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菲尔德庄园》中女性成长与空间的互动
2014-05-30段汝佳
摘要:女性空间作为女性主义的一个方面,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对于女性的成长和发展都至关重要。简·奥斯汀的《曼斯菲尔德庄园》以女主人公范妮的成长经历为线索,挖掘女性成长、性别意识构建与空间占有之间的互动关系,揭示出空间在女性性别解放中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空间女性范妮
1812年,奥斯汀创作完成《曼斯菲尔德庄园》,小说延续《傲慢与偏见》的经典家庭主题,通过女主人公范妮的人生际遇用委婉的方式表达了对男权社会的不满,为女性的独立争取了一席之地,展现那些非凡的女性“在既不脱离她们各自所处的时代和环境中的叙事常规与社会习俗,又与这种常规和习俗格格不入的情况下创造了自己的声音”。
自小说出版起,批评界对它的评价就褒贬不一,奥斯汀本人对小说持肯定态度,但很明显小说风格和主题都较之前的小说有一定差异。许多持否定看法的批评家都把矛头指向小说的主人公范妮,特别是女权主义运动兴起以来,几位美国女权主义批评家认为范妮是个被动消极的人物,不能充分实现真实的自我。然而,如果用女性主义的空间角度来分析,我们发现,范妮并不是只有思想端正,奥斯汀也不是借《曼斯菲尔德庄园》来单纯地说教。范妮以及整本《曼斯菲尔德庄园》是奥斯汀探讨女性如何在男权社会下争取独立的一种尝试。
空间问题是女性主义研究关注的问题之一。1929年作家就妇女问题发表了名为《一间自己的屋子》一文,提出“一个女人如果要写小说的话,她就必須有钱和自己的一间屋”。 “屋”即空间。这里的空间不单单指物质上的实实在在的空间,更指精神层面的空间,是人格独立的支撑。在伍尔芙笔下,房间早已突破了其作为物质实体的存在,它是女性独立的标志,是个体赖以存在的私人空间,它承载了女性特殊的体验和意识,成为女性情感和心灵的载体。在《曼斯菲尔德庄园》中,范妮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她的成长过程伴随着一个女性对自我空间的探索与追寻。
一、狭小的女性空间
空间是福柯生存美学中的一个重要的概念,“我们的空间是在位置关系的形式下获得的”,“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不论在字面义上还是在象征义上,空间意味着被社会文化力量限制和确定”。曼斯菲尔德庄园对范妮而言是个整体的空间,然而这个空间里没有范妮的位置。范妮十岁时离开熟悉的父母和家人,只身来到姨妈姨夫家生活。面对这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空间,她是个外来者,她能感受得到的只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偌大的庄园没有给范妮安排一间专门的卧室,她的房间就是“靠近育儿室的那间白色的小阁楼”。在进入庄园之后, “房屋的富丽堂皇使她为之惊愕,但却不能给她带来安慰。一个个房间都太大,她待在里面有些紧张……”伍尔芙认为,对女性的独立来讲,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空间都是不可或缺的,女性只有获得了“一间自己的屋子”,即女性独立的基础,才能在男权社会中拥有追求独立自我的条件。这种紧张与不安是由于她之前在自己家里建立的稳固空间动摇造成的,是一种空间焦虑,即对自我空间缺失的焦虑。
庄园中几乎没有范妮的自我空间,从全局看,范妮在庄园里的角色仍是可有可无的。伯特伦姨夫在一开始对范妮就有很清楚的界定,她和自己的孩子不是同等人。在这种强大的父权统治下的曼斯菲尔德庄园,范妮无足轻重。当诺里斯姨夫去世,只剩下诺里斯夫人一个人时,范妮在什么地方生活再次成为大家的议题。伯特伦夫妇,甚至是埃德蒙都认为范妮和诺里斯生活是正确的选择。而诺里斯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范妮到自己家里。这件事对范妮是个不小的打击,“我永远不会被任何人看重的”。导致范妮担心的根本问题是她经过长期努力在庄园建立的立足点再次面临迁移的威胁。女性地理学重视“移动性”,指出“限制妇女在身份和空间中的移动性是维持女性隶属地位的关键”,并且“空间的移动性并不等同于空间权力本身,空间的拓展也不意味着独立身份的建构”。范妮必须被动消极地接受别人给她安排的位置,接受来自家庭内部权力对她个人空间的压迫。尽管诺里斯夫人以种种办法拒绝范妮,最后范妮还是得以继续在庄园生活,但此次对于她存在空间的动摇让范妮感到深深的不安。
