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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同的遗产

2014-06-01

东方剑 2014年1期
关键词:华林夫人中毒

◆ 昆 金

哈同的遗产

◆ 昆 金

上海静安寺路,爱俪园,客厅。

罗迦陵软软蜷缩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一身紫色长裙裹着她那肥硕颓废的身体,惨白的脸色中隐隐透着几丝惊悚的暗靑色。好长时间她就这样静静坐着,丝毫不在意客厅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哈同的全权律师陈哲咬着烟嘴沉思。坐在他对面的华林医生则有些不耐烦起来。

“陈律师,巡捕房的人怎么还没到?打完电话到现在,差不多半个小时了。”

陈哲拿下烟嘴,道:“华医生,你着什么急呀?这不是才半个小时么。”

华医生:“但是罗迦陵夫人的中毒状况拖不起呀。”

陈哲暗声:“巡捕房即便来了,也救不了夫人。要是夫人果真中了毒,还得由你这个医生来解决。我们请巡捕房来,只不过是作最坏的打算,好有个见证,”

华林抬起头朝罗迦陵望去。罗迦陵依旧睡得昏昏沉沉。

“陈哲兄,你说夫人要是真中了毒,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可能性太多了。或许是她不小心吃了有毒的东西,也或许是某种药物反应。你知道夫人一直在服用好几种药。另外也不排除她有什么慢性病。反正这种事,你得好好检查。实在不行,那就送医院吧。”陈哲分析。

“我没中毒。我不去医院。医院里有一股死亡味道。”罗迦陵躺在沙发里嘀咕。

陈哲把华林拉出客厅,来到外面的花园里。

“夫人看上去很憔悴,情绪也很低落,有点万念俱灰的样子。”陈哲说。

“可不是么。自从哈同先生死后,夫人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上那几个讨债鬼的纠缠,夫人可以说是精疲力竭,不堪应付。”华林叹息。

“讨债鬼?你是指……”陈哲左右环视,放低声音,“你是指她的那些养女养子么?”

“除了他们还有谁?”华林说到这里有些愤怒,“你知道吗?四个月前,夫人的两个养女回来了。”

“你是说罗馥贞和罗慧秀姐妹俩对吧。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个败家女拿着大笔遗产在外挥霍,还嫁了人。结果被人骗光了钱财,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又回到爱俪园来了。”

“是啊。夫人对这两姐妹非常头疼,但按照遗嘱,这两个养女有权在爱俪园里居住。所以夫人即便不满,也奈何不得她们。”华林摇头。

正在这时,仆人带着一个人,急匆匆穿过花园。陈哲喊住。仆人便带着来人朝他们走来。

“我叫马营,公共租界巡捕房探长。”来人自我介绍,“请问你们哪位是报案的陈哲先生?”

陈哲:“马探长,有劳了。在下陈哲,哈同先生的全权律师。”

马营致礼:“原来是陈律师。你报案说罗迦陵夫人有中毒迹象。她现在还好吗?”

陈哲:“夫人现在在休息。有关中毒一事,还是让华医生跟你介绍吧。”

华林站出来向马营拱手:“马探长你好。我是罗迦陵夫人的私人医生,我叫华林。”

马营回礼:“华医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罗夫人有异常的?”

华林:“就在昨天。是这样的,平时如果夫人有需要,我一般随叫随到。如果夫人没请我,我也会每隔半个月给她做一次体检。昨天我在做体检时,发现她有些轻微中毒迹象。我就跟陈哲先生商议。陈哲建议报警,就这样给你打了电话。”

陈哲插话:“是这样的。哈同先生在世时,一直对我们非常照顾和器重,所以对于罗夫人以及哈同先生的身后事,我们必当尽心竭力。”

马营:“两位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真是难得。我们去看看罗迦陵夫人吧。”

陈哲带路,三人走进客厅。

罗迦陵已经坐起,蓬头垢面,一脸疲乏。看到马营进来,咳嗽了几声:“陈先生,巡捕房来人了?”

