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美战略力量对比加速失衡

冯玉军

2013年底，普京总统密集召集了由俄罗斯武装力量、军工企业高官参加的一系列重要会议，突出强调了在复杂的国际安全环境下加强军队建设、实现武器装备现代化的极端重要性。在12月12日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普京列举了俄在军事领域面临的严峻挑战，并表示俄方完全有能力应对这些威胁并保证国家安全。然而，如果认真观察当下世界新军事变革的大趋势和美国军事力量的实质性提升，可以发现俄美之间的战略力量对比正在加速失衡。

俄美关系仍是军事政治性质的

冷战时期，苏美两国曾是旗鼓相当的超级军事大国。苏联解体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俄美关系也在很大程度上延续着苏美关系的内涵，围绕军事战略平衡的较量仍是俄美关系的核心内容。在美国看来，俄罗斯仍是世界上惟一能在数分钟内完全摧毁美国的国家，因此美国对俄政策的重点一是确保俄的战略核武库不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二是避免俄的核技术、核材料和导弹技术流失和扩散。而俄罗斯则认为，与美国保持战略平衡是维系其大国地位的重要手段，因此对美政策的目标很大程度上集中于保持既有的战略平衡不被打破。从这一角度而言，“俄美关系仍是军事政治性质的……它仍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而其实质正简化为徒劳无益地不断清点彼此的导弹数量”。

苏联解体20多年来，俄美围绕《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1993年）的签署与废止、《莫斯科条约》（2002年）的订立、美国退出《反导条约》（1972年）和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等问题进行了不间断的较量，同时，在核军控和核安全领域的合作也取得了相当进展。在核军控方面，2010年4月8日梅德韦杰夫与奥巴马签署的《第三阶段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布拉格条约》）确立了俄美在核战略领域的新关系，在共同削减核武库的同时维系了双方的核战略平衡。当时，很多俄罗斯战略界人士将此视为俄美关系“重启”最重要的成果，并认为“无论在俄美关系中出现任何问题，莫斯科和华盛顿都会保住《第三阶段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它“可以保证2020年前的战略稳定和可预测性”。

美国：抢占世界军事制高点

然而，俄罗斯的战略家们没有意识到，世界新军事变革已经超越了“相互确保摧毁”的核恐怖平衡时代，尽管美国面临军费压缩的困难，但其已经开始在一系列领域引领世界新军事革命的浪潮并取得了重要进展。

一是美国加紧打造“全球即时打击系统”，将提高远程常规快速打击能力作为其军力发展重点，力图依托遍布全球的前沿部署部队、空军远征力量（48小时对全球任何地方做出军事反应）和海军航母作战编队（96小时对全球任何地方做出军事反应），60分钟内对全球任何地方进行打击。随着2010年“猎鹰”高超音速飞行器、X-37B空天飞机和X-51A“冲浪者”高超音速巡航导弹的相继成功发射，美国的“全球即时打击”计划也正迅速从作战理念向作战能力转化。由于使用常规非核武器，该系统使美国的威慑手段有了更多选择，由原来核武器“恐怖平衡”的威慑战略，扩展到可以根据目标有选择地进行打击的机动灵活战略。

二是加速开发并部署反导防御系统，以此增强自身和盟友的弹道导弹防御能力，进一步提高安全度。盡管俄罗斯对此竭力反对，并以在加里宁格勒部署“伊斯坎德尔”导弹作为警告，但美国仍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反导系统部署，其欧洲和亚太反导系统渐已成型。

三是利用技术优势强化“网络战”能力。如今网络空间已经成为全新的作战领域，在这个新战场，美军最早觉醒、最先行动，努力保持其网络战能力的领先优势。2010年5月，美国成立了网络司令部，加快开发网络战武器，并以“震网”病毒和“火焰”病毒对伊朗核设施实施了攻击。2012年，五角大楼又启动了网络战武器研发“X-计划”，开始开发全球感知、全球攻击、全球反制的网络战武器，其网络战触角已延伸到全球网络空间。同时，美军大规模扩编网络战部队。2013年初，美军将网络司令部由900人扩编到4900人，并建立“国家任务部队”、“作战任务部队”和“网络保护部队”，明确了协助海外部队策划并执行全球网络攻击任务。至此，美军已实现了从作战武器、作战任务到力量部署的全球网络战布局。