范妮脆弱的自我空间还体现在其话语空间层面。福柯强调“把话语作为系统地形成这些话语所言及的对象的时间来研究”。“话语所作的不止是用这些符号以确指示物。正是这个‘不止才是我们应该加以显示和描述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随便说什么事”。“有一种话语可以对所有人开放,但有一种话语只能对部分说话主体开放”。在庄园里是个寄生者,她个性沉静,少言寡语。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意见。从克劳福德小姐的一段话中也可以看出端倪,“她和你们一起到牧师住宅来赴宴,似乎是在参加社交活动,然而又那么少言寡语,我觉得又不像在参加社交活动”。范妮的地位不论是在外人眼里还是在自己的心中,都是很尴尬的。她没有发言权,并自认为自己无足轻重。她的存在对于其他人来说似乎是隐形的。她总是无法进入主流话语中心,因而也就无力确立自己不论是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层面的自我空间。
二、女性自我空间意识觉醒
随着范妮年龄的增长,虽然外部空间对她的成长造成一种压抑之势,但范妮的自我空间意识还是逐渐萌芽了。首先最大的表现是她对自我物质空间的需求——东屋。“这间东屋几乎像那间白阁楼一样被明确地看作范妮的房间”,这是除了她的那间阁楼小卧室之外,庄园内另外一块基本属于她的领地。这个房间原来是教室,后来很长时间就只有范妮才去,逐渐庄园里的人都接受了东屋属于范妮这个事实。屋里的装饰和艺术品都是陈旧、破烂的,但范妮把自己的书和花花草草搬了进去,她参与了这块领地的装扮,因而东屋对于她才更有一种归属感,是她的避风港。“角落首先是个避难所”,这里“汇集了一切她认为惬意的、舒适的、健康的、稳固的、乃至令她向往的东西”。“在她空闲的时候,这间屋子给她带来莫大的安慰。每逢她在楼下遇到不称心的事情,她就可以到这里找点事干,想想心事,当即便能感到慰藉”。显然,东屋对于范妮已经不止于物质上的独立空间,更是她追求精神独立的表现。
当然,在以父权和男权为主导的庄园里,范妮要想彻底拥有自己的自我空间是很困难的。在伯特伦姨夫外出期间,汤姆牵头要在家里上演一部戏剧《山盟海誓》,汤姆要求范妮出演“村民婆子”这一角色。范妮之前看过剧本,并立刻意识到“一个的处境,另一个的语言,都不适合正派的女人来表演”。因而她从一开始就打心里不赞成演这部剧,但苦于没有话语权,并没有发表自己的建议。在众多年轻人面前,她第一次成为焦点,她在庄园里第一次显得尤为重要,“她惊愕地发现,这时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觉得几乎每双眼睛都在盯着她”。诺里斯姨妈此时又充当了男权统治的帮凶,这种话语上赤裸裸的压制,让范妮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处于被动的话语地位。
在排练戏剧的整个过程中,范妮多次求助于东屋,东屋对她在精神上的安慰可以看出独立空间对于女性成长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每次去东屋,她都希望“试一试它对她那激动不安的心情能否起到抚慰作用”。在戏剧排练过程中,克劳福德小姐和埃德蒙不约而同去东屋找她帮忙排练。对范妮而言,得到克劳福德小姐的认可并求助,实质上体现了她在塑造自我空间时对他人的影响力逐渐加强。福柯认为“我们所生活的空间,在我们之外吸引我们的空间,恰好在其中对我们的生命、时间和历史进行腐蚀的空间,腐蚀我们和使我们生出皱纹的这个空间,其本身也是一个异质空间”。东屋就是连接范妮的自我空间和外部世界的一个“异质空间”。这个“异质空间”给范妮提供了一个抵抗甚至颠覆主宰话语权的灰色地带,使她在庄园中的地位开始逐渐凸显出来,成为范妮成长的主要阵地。
在与玛丽和亨利兄妹接触过程中,她形成了自己的看法,她没有被二人的华丽外表欺骗,特别是在亨利向他求婚这件事上。亨利所代表的是男权思想,他玩弄两位伯特伦小姐的感情,对女性和婚姻的态度极其不认真。在当时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条件下,一位有身份、有财产、有前途的年轻男士是适婚女性理想的对象,特别是对范妮而言,能得到这样的垂青在外人看来真是绝对幸运的事情,但她没有被这种思想左右。在此期间,每次受到亨利困扰,她都会去东屋“走来走去”。或者躲在东屋,避免与亨利正面接触。不论是把东屋当作躲避外界烦恼的“避风港”或者是一个让她发泄情绪的场所,对于范妮来说,东屋无疑给她提供了思考的空间,让她沉静于思想斗争之中,最后逐渐形成自己的主张,坚定地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待人做事也更加有主见,更加理性。