马营拱手:“夫人,我是巡捕房探长马营。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我特地过来看看。”

罗迦陵:“是有点不舒服,也没华林说得那样可怕。真要是中毒了,我还有那么好吗?”

华林走上来:“夫人你可别大意,你中毒的迹象是很明显的。只不过程度不大,短时间内还不会有大碍。”

罗迦陵笑笑:“你们医生总爱危言耸听。”

马营:“华医生,夫人中的什么毒?”

华林摇头:“何种毒物目前还不清楚。应该是一种慢性中毒。”

马营:“夫人最近的饮食有什么改变或者异常吗?”

罗迦陵摇摇头:“我的饮食一向规律,而且是个素食主义者。”

马营望了望罗迦陵的面色,眉头微皱:“夫人,我看你脸色的确不太好,还是谨慎些为好。这样,我马上让人过来,把这里的饮水粮食以及餐具人员做个全面筛选检测,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华林纳闷:“马探长,你的意思是有人投毒?”

马营:“不好说。看结果吧。”

傍晚,爱俪园客厅。马营和陈哲华林坐在沙发里讨论。

马营:“爱俪园里所有的饮水食品都已经检测过了,包括夫人抽的雪茄,没有任何问题。对此两位有什么看法?”

陈哲纳闷:“那就说明毒物另有渠道进入夫人体内——如果这种毒物确实存在的话。”

马营点头:“夫人究竟是怎么中毒的呢?如果这种毒物存在的话。”

华林有些恼火:“你们俩算什么意思么?我敢拿我的行医信誉打赌,夫人中毒是百分百的事实。”

马营:“我看罗夫人的脸色和指甲是有些晦暗泛青。这确实是中毒的迹象。如果有必要,还是请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为好。”

“夫人对医院有恐惧症,从不肯去医院就医,所以才聘请我当他们的私人医生。”华林摇头。

陈哲:“这样说来,会不会有人暗中投毒呢?”

马营:“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

陈哲:“除了管家,还有几个保安佣人。另外还有养女罗馥贞和罗慧秀姐妹俩。”

马营:“罗馥贞,罗慧秀……她们现在跟罗夫人的关系怎样?”

陈哲摇摇头:“这两个女人,一塌糊涂。只知道跟夫人要钱,根本不关心养母。夫人不给就破口大骂,还扬言要烧了爱俪园同归于尽。”

马营哦了一声。

陈哲:“马探长,这俩姐妹会不会……投毒呢?”

华林:“这,这可能吗?”

马营:“没什么不可能。这两个女人的事我也听说不少。”

大家顿时惊骇。

话音刚落,客厅大门被人推开。罗馥贞罗慧秀两姐妹大步踏进。

罗馥贞望着马营:“你就是巡捕房的马探长吗?”

马营点点头:“两位小姐好。”

陈哲:“夫人的身体出了些状况。我担心有意外,就把马探长请来了。”

罗馥贞:“让陈律师操心了。妈妈她身体好些了吗?”

陈哲望了望马营。马营点头:“两位小姐,夫人有些中毒的迹象。”

罗馥贞惊讶:“中毒?怎么会这样?”

马营:“我们正在查。”

罗慧秀慢慢站到华林身边问:“华医生,你不会搞错吧?妈妈的身体一向不错。”

华林冷笑:“这不正是你们梦寐以求的事吗?”

罗慧秀恼火:“华医生,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什么我们梦寐以求的?”

