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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光》本事由来考

2014-05-30柯利刚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汉军南越秦王

摘要:《东光》一诗的版本应当以左克明本为准。《东光》一曲的本事当由来于元鼎五年汉武帝用兵南越这一史实,“东光”所指并非东越王余善而是汉代的东光县,此诗应当创作于此次征战之中或此后不久,它的抒情主人公当是广大的汉军将士,它的作者不详,可能是汉军中某一位将士,也可能是熟悉此次战役的其他人。

关键词:《东光》苍梧余善赵光

《东光》属相和曲,古辞尚存,后世诗人除李攀龙外于此曲少有拟作,传世文献中也难以找到此曲传唱于汉魏以后的记载。然而就是这一支已然成为绝响的相和旧曲,却有一个疑问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那就是《东光》一曲的本事由来问题。周坊在《汉乐府相和曲〈东光〉试解》一文中于此问题有所探讨,而笔者对于周坊的观点持有不同意见。故特撰此文,求教方家。

一、《东光》的版本问题

《东光》一曲,首见录于《宋书·乐志》:

東光乎,仓梧何不乎?仓梧多腐粟,无益诸军粮。诸军游荡子,蚤行多悲伤。{1}

其后,宋朝郭茂倩《乐府诗集》一书也对它进行了收录,文字无异于《宋书·乐志》。之后,元朝左克明《古乐府》一书也录有此篇,然文字稍异于《宋书·乐志》:

东光平,仓梧何不平?仓梧多腐粟,无益诸军粮。诸军游荡子,蚤行多悲伤。{2}

从左克明开始,《东光》一曲便有了很明显的版本问题。一是沈约的“乎”字版,一是左克明的“平”字版。为简约起见,笔者将它们分别称为沈氏版和左氏版。明朝冯惟讷《古诗纪》一书兼采上述两种版本而未做版本辨析,梅鼎祚《古乐苑》一书不但采用了左氏版本,而且还从音韵的角度辨析说明了“平”字应比“乎”字更为恰当。此后,钟惺《古诗归》一书便采用了梅鼎祚的观点而录用左氏版本。这之后,清朝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和王■运《八代诗选》两书采用的都是左氏版本。

左克明《古乐府》于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多有继承,但在《东光》一诗的版本文字上,他并非直接转引郭氏原文,而是另出新的版本,想必他的这种行为必不会是毫无根据的随意妄为。另外,根据梅鼎祚《古乐苑》的说法,“平”“粮”和“伤”确实是同属一个韵部。就韵律的角度而言,“平”字确比“乎”字显得更为妥当。出于上述原因,清人的诗歌选集也多采用左氏版本,而他们的这一做法本身,也是可以为左氏版本的正宗地位充当佐证的。

故而,笔者以为,《东光》一诗的版本应当以左氏版本为准。

二、《东光》的本事由来

谈《东光》本事由来之前,需先谈及周坊对于此诗的解读。他的《汉乐府相和曲〈东光〉试解》一文以为苍梧越人把余善称为“东光”的依据是,东越王余善和苍梧秦王赵光的身份地位相同,且他们与汉朝的利害关系一致。笔者以为,东越王余善和苍梧秦王赵光的身份地位确实相同,他们与汉的关系利害却并非一致(详见后文论述),并不能因此而称东越王余善为“东光”。根据这个道理,我们岂不是可以称苍梧秦王赵光为“西善”呢?若如此推理,直接称东越王余善为“东越”岂不是更为清楚?因为“东越”之称还能和“苍梧”之称并举,毕竟它们都是以地名代人名。

此外,周坊以为,苍梧越人必须把余善称为“东光”的理由是:苍梧越人不敢直接议论国家大事,也不敢直接称呼苍梧秦王赵光的名讳。说不敢议论国家大事,难道“仓梧多腐粟,无益诸军粮。诸军游荡子,蚤行多悲伤”这几句还不足以传达这首诗歌的主旨吗?难道这几句就不是在议论国家大事?并且,“东光”里的“光”字又该如何解释呢?这岂不是大胆而又明显地直唤名讳吗?