范妮对自我空间的追求还表现在她主动构建了自己独立的空间。她回到自己的家之后,面对陌生而乱七八糟的家,她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显然她在这个“家”几乎是没有位置的,但此时的范妮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自我意识,她想通过努力改变周围的环境。除了做家务,范妮更希望改变家里凌乱的状况,特别是对几个弟妹的管教问题上,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影响并在利用自己的影响”。她和苏珊之间的关系大为改进,她们可以一起坐在楼上的房间里避开屋子里的吵吵闹闹。自然地,范妮把这个房間和东屋进行比较,最重要的是没有书。于是范妮利用自己的私房钱去图书馆租书。她不仅利用这个小屋躲避家里混乱吵闹的噪音,利用读书来让自己静心思考,更重要的是,她按照自己的意愿挑选自己想看的书籍,并借此“由她选书来提高别人”。范妮对知识的渴望,对知识的利用本身就是追求精神独立的表现,她希望知识能对她周围的人和环境产生影响,特别是乐意改变妹妹苏珊的脾性和命运,这也是她女性意识不断觉醒的结果。
三、包容两性的和谐空间
伍尔芙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认为:“正常而又舒适的存在状态,就是在这二者(男性和女性)共同和谐地生活、从精神上进行合作之时。”范妮的命运体现的是一种空间角度的融合。“在西方传统的二元对立传统下,女性由于长期在父权文化熏陶下,逐渐将强制的价值观念内化成为自身的价值取向,只有沉默与空白,只有表达崇拜与臣服的温柔”。范妮是在埃德蒙的关怀甚至教导下一步步走向成熟,并逐步建构自己的女性空间。父权、兄权、男权和这些主导权势下的道德伦理,在埃德蒙头脑中根深蒂固。在埃德蒙影响下,范妮对社会权威的态度是畏惧与维护并存的,这种态度逐渐内化,变成她的世界观,从始至终她都严守这些道德和伦理的规范。不论是先天性格还是后天形成的人生观和道德观,范妮和埃德蒙都十分融洽,奥斯汀安排这个圆满的结局,正说明两性相互选择,相互依托的本质,只有范妮和埃德蒙的结合才能让范妮的自我不再备受压抑,真正得到发展的空间,而埃德蒙也得到了信任、理解并支持他事业的最佳人选,实现了两性的融合。
这个融合的空间无疑是和谐的。范妮得到了托马斯先生的认可,成为整个曼斯菲尔德庄园都离不开的人物,从姨妈姨夫到两位哥哥,每个人似乎都离不开她,她的美梦也终于成真,得到了自己心上人的真心。范妮的自我空间在曼斯菲尔德似乎得以扩张,并且更加稳固。托马斯认可范妮,是因为范妮的价值取向完全符合他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对孩子,特别是对女孩子的判断标准,随着几个子女都反叛了他的权威,范妮顺从贤惠的特质得以凸显,他发现“范妮真是他所需要的那种儿媳”,范妮逐渐得到了托马斯的认可。而埃德蒙意识到身边的范妮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他的关心下形成的,她的安适取决于他的关爱”。于是他越来越意识到身边的范妮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人选,他俩结婚顺理成章。婚后埃德蒙和范妮搬到了临近庄园的牧师住宅,范妮有了自己的“家”,找到了与埃德蒙一起构建的和谐空间,她的自我空间与主导空间融为一体。
四、小结
范妮从一个寄人篱下,羞怯、懦弱的小姑娘,慢慢成长为一个有思想、有主见、自尊自信的女性,不仅从物质意义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和埃德蒙结婚,有了自己的住所,而且也构建了自己的精神空间,虽然这种物质和精神上的空间仍需要男性的支撑,是融于男权空间下的存在,但这充分体现了女性成长过程中自我空间的作用。女性需要独立空间,她们从物质和精神层面主动追求自我空间,并且在其中逐步成长,最终形成了自己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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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段汝佳,北京交通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