罗馥贞微笑着走到华林跟前:“华医生,马探长也在现场,你不妨把话说说清楚,免得大家相互猜忌。”

华林毫不畏惧:“你们别装蒜。佣人们都在传,说你们姐妹俩无数次跟夫人纠缠索要钱财。还诅咒夫人早点死去,你们好继承她名下的遗产。”

罗馥贞流泪:“华医生,不错,我们姐妹跟妈妈有些矛盾,但决不会去干投毒害人这样的事。她对我们毕竟有养育之恩。”

华林冷笑:“闲话少说。这件事的真相,马探长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正在大家争执之时,罗迦陵已经安静地站在客厅门口。大家见状,纷纷沉默。罗氏姐妹跟罗迦陵问候一声,便匆匆离开。

罗迦陵:“让大家费心了。我很感激。不过我现在感觉不错,所以这件事我看就这样吧。我让人备了夜宵,大家过去随便吃点。”

陈哲和华林都有些惊讶:“夫人,这事可不能马虎。”

罗迦陵摆摆手:“诸位言重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每天行尸走肉,活得了无生趣。还不如趁早追随先生而去。这辈子我们赚了无数的钞票,却没有生育。好在上帝赐给我们这么多孩子。我们感谢上帝,也感谢这些孩子。他们曾给我们带来无数快乐和希望,而现在这些都成了泡影。一个绝望的人根本没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罗迦陵的一番话,令在场三位都有些吃惊。

罗迦陵有厌世情结。

这个时候,华林找到马营和陈哲,建议把罗迦陵接出爱俪园,并在华懋饭店包下一个套间,让她住下,并说出了理由。马营觉得可行,就去跟罗迦陵交涉。罗迦陵起初坚决不从,但经不住三人的软磨硬泡,只得同意到华懋饭店去住上几天。

华林的意思是,让罗迦陵和家人隔绝开来,再看看她的身体状况变化。他坚决认为罗迦陵的症状是一种慢性中毒。这一点马营询问专家后也予以赞同。为了达到目的,马营还向巡捕房申请,指派两位巡捕入住饭店,把罗迦陵监护起来。当然,所有费用得让罗迦陵承担。罗迦陵出于无奈,勉强答应。

两个礼拜后,马营带着华林陈哲再次拜访了罗迦陵。令他们意外的是,罗迦陵的脸色比两周前红润了许多。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土青色已经不见。而或许是换了一个环境,她的精神状态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华林:“夫人的气色确实比之前好多了。”

罗迦陵:“我说过我没事。你们现在该相信了吧。”

华林给她做了简单检查,发现那些中毒症状确实消失了。

华林:“把她隔绝开来还是有用的。她在家里确实不安全。”

马营摇摇头:“有可能是毒性的自然消退。她之前确实中了毒,但中毒是不是出于偶然,或者说她中毒是不是跟她家人有关,现在还不好说。”

华林:“这样吧,让她回家去住一阵,再观察一段时间。”

陈哲:“这样做合适吗?我总觉得爱俪园对夫人而言,充满了未知的凶险。我们这是在用她的生命安全做实验呀。”

华林想了想:“这样,我们把爱俪园分割成两部分。让罗迦陵单独住在一个区域,把她跟家人以及佣人、保安完全隔离开来。而她的饮食起居也由我们指派专人来提供保障。看看会发生些什么。你们说可以吗?”

马营沉吟了一会:“华医生这是在做排除法,对不对?”

华林笑笑:“一点没错。我们可以用这种方式找到真相。”

陈哲赞成:“看不出来,华林你除了看病,查案也很有办法么。我看可以去巡捕房当差了。”

马营望着华林,:“华林先生在爱俪园做多久了?”

华林:“有五年多了。哈同先生从发病到逝世的整个过程我都经历了。”

马营:“那么华医生是哈同的私人医生,还是罗迦陵的私人医生呢?”

华林:“严格讲我是哈同府上的医生。因为大凡哈同的家人生病,必定是我先经手。若需要进一步治疗,也是由我介绍办理入院。比如说罗慧秀刚刚回到爱俪园后不久,生了一场病,就是我把她给医治好的。”

马营点点头:“明白了。”

听说要把爱俪园隔离开来,罗馥贞罗慧秀两姐妹都有些紧张。毕竟这不是一个小动静,但她们似乎也没什么理由阻止。而就在这个时候,罗慧秀突然再次卧床不起。罗馥贞打电话给华林,而华林有些不情愿去给她诊疗。

马营想了想道:“华医生,你还是过去给她看看吧。好歹这也是你的职责。”

华林:“我看到她们就不耐烦。这次罗迦陵出事,我总觉得跟她们多少有些关联。”

马营:“我的意思是,你趁这个机会多接近她们,看能不能获得一些线索。”

陈哲赞成:“这个主意好。”

华林犹豫,最后答应。

第二天马营给华林打了个电话。询问罗慧秀的病情。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华林说,罗慧秀没有病,而是流产了。这让马营有些吃惊。

“怀孕?多少时候了?”

