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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路上,有您温暖

2014-05-30刹那芳华

家家乐·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干儿子菜摊大娘

刹那芳华

邻居“疯”老人

至今不知老人姓甚名谁。那时,我和男友刚来到这个城市不久,租了一套平房,于是,和老人成了邻居。

租的房在小巷的最里面,和老人的家仅一墙之隔,出入要路过她家门口。记得搬家那天,她就站在门口,冷眼看我们把简单的家什搬进去,黑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花白的头发飘散在肩头,忽然有些怕她。一起摆摊卖菜的人提醒我们:“别理她,她精神不正常。”

菜摊摆在一条小马路上,路北不远处就是我们租房的平民区,于是,常见老人出出进进。她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突然间情绪失控,会对着路人破口大骂,人们纷纷避而远之。我知道人们喊她“疯子”的原因了,因为害怕,我也总是躲着她走,唯恐她哪天失控对我拳脚相向。只是,不知为什么,望着老人满头灰白凌乱的头发,一脸布满沧桑的沟沟壑壑,我心里极不是滋味。

后来,从别人那里得知,其实老人年轻时很能干,识文断字,是某单位的会计,在文革中受了些挫折,精神便不大好了。

老人独居,也许是为打发寂寞,她养了很多只猫。天气好的时候,她便坐在院子里,和猫们聊天:“大黄,你得听话,不能和妹妹抢吃的。小白,你乖一点,别总欺负黑子……”老人那浓浓的山西口音漫过墙头飘过来,我在这边洗衣,慢慢就走了神,老人哪里是和猫聊天,分明是和一干能懂她的听众诉说心声,听着听着,我的心便有些酸。

最初,因为老人反复无常的情绪,我有些怕她,出来进去也不敢和她打招呼。后来,老人因为找猫,会隔墙探出头,问我:“见着我们家花花没?见着我们家小白没?”语气和缓,与常人无异。我的畏瞑心理渐渐消失,便会跟老人聊几句,感觉她根本不像精神有问题的人,渐渐地,最初的一丝惧怕就消失了。

老人每天除了饲养那几只猫,无事可做,天天在小街上溜达。一天,她来到菜摊前,说:“给我个西红柿吃。”男友随手挑了个个大饱满的,递给老人。老人接过去,却放在了秤盘上,笑着说:“大娘逗你呢,看你实诚不实诚,大娘有钱,吃菜哪能不给钱呢。”说着放下钱拿起西红柿走了。

望着老人的背影,他说:“老太太一点都不糊涂,心里明白着呢。”

第二天,我们的菜摊刚摆好,老人就来了,不知抓了把什么塞到男友兜里,也不说话,转头就走了。他掏出来一看,是把瓜子。从那以后,就算我们不在,菜摊上也经常会多出一个梨、一个苹果,或者几块糖,不用问,肯定是老人放的。

但那时,老人只给他,不给我,来了也只跟他聊天:“胖胖(他比较胖),大娘的瓜子香不?大娘的苹果甜不?”他回答好吃之后,老人的脸便笑成了一朵花,越发殷勤地给他拿吃的。

男友不好意思,推辞道:“大娘,你也不容易,我不老不小的,哪能老吃你的东西。”

老人就变了脸:“我有退休金呢,儿女们还孝敬我钱呢,我哪不容易了,我再不容易也比你这外地人好。拿着,吃,你不会是嫌老婆子脏吧?”他不再多说,赶緊接过老人手上的东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老人开心地拍着他的头,“这才是大娘的乖娃娃哩。”

素昧平生的温暖

不知从何时起,老人开始隔着墙头喊我:“回回(我姓回)!”

我答应着出门,却不见人,墙头上或放着一颗烤土豆,或是几块饼干蛋糕。我知道,老人从心理上也接受我了。

老人还是一如既往,走在街上自言自语,突然之间会破口大骂。可也奇怪,她跟我们从没变过脸,言行举止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就像自家慈祥的老人。有时,她情绪失控,他就走过去:“大娘,天冷,回家吧,当心着凉。”她立刻不再做声,转头往家走。人们都说,老人和我们有缘。

菜摊上常有卖相不太好的菜,我们吃不完,就想给老人送些。起初她说什么都不要,他再三解释,这是放蔫的菜,不好卖了,并以不要她给的吃的相要挟,老人才收下。以后,送给老人的菜,她非得拿到摊上比一比,觉得能卖掉就放下不要。后来,老人说什么都不让送了,改为自己来拿,她拿的菜都是我们几近扔掉不要的,我们劝不住,只好由她去。偶尔,她也拿一点点好的,那是在儿女来的时候,她来拿一根黄瓜或西红柿,说:“你大哥来啦,给他做打卤面吃。”其实,儿女们每次来都给她买足够的吃穿用,她根本不少这一个黄瓜或西红柿,她这样做,只是不想给我们压力。