以上两点还属于推理上的不合情理,周坊以下的论述则与史实严重相背:“吕嘉、建德作乱时,余善又请求以八千人随从楼船将军征讨南越。苍梧越人认为余善的与汉和好是可取的。如果苍梧秦王赵光也与汉和好,这就可以避免汉的讨伐,赵光自己还可以得到汉的封赏。”{3}根据《史记》的记载可知,汉军征讨吕嘉的时候,余善虽然请求以八千人随从楼船将军征讨南越,但他行军至揭扬一带的时候就采取阴持两端的态度不再前行。直至汉军攻破南越都城番禺,他的军队也没有奔赴前线。故而说余善和汉朝的和好是虚假的,并不值得学习。

而且就此一事件的发展过程和结果而言,余善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赵光借鉴,相反,赵光倒是有不少地方值得余善学习。据《史记》和《汉书》的记载可知,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汉军征讨南越,当年就一举攻灭了南越国。这一年,赵光投降汉军,被封为“随桃侯”,余善除了因阴持两端结怨汉军之外,无所作为。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余善反汉,并刻“武帝”玺自立,汉朝发兵攻打。元封元年冬(公元前110年),余善被部将杀害,东越国灭亡。

综上三点可知,“东光平,苍梧何不平”不能解释为“余善与汉和好,为什么赵光不与汉和好呢?”{4}“东光”所指并非余善,那又是什么呢?

其实,这里的“东光”指的是汉时的东光县,当时属于渤海郡;这里的“苍梧”指的也是一个地名,即后来的苍梧郡。之所以能把这两个地名进行并举,是因为这两者之间有一个巨大的共同点和一个鲜明的不同点。共同点就是它们都临近海洋,“东光”临近渤海,而“苍梧”临近南海。不同点就是一个安定和平一个战事激烈,安定和平的是“东光”,战事激烈的是“苍梧”。

说到安定和平和战事激烈就涉及到“平”字的解释问题,而“平”字的解释又涉及到抒情主人公的角度问题。周坊以为,这首诗歌的抒情主人公应当是苍梧越人:

取道苍梧的戈船、下瀚将军和驰义侯等三路军到达苍梧,苍梧秦王投降……这三路军之所以长期淹留途中,不能迅速通过苍梧直趋番禺与伏波将军会师,其原因就在于苍梧秦王对他们实行断粮绝草,封闭道路。苍梧越人希望苍梧秦王对汉军“开道给食”,所以诗中说:“苍梧多腐粟,无益诸军粮”。取道苍梧的三路军,其中多有被迫服役的巴蜀罪人,他们到处遭到阻击,推进缓慢。由于缺粮,他们经常清晨空腹行军作战。苍梧越人同情这些远离家乡受苦受难的人,所以诗中说:“诸军游荡子,早行多悲伤”。{5}

周坊以为诗句“苍梧多腐粟,无益诸军粮”说的是,苍梧越人希望苍梧秦王能够对汉军“开道给食”。对于这种理解,笔者不敢苟同。汉朝大军压境,其目的就是要教训帮助南越相吕嘉作乱的苍梧秦王赵光。客观说来,彼时彼刻,汉军与苍梧越人正属战争中的敌对双方。作为战争一方的苍梧越人,即使是在心底里反对这场战争,但当他们真正面对战争的时候,他们也不至于如此同情敌人,竟然还担心敌人的“军粮”问题。毕竟,苍梧才是战争的发生地,而苍梧越人正浸泡在战争的泥潭苦水中。那么饱受战火荼毒的苍梧越人会漠视或不管自己的伤痛而满身心地去关怀敌方的将士吗?笔者以为,答案是否定的。

周坊还以为诗句“诸军游荡子,早行多悲伤”体现了苍梧越人同情那些远离家乡而受苦受难的人。对于这一点,笔者也持反对意见。战争发生在苍梧,真正受苦受难的不是那些跑到这里来打仗的人,而是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苍梧本地人。也许,苍梧本地人会把战争的根本原因归结到苍梧秦王赵光的不识时务上面。但客观上说来,破坏他们家园的,杀害他们亲友的,使得他们颠沛流离、死伤惨重的,正是跑到这里来打仗的汉军。试想,一个人在战争时期会去同情敌人的“游荡”而不管自己亲人朋友的颠沛流离和死伤惨重吗?笔者以为,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综上可知,周坊的解释是不符人情常理、有违客观实际的。战争时期,人们关注得更多的应该还是自己的切身利益或者是自己所在国家的切身利益,至少不会首先去关注敌人的饮食情况,更不会设身处地地去为敌人的身心状况着想。