“三个月吧。”华林在电话那头嘟哝。

“送医院了吗?”马营问。

“没有。我给她处理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她有没有说男方是谁?”

“没有。我也不好多问。”

马营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便去跟罗迦陵提及。罗迦陵根本没心思过问,只说了一句:“她在外面鬼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马营感到一阵疑惑。看上去哈同家里波谲云诡,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天他一直呆在爱俪园里,到傍晚才看到华林医生。此时华林医生带着一大包东西从外面进来,撞见马营时,有些意外。

“马探长,你还没回去呀?”

“又没结案,我怎么也得继续查下去呀。华医生这么急急忙忙的,带的是什么东西呀?”马营说着朝华林手里的包裹打量。

华林暗叹一声:“哎,这些都是替罗慧秀买的。她刚刚小产,需要很多东西。可现在罗迦陵和罗馥贞都不来关心她。我看着这姑娘也是可怜,这般就帮她跑跑腿,买了些必需品。”

马营:“华医生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作为一个医者,你具备仁慈博爱的品质。”

华林:“我没那么伟大。罗慧秀毕竟也是爱俪园里的主人。正如你所说,这也是我的职责。”

马营:“对了,又该给罗迦陵体检了吧?”

华林:“今天没时间了。明天吧。”

马营:“好的。明天你喊我一块过去。对了,你给罗慧秀买了些什么呀,这么大一包?”

“就是一些药品消毒水纱布之类,还有一些水果营养品。”

“没想到华医生对妇科也很在行。”

“那当然。做人家的私人医生,什么都得懂点。没那两下子人家肯聘你么?”

华林说着,跟马营告别。

体检结束后,华林把罗迦陵送回卧室,回来直接告诉马营:“夫人的中毒迹象又出现了。”

马营吃惊:“你不会看走眼对吧?”

华林摇头:“不可能。千真万确。”

马营沉吟:“这么说来,中毒源头果然就在家里。你等等……”

说完马营跑出客厅,在爱俪园里兜了一圈,找到几个派驻爱俪园的巡捕房队员询问。

“你们这些天一直守护着罗迦陵。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们每过一段时间就检查隔离墙,至今没有发现有人越过隔离墙的现象。”两名队员说。

“罗迦陵的食品饮水雪茄水果都是由我们掌控。毒物不可能从她嘴巴里进入身体。”

马营询问了一圈,重新回到爱俪园客厅。这个时候,陈哲已经闻讯赶来。

“华医生,陈律师,现在可以断定,罗迦陵中毒根源就在她家里,而且跟罗慧秀罗馥贞姐妹无关。华医生,你的排除法很有效果。”马营说。

华林想了想,点头:“对。这次夫人被隔绝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他们姐妹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两姐妹具备不可能犯罪的条件。”

陈哲:“那她是怎么中毒的呢?”

马营:“我觉得罗迦陵很可能是自杀。”

陈哲和华林大惊。

“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开始罗迦陵在家里出现中毒迹象时,我们曾经怀疑过罗氏姐妹投毒。随后罗迦陵去了华懋饭店,中毒迹象马上就消失了。这说明毒物就在她家里。而我们将罗迦陵和家人隔离开以后,再次入住爱俪园,中毒现象重新出现。那就只能说明,毒物就在罗迦陵现在活动的某个角落里,跟其他人无关。另外你们还记得吗?罗迦陵有强烈的厌世情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华林:“马探长的推断很有道理。”

