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巩俐:超越情爱的艺术对话
2014-05-30荆棘
荆棘
张艺谋、巩俐的终极“归来”:
从旧情人到文化认同
电影《归来》是张艺谋和巩俐合作的第十部电影,这既是他和张伟平分道扬镳后的单枪匹马归来,也是他携手巩俐重踏征途,其间除了野心,还有情怀。
李安曾把它评价为一部“中年人哭了,90后睡了”的电影。在张艺谋的镜头里,巩俐从少女一直演到老妪,承受宠爱,见招拆招,有始有终——关键时刻,她仍是他的定风丹。
请先允许我先用这种文艺腔来诠释他们在戛纳的含泪拥抱:那一定与爱情无关,或者说,爱情从来不是最好的感情,话剧《柔软》有句台词:我们这一生,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各自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人生后,两个旧情人再度携手复出,没有了《红高粱》时期的激情燃烧,却让人感到一丝老朋友间似曾相识的默契,和一种理所应当的平淡。
这与电影《归来》中的最后一幕几乎有着相同的隐喻:当陆焉识举着自己的名字陪着冯婉瑜在车站接陆焉识,他已不需要一个标识,甚至不需要一个身份。冯婉瑜张三、李四都忘了,但只是这张脸出现,她就安定。抛去了严歌苓原著小说中大时代背景的刻画和更多人物命运的描写,《归来》有少见的平静和内敛。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被称为“点睛之笔”、意味深长的镜头出自巩俐的创意。这个在张艺谋眼中“以前合作她就凭直觉演”的女演员在《归来》中从剧本开始就跟他进行认真的讨论——“她讲很多东西你会觉得很成熟,她对生活阅历有自己的沉淀,而且看法都非常准。”
巩俐花了几个月时间到老年人失忆症医院体验生活,还去上海看了《画魂》的导演黄蜀芹:“她都快不认识我了,每天弹钢琴,状态很好。他们平常都是笑眯眯地面对生活,除非遇到一些他们非常害怕或者刺激到他们的事情,他们才会狂躁起来。”
张艺谋的归来,不可能没有巩俐;巩俐的归来,也不可能没有张艺谋。他们曾有着同样的艺术原乡:1987年《红高粱》的一尊金熊,无疑让37岁的张艺谋狠狠地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初出茅庐的巩俐。彼时的巩俐尚且留着俏皮的虎牙,在汗流浃背的肌肉丛林中,这个山东大妞,连阳光照射下的剪影都氤氲着性感。
如今,张艺谋懂得“她现在是(处于)一个演员最好的时间。”巩俐面对媒体的口径是:“我觉得我只有演好了冯婉瑜,我才能成为最好的演员。” 还有什么角色可以难倒她?观众们不见得相信,不过还是想看看她怎样去演一个失忆症患者,以及,如何为张艺谋撑场。
从《红高粱》逃离:
两个“时代符号”的艺术原乡
对于中国电影,《红高粱》是一座令后人仰止的高峰;对于张艺谋和巩俐的人生,它更是一块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巨大丰碑。此后他们一起拍《菊豆》、《古今大战秦俑秦》,一起把“大红灯笼高高挂”,一起为“秋菊打官司”,一起“活着”……来自黄土地的他,内心深处有一种对苦难和对人性的关切。这大概是他的早期电影,在中国观众心目中曾经非常得分的主要原因。
对于第五代导演来说,巩俐曾经意味着什么?她风光之时,张曼玉刚拔掉小兔牙,周迅还在歌厅驻唱,影坛那时荒凉得很,只有她堪当重任,四处救场。比如陈凯歌拍《风月》,仍是巩俐的出现给了他走下去的信心。或者可以说,巩俐是第五代的集体情人。
