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乎情 不止乎情
2014-05-30高临阳
高临阳
起雾了
我们在火车窗外生一簇火
把冬日烧得噼啪响
等夜色一滴不剩
木屋归主人 酒归肚
故乡归远方
我依旧没有什么向你展示
生活经过我 火车经过站台
疾风经过阳光
白天太直白
就像长信
我会写一封短信 如常
——《给友人》
这首诗动笔于从杭州回太原的火车途中,写了很久。之后我给一位诗人朋友发去,他回我一长段话,结尾说,这首诗的优点也就是它的缺点,所有技艺的目的都单单是为了一次唯美的抒情,太青春期了,太薄了。
我不同意他。
马克思觉得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是劳动,我以为是抒情。劳动多半是别人教的,抒情无师自通,像呼吸。每个人都是抒情的好手,如今回想自己给姑娘写过的情诗,觉得自己居然如此浪漫。
文字,是饱和情绪的安全出口。而老祖宗认识到这点,却花了不少气力。《尚书》的“诗言志”还不彻底,有说教嫌疑。陆机在《文赋》中的“诗缘情而绮靡”算真正为文学正名。抒情,终于坐上文学的头把交椅。达到汉语巅峰形态的唐诗宋词,之所以能醉倒一代代人类,无非是其情感度数极高。抒情是诗歌的呼吸,把诗中的情感抽掉,诗将消失,如同一位厨师丧失味觉;把一个人的情感抽调,人不复人。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如果你买不起别墅,连“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也“一毫而莫取”,那就太遗憾了。真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是我们自己的情感,“造物主之无尽藏也”。平日我们囿于那一张塑封的身份证,而文字,则能使灵魂自由驰骋。
可细想,抒情的力量到底有多大?让我如同永动机一般愿意一直写下去,让我恨不得在书里买房安家的,只是情感么?也许写作和阅读,不仅落于抒情,它应该有更大的使命。到底有没有真理?有没有存在的意义?这些似乎比一次抒情落地声响更大,印记更深。它们似乎才是情感背后的真正潜台词。抒情可以是目的,但抒情绝不是唯一的目的,也未必是最终的目的,更多时候,它更像是一种形式。情感如野马,需要理性之缰绳,如洪水,需要理性之闸门。有时,把情感锁住,更显其力量。成熟的文字,应拯救我们的生活,不论是庙堂之高的现实世界,还是江湖之远的精神家园。我们不应让欲望式的抒情把完整的自己掩盖,用戈麦的话就是,“不要叫得太响”。一次成熟的抒情应结果,而非开到最盛即凋零。
毫无疑问,海子的抒情诗由最优秀的汉语组成。然而,它们掩盖了他长诗的光耀,人们在地产广告上记住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却忽视了宇宙中永生的他的《太阳》。就像人们关注他的死,却未走到死的背后。过去,我被一切极致式的抒情文字所打动,他们热烈、新鲜,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猛劲,仿佛单凭意志就可以再造一个世界。如今我依然被其打动,但多了一层警惕——只有厚重的抒情,有底气的抒情,有意义的抒情才是成熟的写作。这也是为什么,诗人陈先发调侃(姑且认为他是调侃)冯唐的所谓诗歌与真正诗歌的唯一共通点在于:当它们印刷在纸端,形态上呈现左边对齐、右边对不齐。冯唐足够抒情,但如果诗歌有金线,他距离金线还有距离。
我开始同意朋友的话,一次唯美的抒情,对于一次完整的写作,也许只是开始。抒情结束,诗还未写完。
抒情是必要的,但只抒情是不够的。抒情是容易的,但抒情不应是廉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