陈哲:“罗迦陵想自杀,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点?像这样慢吞吞自杀确实很少见。”

华林:“或许她选择的毒物无法一下子让她死去。毒发身亡需要一个累积过程。每个人对死亡的态度和愿望是不同的。”

陈哲:“有这么玄乎吗?不就是一个死么?痛快点反而没有痛苦。”

“我见识过各种各样寻死的人。有些死法绝对匪夷所思。选择这种慢吞吞死法的人,多半是想体验一下过程感受。”华林轻声道。

陈哲:“华医生,你懂的真不少。”

“我只是看到的多一些罢了。”华林道。

马营饶有兴趣地听完两人对话,冲着华林笑笑:“华医生见多识广,我也领教了。你说得没错,人是很复杂很丰富的一种生命体。”

陈哲:“马探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马营想了想:“我马上派人搜查罗迦陵的住所。想要拯救罗迦陵,首先要搜出毒物。”

当马营带人走进罗迦陵住处准备搜查时,遭到罗迦陵竭力反对。

“马探长,这是我的家,你别想随随便便进来乱搜。租界工部局我也有朋友,你要不想落得尴尬,就赶紧离开。我根本没中毒。”

“我们这都是为夫人着想。华医生已经确认你已中毒。不要掩饰,把毒物拿出来吧。”

“拿出来?你让我拿什么给你?”

“夫人,我们已经猜到,你这是想自杀。”马营注视着罗迦陵说。

“马探长你越说越荒唐了。我怎么会自杀?”罗迦陵不屑。

“你已经陷入绝望,你想尽快追随哈同先生一起进到天堂。你厌倦了人世间的种种丑恶磨难。这是你自己跟我说的。”马营单刀直入。

“胡说八道。我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我怎么可能自杀?天主教徒自杀有罪,是会被打入地狱的。那些灰心的话,也只不过是我一时感叹罢了。”罗迦陵道。

这些话让马营犹豫起来。是呀,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是绝不会选择自杀的。

而眼前的事实又不得不让他做出这样的推测。

或许什么事都有例外。磨难面前,再强大的信仰也有崩溃的可能。

对罗迦陵住处的检查一无所获。

而罗迦陵的中毒迹象越来越明显。同样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固执。她似乎也感到了某种不适,但根本不承认自杀的事实,反而埋怨马营他们惊扰自己的安静生活。马营尝试了很多次,最终都没有说服她交出毒物,或者离开住所。同时马营发现,这个时候罗迦陵已经有些神经质,对他们这些人也充满了敌意。

两天以后,罗迦陵暴毙在她的床上。经过化验,证实是一种比较罕见的化学毒物,导致罗迦陵慢慢中毒,最终毙命。

马营有些沮丧。明明已经看出了凶险,却依旧没能帮助罗迦陵脱险。

马营分析,罗迦陵重新回到爱俪园隔离区以后,再次被投毒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罗迦陵回家后重新拿出藏匿的毒物,偷偷吞食,最终毙命。

而作为最大嫌疑人的罗氏姐妹,此番也没能进入马营的嫌疑视线。

要说嫌疑,当然有。比如那个致罗迦陵于死地的毒药,至今踪迹皆无,似乎只存在于马营的推测当中,始终没能眼见为实。

然而马营对罗氏姐妹始终无法释怀。他隐隐觉得这两个女人对罗迦陵构成的威胁最大。

华林拎着一个大包走进爱俪园。迎面撞上了马营。

“华医生,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替罗慧秀打针。她恢复得挺快。”华林笑笑。

“哦,这全靠华医生悉心照顾。”

“我是他们家聘用的医生。职责所在。”华林说完离开。

马营望着华林的背影,突然有所联想。

这个华医生,或许是唯一一个在最近跟罗迦陵和罗氏姐妹同时有接触的人。尤其是在罗迦陵中毒加剧的那段时间里。华林多次进入罗迦陵的住所给她体检,另一方面他又频频出没在罗慧秀的身边。更加令马营感到意外的是,华林嘴上说讨厌罗氏姐妹,但实际上他对罗慧秀的照顾可算是无微不至体贴有加。