如今,对于顶着“国师”称号的国际大导张艺谋,和有着“女王”之称的殿堂级演员巩俐,财富早已是唾手可得,艺术却曾经过眼云烟。1995年,他带着她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来到戛纳,再然后,一切忽然戛然而止。
中国电影产业化渐进史中,张艺谋陷在“赚钱商业片与亏钱文艺片”不停旋转的怪圈中,从2000 年的《英雄》开始,他的卖座大片都在扭捏地追求艺术,文艺片亦都在尴尬地寻求商业亮点。这些年,面对投资人兼好友张伟平的压力、市场的期望、影评人的毒眼,张艺谋的电影拍得越来越纠结、越来越世故;像《红高粱》这么痛快、《活着》这么辛辣的电影,再也没拍出来过。
而对于巩俐,这位活动出场费标价100 万、广告代言费高达1000 万的演员,在去好莱坞之后从艺伎演到毒枭情妇,练舞蹈身段,练带有古巴口音的英文,同时也选择从公众的舆论狂欢中隐形。
2006年,张艺谋开拍《满城尽带黄金甲》,女主角赫然又成了巩俐。看似一小步,却是两人之间的一大步。前十年热恋,不得已分开,然后用后十年去忘却,多么存在主义的一出戏剧。这一年巩俐已41岁,张艺谋56岁。到了这个年龄,当年的情与怨早已能够释怀。张艺谋在《黄金甲》中用重约70斤的凤袍来“实现让巩俐当女王的诺言”不过是一场华丽的商业演出,他们终究没能在恰当的时空里相遇。
张艺谋热火朝天地准备《黄金甲》的当口,以他为代表的中国电影在渐渐淡出文化的地平线;巩俐也从此在国内不再接戏,“现在的中国电影,全是所有的明星凑在一起,一人十分钟的戏,这样我就没有机会去发挥,作为演员,我觉得也是悲哀的。”
掌握了文化话语权的人拿不出好粮食还怨观众不好好吃饭——他们共同在追求艺术和向金钱妥协的纠结当中,也许直到《归来》。
电影话语者的好粮食:
对一种文化乌托邦的呼唤
在与乐视影业签下 “卖身契”后,张艺谋选择这样一个文艺气息颇为浓重的项目来宣布自己的归来,个中用意其实不难索解。加盟乐视,拒绝了财大气粗的万达,张艺谋看重的显然不是钱,而是自由——乐视许诺在艺术创作上对张艺谋不做任何限制,这比什么都能打动他。
对于巩俐,3 年前一部平庸乏味的《我知女人心》,3 年来没有任何作品的沉寂,她也在等着一个机会,能够华丽地回到世界的中央。由她从张艺谋手里接下《归来》女主角的角色,也是最顺理成章的了:这不仅是巩俐和冯婉瑜在年龄和气质上的吻合,更因为她是和张艺谋真正从艺术的起点一起出发的那个人。
从《红高粱》的激情燃烧到《归来》的内敛含蓄,他们在进行一场与时代密码息息相关的回归。《陆犯焉识》还没正式出版时,张艺谋就跟作家严歌苓要了版权,他说这部小说不图任何东西,因为“它令我激动,不为任何目的地去拍,会清心寡欲地来拍这部作品”。
“《归来》几乎是一部存在主义的电影作品。人在变,社会在变,我们的记忆究竟是什么?在电影中都能找到答案”。严歌苓曾感慨“当年是穷日子,但故事是富矿石,而现在的生活已枯燥无味。”她说,小说原著想表现的还是自由,主人公陆焉识身上寄托了近年来一直萦怀于自身家族史的严歌苓对祖父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想象——正直、善良却又不失圆润与聪慧。自尊与自傲是其捍卫自由的精神底线。同样的,冯婉瑜一辈子也缺少自由,却在失忆中不要束缚,不再做过去的冯婉瑜。
巩俐何尝不是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爱情与艺术的苦难后得到了自由?苦难只是一味药,张艺谋与巩俐在《归来》中的文化对话,超越了情爱,也正是对一种文化乌托邦的呼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