有时,老人的儿女来看她,她就会拉住给我们介绍:“这是你大哥,这是你二姐……”分明是自家人的口气。走远了,还能听见老人用浓重的山西口音跟儿女们絮叨,“这俩娃娃,好着哩……”心里的温暖就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老人开始关心我们的衣食住行,早晨,她听不到三轮车的动静,就会探过墙头问:“回回,胖胖批菜还没回来?”然后,就到巷口张望,直至看见他的身影,便走回来,又隔着墙喊,“回回,别惦记啦,回来咧。”

那时候,我们大多数时间都不锁门,因为有老人出来进去给照应着。那天回去取东西,只见老人在门口揪住一个人不放:“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说实话给你送到派出所去。”看到我回来,老人说,“这人偷摸进咱家了,我看不像好人。”我一看乐了,原来是以前一起摆过摊的人,他这两天说要过来租房子的。我解释了一番,老人才松手,等人家走开,老人拉住我的手,“赶紧看看丢了东西没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几日,我感冒发烧躺在床上,老人喊几声不见动静,便过来看个究竟。一摸我的额头滚烫,便心疼地说:“额的孩子发烧咧。”

当那双粗糙的老手在我额上摩挲时,我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我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娘。老人很快踅身回去,再来时手上多了一把挂面,叮嘱他:“给回回煮点挂面,多放姜,发发汗就好了。”第二天,听见我出门的声音,老人喊,“回回,好啦?”

我欢快地答:“大娘,放心吧,我好了。”老人喊一声“阿弥陀佛”,继续跟她的猫唠嗑。

秋天的时候,因为龋齿发炎,我的脸肿得老高,老人看了心疼不已,抬起手想碰又不敢碰,焦急地连连说:“傻娃娃,不能硬抗啊,你得去医院。”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沓子钱,“胖胖,今天不出摊了,赶快带她去医院。”直到我们把存款折拿给老人看,她才不再坚持给钱。

输了几天液,炎症消掉,医生建议把坏牙齿拔掉。因为连惊带吓,拔完牙齿回到家我几近晕厥。老人_直守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一会儿掖掖被角,一会儿摸摸我的额头。那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是那么的温暖,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睡去。醒来时,天将黄昏,床头赫然放着一袋奶粉,男友说是老人拿来的,让我補补身体。有咸咸的液体流进嘴角,这素昧平生的老人,让漂泊的两颗心感到了浓浓的母爱。

一直惦念的温暖

那两日,一直没见老人出来,心里很是惦记,晚上收摊时跟他说了,他卸下菜便赶过去看。回来时,我正炒菜,却见他眼睛红红的,心里一惊:“莫不是老人有什么不好?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他说不是,是老人的一句话让他掉下了眼泪。一见他去,老人对儿女们说:“看,干儿子来看我了,我就知道他会来看我,干儿子一来我这病就好了大半。”听他这么一说,我的泪也噼噼啪啪掉进了菜锅里。好在,老人没什么大碍。

很快,又听见老人唤猫的声音,我说:“大娘,你好啦?”

她呵呵地笑,喊一声阿弥陀佛,说:“阎王爷不收我,我还得看着干儿子卖菜呢。”从那以后,老人便喊他干儿子。

夏季,新鲜苦瓜上市了,他拿了两条给老人尝鲜。第二天,老人来到菜摊前:“胖胖,你给大娘的是甚菜?都坏了口”

他纳罕不已:“怎么能坏了,那是从市场刚批来的。”

老人咧着嘴:“都苦了还不坏?”

他笑疼了肚子:“大娘,那叫苦瓜,就是苦的。”

老人转眼换一脸坏笑:“傻娃娃,大娘活了七十多岁,还不知道那是苦瓜?大娘就是逗你笑了,大娘最喜欢看干儿子笑了。”说着,娘俩又相对嘿嘿地笑。

晴好的午后,听见老人坐在院里和猫们私语,我童心大起,捡一颗小石子踮起脚尖隔着墙头轻轻丢过去,惊得猫儿四散。老人依旧在躺椅上微眯着眼:“回娃娃,大中午不睡觉净调皮了。”我探出头,学一声猫叫,放一把青菜在墙头,转身跑了。身后传来老人的自言自语,“喜人的俩娃娃啊。”

后来,那片平房拆迁,我们就搬离了。临分手时,老人拉住我们的手不放:“不许忘了大娘啊,将来楼房盖起来后,大娘还会住在这里,你们一定来啊,大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搬家的车驶出好远,老人还站在巷子口张望,灰白的头发飘起在风中。可是,为了生活,我们四处奔波,对老人的承诺也逐渐湮没在红尘浊世中。几年的光阴过去了,在城市的夹缝中生存,受过伤,流过泪,挣扎着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回首往事的时候,总是想起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老人,想起在外漂泊时她给予的那些无可替代的温暖。不知道老人是否还健在?这些年,她又温暖过哪些渺小的流浪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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