他之前对罗氏姐妹颇为怀疑,但却找不到她们跟罗迦陵之间的任何接触。现在他突然发现有一个人一直行走于罗迦陵和罗氏姐妹之间。这个人就是华林。

想到这些马营有些颤栗。

而且他又想起,建议采取排除法来查实罗迦陵具备自杀嫌疑的也是华林。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但现在想想,却弥漫着一股阴谋。马营隐隐觉得,自己一直在被华林牵着鼻子走。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陈哲。陈哲听罢大惊失色。

“你说华林就是谋害罗迦陵的凶手?”

“华林的疑点很大。”

“那怎么办?”陈哲紧张。

“你去帮我叫他过来,行吗?”

陈哲迟疑了一下,走出爱俪园客厅。没过多久,找到了华林。

“华林,马探长让你过去一趟。”陈哲不敢看华林的眼睛。

“马探长找我什么事?”华林疑惑。

“不……不知道。”

华林缓了口气,安静地注视着陈哲。随后跟他进了爱俪园客厅。

“华医生……”马营见到医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华林看了看马营,想了想,长叹一声:“马探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我就是害死罗迦陵的凶手。”

马营和陈哲听得心惊胆战。

“华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营质问。

“哈同先生生病时我尽心尽力照顾他,帮他联系医院,寻找名医。他死了以后,罗迦陵却责怪我耽误病情,硬是克扣了我半年薪水。我有口难辩,为了保住名誉,忍气吞声继续替他们家服务。现在她这副模样,我的报仇机会来了。这就是我的杀人动机。”

“你跟罗慧秀之间是什么关系?”马营问。

“我们两情相悦。她愿意嫁给我。”华林说到这里,目光中充满了憧憬和爱意。

马营有些意外:“你们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四个月前罗氏姐妹从外面回来,不久慧秀就患了病。我过去医治照顾,跟她有了些接触。她感激我的照顾,不嫌弃我已经人到中年,一无所有,决心要跟我过一辈子。我觉得我很幸运。上天还是很眷顾我这个可怜的人。”

“你对罗迦陵动手,跟罗馥贞罗慧秀姐妹有没有关系?”

“没有。我杀罗迦陵是因为个人恩怨。”

“那罗慧秀流产是怎么回事?”

“慧秀听说我给罗迦陵下毒,就诅咒我断子绝孙,自己把孩子折腾掉的。她表面上有些蛮不讲理,但心底里还是很善良的。”

“她那么恨你,怎么会接受你的医治照顾?”

“孩子没了她很后悔。她已经跟我道过歉了。”

“你是怎么毒死罗迦陵的?”

“每次体检时我就把毒药涂抹在体温计上。当她含着体温计时,就把毒药吞进去了。等她开始有中毒反应后我就让你们参与进来。然后造成罗迦陵正在实施慢性自杀的假象。同时这样一来,也排除了你们对罗慧秀的怀疑。而这些都成功骗过了你们。”华林有些得意。

“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太麻烦吗?想要谋害罗迦陵,你有很多比这个更直截了当的办法。”

华林摇摇头:“我必须让事情看上去像是罗迦陵正在实施自杀行为。这样她的死才具有隐蔽性,才不会被人怀疑。毕竟一旦罗迦陵有事,罗慧秀姐妹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而罗迦陵有些厌世情绪,这无形中增加了她自杀的可信度。后来你采纳了我的排除法建议以后,我的计划就变得更加顺利。到最后你们也都相信罗迦陵是自杀。”

马营暗暗惭愧。这次真的是被人耍了一把。

“华林,我挺佩服你的心计。一开始你还在带头怀疑罗慧秀。原来这也是你的计谋。目的就是先抑后扬,最终把她们姐妹彻底排除出嫌疑范围之内。”马营恍然。

华林笑笑。这一笑让马营有些恼羞:“来人,把华林给我看押起来。”

华林被人押进内室。马营让人去把罗慧秀叫来。

罗慧秀脸色惨白,走进爱俪园客厅。

“罗小姐,身体怎么样了?”马营询问。

“没事。”罗慧秀头也不抬。

“你知道你养母是怎么死的吗?”