故而,笔者以为,《东光》一诗的抒情主人公并不是苍梧越人,而是汉军将士,并且它所表达的正是饱受战争磨难的汉军将士悲伤而又无奈的心情。

周坊之所以把《东光》的抒情主人公定为苍梧越人而不是汉军将士的一个重大原因就是,他认为如果《东光》的抒情主人公是汉军将士的话,那么这么一支有厌战倾向的乐曲是不会被采入到乐府机构中去的。此论亦不符合当时乐府机构收录乐曲的客观实际。

乐府在汉代是一个机构名,它内部官员的职责和《诗经》时代采诗官的职责有很大的相似之处,那就是遍采民謠以达上听。没有规定说,他们只能采集那些歌功颂德的作品。事实上,他们是可以采集那些反映民间疾苦的作品的,此类作品在乐府诗中也不难发现,例如《东门行》《妇病行》和《苦寒行》等。

总之,《东光》一曲的抒情主人公当是那些进军苍梧的汉军将士。当然,歌曲作者却并不一定就是他们。虽说它带有厌战情绪,但这却也并不影响它作为相和俗曲而被采集到乐府当中去。

综上,“平”字应当站在汉军将士的角度翻译为“安定和平”,而不是站在苍梧越人的角度翻译为“和好”。在此基础之上,全诗应当翻译为:为什么东光县所在的渤海郡可以安定和平,而我们征战所在的苍梧郡就不能安定和平呢?敌人军粮充足以至腐烂,而我们长途奔袭、筋疲力尽、缺水乏粮;分布在各军队列里的游荡子啊,凌晨行军,心多悲伤。

根据张永《元嘉正声技录》的记载:“《东光》,旧但弦无音,宋识造其歌声”{6},可知在曹魏时期,宋识曾为《东光》一曲进行过配乐演唱的加工。也就是说《东光》的创作年代当是曹魏之前的汉代。而有汉一代,能与《东光》内容相匹配的当属武帝元鼎五年用兵南越途经苍梧的那一次军事行动。此事见于《史记》: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乃下赦曰:“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柢苍梧;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柯江:咸会番禺。元鼎六年冬……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遣人追之。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封为海常侯;越郎都稽得嘉,封为临蔡侯。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自定属汉。{7}

于《史记》记载可知,汉军用兵南越的前因后果大致为:公元前113年,赵兴当选为南越国国王,吕嘉则为南越国的实际掌权者。汉武帝在初平匈奴后,想把汉朝势力伸入到南越国。考虑到双方的利害关系,赵兴表示支持而吕嘉则坚决反对。矛盾激发后,吕嘉杀害国王赵兴,汉朝因之而于公元前112年起兵讨伐吕嘉并于当年攻灭南越国,吕嘉身死,赵光投降。讨伐之初,东越王余善假意支持汉军而实际上心怀两端,因之与汉军结怨。双方矛盾扩大后,余善于公元前111年刻“武帝”玺自立,公然叛汉,汉朝发兵攻打并于公元前110年余善被部将杀害后攻灭东越国。

细究史书,慢品诗句,不难发现:《东光》一曲的本事当由来于元鼎五年汉武帝用兵南越这一史实,它应当创作于此次征战之中或此后不久,它的抒情主人公当是广大的汉军将士,它的作者不详,可能是汉军中某一位将士,也可能是熟悉此次战役的其他人。■

{1}沈约:《宋书》卷二十一,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605页。

{2}左克明:《古乐府》卷四,明嘉靖刻本。

{3}{4}{5}周坊:《汉乐府相和曲〈东光〉试解》,《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社版》1983年第1期。

{6}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二十七,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94页。

{7}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973—2979页。

参考文献: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郭茂倩.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5]左克明.古乐府[M].明嘉靖刻本.

作 者:柯利刚,文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级博士生,研究方向:为乐府歌诗。

编 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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