授真的是一种亵渎呵。”

卢子群:“有杀人动机还不一定就是凶手,就看你下一步怎么走了。最重要的是找到杀人证据。”

季莫夫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卢子群的话扑灭──除了眼前这些无用的录像外他没有任何林淑珍的犯罪证据。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王 健

篇名书法/张晓明

插 图/陈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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