罗慧秀有些慌张:“她不是自杀的吗?”

“不。她是被华林下毒害死的。”马营注意着罗慧秀的表情。

罗慧秀吃惊。没有说话。

“你之前知道他要去谋害你养母吗?”

“不知道。”

“他现在已经供认杀人事实,很可能会吃官司。你作为他最亲密的人,准备怎么办?”

罗慧秀哼了一声:“什么最亲密的人?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不会吧。你刚刚怀过他的孩子呢。”

“那是以前。我就是不想跟他继续下去,才狠狠心把孩子搞掉的。你们想想,哈同的养女,怎么会去跟她家里的医生走到一起?这是不可能的事。”罗慧秀鄙夷地说道。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据我所知,华林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哪。”

“那是他的事。反正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毒杀了我养母,一定会被偿命。”

“既然你不中意他,那当初又为何要跟他好呢?”马营有些为华林鸣不平。

罗慧秀听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回到爱俪园时,我刚刚结束一段感情,心情很差。不久我病了,华林过来替我治疗。我看他有点年纪,也挺会体贴人,就把他当作疗伤的工具。还跟他有了一个孩子。哎,玩到这个份上,真是有些过了。”

马营吃惊:“你所说的一切,跟华林说的完全对不上。你们俩一定有人在说谎。”

“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反正这事跟我没关系。”罗慧秀冷笑,随后离开。

“这两人各说各的,现在有点搞不清谁在说谎了。”马营焦急。

陈哲没有说什么。突然在内室看守华林的巡捕探出头来,朝马营挥了挥手。马营走进内室,一眼看到华林坐在地上,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华林,你哭什么?”

华林:“没想到这女人这么无情无义。也罢,马探长,我跟你说实话吧。”

马营惊讶:“华林,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假的骗你的。其实我主动向你投案坦白,还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就是想替罗慧秀洗脱嫌疑,让她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华林说着,禁不住又是一阵抽泣。一个中年男人哭得这样伤心无助,确实很少见。

“我华林活到四十岁,还没有哪个女人像她那样对我这么好。我感激她,发誓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我以为我遇到了真正的爱情,还一直痴心妄想着跟她过上一辈子。后来她提出要我去谋害罗迦陵,我虽然有些不忍和害怕,但为了让她开心,很快就答应下来,并付诸实施。没想到她一直是在利用我。我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枚随意摆布、随意丢弃的棋子。”华林说着,泪流满面。

“华林,是谁指使你去加害罗迦陵的?是罗氏姐妹俩,还是罗慧秀一人?”

“是罗慧秀跟我谈的。罗馥贞没有参与。”

马营立即让人把罗馥贞叫了过来。

“我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参与这件事。一直到养母死后,罗慧秀才告诉我说华林按照她的指使,已经把养母杀死。接下来我们就能分到一大笔钱。她还说她跟华林好,也是因为想利用他。其实她根本就不爱华林。我当时非常气愤,就跟她打了起来。我因为出手过重,还把她打了个流产。”罗馥贞一上来就开始自辩。

“那你怎么不把真相告诉我呢?”

“我有点害怕。”

马营沉默,让人把罗馥贞和华林扣押起来。他自己带人走出客厅,去找罗慧秀。

半路上陈哲问他:“马探长,他们三个人都会被抓对吗?”

马营:“罗馥贞说自己并没有参与这场谋杀案,而华林的供述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件事整个就是他跟罗慧秀两人策划实施的。罗馥贞应该没有参与这场阴谋。”

等把罗慧秀带到客厅以后,事情马上又有了逆转。

罗慧秀:“我唆使华林去毒杀罗迦陵是因为受到过罗馥贞的暗示。”

马营惊讶:“暗示?什么样的暗示?”