上述举措使美国在很大程度上抢占了世界军事制高点，为扩大21世纪的美国战略优势、确保美国霸权地位提供了“硬实力”支撑。

俄罗斯：战略方向落后于世界新军事变革步伐

俄罗斯的军事战略与军队建设与美国的落差正日益拉大。尽管俄罗斯2010年～2020年军备更新计划将投入7500亿美元实现军事装备80%的更新，但其战略方向却落后于世界新军事变革步伐。

一方面，俄罗斯军事建设的重点依然是发展“三位一体”的战略核力量。无论是“北风之神”战略核潜艇下水，还是“亚尔斯”陆基洲际战略导弹的部署，其着力点仍是改善自己的核武库。然而，在世界新军事变革的大背景下，战略核力量的意义已经大大下降了。在美国战略人士看来，“俄罗斯在洲际弹道导弹技术上不惜重金，是因为俄罗斯军力不强，以致远程弹道导弹及核弹头成为其抵御外国侵略者的惟一武器”。

另一方面，俄罗斯的海军力量建设也正在落伍。在2013年圣彼得堡海军装备展览会关于海军装备建设的研讨会上，俄罗斯联合造船集团副总裁规划了俄海军未来发展的若干构想。从新的规划可以看出，俄罗斯未来海军建设的主轴在于确保有效的海上核打击力量，同时，完成近海防御的作战任务。因此未来十年之内，俄罗斯并无建造5000吨以上的驱逐舰、护卫舰的计划，仅仅保留一艘现役航母。因此，《汉和防务评论》认为，俄罗斯目前的海权思想是过时的，其海军建军战略正在重新回到20世纪20年代初的“小舰队”、“小海军”、“海军是陆军的海上扩充”的时代。

更为重要的是，俄罗斯军工综合体的创新能力和制造能力令人担忧，“人员和生产设备都已老化，计划经济的残余和腐败的体制也在发挥负面作用。出于这些原因，军工企业不是仍在生产不能满足军队需要的产品，就是只能延期交货。例如，筹备多年的自动化指挥和情报系统不得不一再推迟交付部队”。

战略力量失衡必然导致战略不稳定

在实力对比拉大的背景下，俄美之间的战略安全关系必然失衡。俄罗斯现在主要靠核力量保卫自己，是处于防守地位，而它的进攻能力落在美国之后许多。在这种力量对比下，俄罗斯提出新的战略稳定概念，即任何一方都不相信自己能通过先发制人打击取得决定的优势，从而不去谋求先发制人打击，而且强调军事战略稳定应存在于广泛的军事—政治稳定的条件之下。而美国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战略稳定范式，它的战略稳定概念则以保持美国军事上的绝对优势为前提，以“美国治下的和平”为核心思想。美国决不会放弃其拥有的先发制人打击的优势，尤其是在其经济实力相对下降的今天，它更不可能这样做。美俄战略力量失衡必然导致战略不稳定，而且其影响是全球性的。冷战结束30年来，美国及其盟国所以敢于频频发动战争，就是这种战略失衡的结果。

2013年12月10日，普京总统在出席俄罗斯国防部2013年度扩大会议时，明确提出要按计划稳步推进部队装备更新工作。他透露，2014年俄武装力量将接装超过40枚洲际弹道导弹，并列装至少210架飞机、200多辆装甲车，同时“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号和“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号二艘战略核潜艇也将入役担负值勤任务，六颗人造卫星将发射入轨。可以看到，俄罗斯已经明显觉察到了与美国军力对比的失衡，并试图迅速迎头赶上。但俄罗斯能否做到这一点，俄美战略力量失衡将对地区和国际安全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都是值得战略家们深入思考的大问题。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研究所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