罗慧秀:“你也知道,我们姐妹俩目前的经济状况很糟糕。养母对我们有成见,不肯给我们钱花。我甚至连一件衬衣都买不起。很多开销都是华林资助的。罗馥贞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如果养母现在就死,她们就可以马上得到一笔巨额遗产,足够我们下半辈子花销。但每次她提到这事,总会用‘如果’这两字。而我每次总是这样回答她:但现在养母的身体很好,这笔遗产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能到手。最初她听完总是一笑了之。到后来有一次半开玩笑说,如果养母被人毒死,那就可以拿到这笔钱了。”

马营睁大眼睛,想了想:“你继续说。”

罗慧秀:“我说假如现在养母一死,我们俩的嫌疑是最大的。她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很久以前有个女儿想杀死她母亲,但又怕被人看穿,于是她就想着去请别人代替做这事。后来她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却发现身边就有一个死心塌地的男人。那就是她的秘密男友。那个女儿就让她的秘密男友去把母亲毒死。她男友杀了人,却始终没有被人怀疑。因为他和她母亲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一个不具备作案动机的人是不会被巡捕房怀疑的。当然,女儿跟男友的关系必须绝对保密。”

陈哲惊讶:“罗馥贞这是在教唆犯罪,对吧马探长。”

马营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罗馥贞很聪明,采取这种方式来提示妹妹。这样她既达到了目的,又可以置身事外。在罗慧秀看来,这分明就是姐姐在提醒她该怎么做。但从现行的民国法律角度来看,说她是教唆,我看也有难度。毕竟她不过是讲了个故事而已。你是律师,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陈哲仔细想了想,惊呼:“罗馥贞对民国律法研究得相当透彻啊。”

此时罗慧秀已经泪流满面:“马探长,我现在很后悔。”

陈哲鄙夷:“人都死了,别装模作样。”

马营让内室里的华林和罗馥贞走到客厅。

马营:“刚才罗慧秀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

罗馥贞冷笑:“听得很清楚,马探长。我妹妹是个老实人,一句谎话都没有。”

华林凝望着罗慧秀:“慧秀,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罗慧秀潸然泪下:“华林,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的感情和金钱,最后还把你带到一条不归路上去。”

华林擦了擦眼泪:“慧秀,我不怪你。你也是受骗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你,罗馥贞!你挑唆慧秀犯下谋杀罪,这样既可以马上获得遗产,又少了一个跟你分享巨额遗产的人。”华林突然冲着罗馥贞歇斯底里大叫。

罗馥贞:“我可没有挑唆谁,更没有杀人。真正的罪犯是你们俩。哈哈哈哈……”

罗慧秀:“罗馥贞,你真是一条毒蛇。”

华林凝视着罗慧秀:“慧秀,过去的事不要再纠结。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还爱我?”

罗慧秀眼泪夺眶而出,奋力点头:“华林,我爱你。但是我不配你爱。我不是个好女人。”

华林长舒一口气,微笑:“慧秀,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刚落,华林身影窜动,转眼便冲到了罗馥贞的跟前。抬手把一个注射针管插进了罗馥贞的肩头。随即又迅速拔了出来。速度之快,令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

罗馥贞被刺,惊叫一声。马营扶住她,查看伤口。

马营:“华林,你给她注射了什么东西?”

“是毒药。我毒害罗迦陵用的也是这种毒药。但剂量很小。不过刚才给她的剂量足以杀死一头牛。”华林冷笑着冲罗馥贞说。

罗馥贞躺在马营怀里,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华林!”罗慧秀哭喊,挣扎着冲到华林跟前,但被巡捕拉住。

华林热泪盈眶:“慧秀,很高兴你还爱着我。你要好好活着。”

说完举起注射针筒,猛然朝自己的胸口扎去。随后,微笑着望着罗慧秀,慢慢把剩下的另一半毒剂推入自己体内。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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